8月8號,立秋。
白天太陽還是火辣辣的,熱燥熱燥,到了傍晚從明水河上吹來的風總算有了些許涼意。明水街上坐在竹躺椅上納涼的人馬上就感歎:“立了秋,秋風涼”,“白天立了秋,晚上涼嗖嗖”。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穿白短袖、牛仔褲、皮涼鞋,走在明水大街上,整個人顯得說不出的飄逸、雋永,端的是翩翩少年郎、濁世佳公子,引得路邊經過的那些妙齡少女們時不時地回頭偷偷瞄上一眼。間或遇到三三兩兩結夥走過的姑娘,還會有人指指點點,時不時爆發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青年走到一個公用電話機旁,拿起電話,手指按了一連串的數字,然後掛上電話,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
細心的人會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站姿與普通人不同,雙手自然下垂,兩腳呈八字狀,腿彎微微彎曲,臀部向後微微下沉,似乎屁股下面有個尾巴豎立著支撐他的身體一樣。
過了大約10分鍾,公用電話的鈴聲響起來了,青年飛快地拿起聽筒:“喂,秀兒,我是陳觀。告訴你,我分配報到了,縣公安局。哥也是警察了!”
電話裡傳來一聲嬌笑:“瞎嘚瑟什麽?你怎不說分到桐花鎮派出所了呢?”
這青年就是陳觀,在公安局集體宿舍坐不住,想想得先告訴田秀,就趕緊出來給田秀打傳呼。
明水城太小了,城管派出所和縣公安局的聯系又那麽緊密,縣公安局分來了一個中原大學的學生陳觀,消息很快就傳到城關派出所了,田秀自然也就知道了。
聽了田秀的話,陳觀楞了一下,很快就對著聽筒說:“桐花鎮派出所也是公安局的麽,再說我去桐花鎮派出所只是實習鍛煉,兩年期滿就會回到縣公安局的!秀兒,你不給哥祝賀祝賀?”
田秀在電話裡啐了一口:“沒臉沒皮,你是誰的哥?”
這話有點打情罵俏的味兒,怎聽怎曖昧,陳觀打蛇隨棍上,馬上就說到:“秀兒,出來一起吃飯吧!我上午從家裡出來,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田秀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話筒裡才傳來田秀低低的聲音:“你打傳呼太晚了,我已經回到家了,出不去。你先吃飯,我一會兒給我媽說去所裡加班,你到明水河大橋橋頭等我。”
陳觀一下就高興了,說了聲“好,我等你”,就掛斷了電話,找地方吃飯去了。
這邊田秀放下電話,耳邊就傳來了母親張麗冷冷的問話:“是誰的電話?”
田秀家住的是自己建的二層樓房,電話放在客廳裡,田秀沒有大哥大,也沒有剛上市的掌中寶手機,只能用家裡的電話給陳觀回話,驚動了正在廚房做飯的張麗。
看母親一臉寒意,田秀走過去拉著張麗的胳膊開始撒嬌了:“媽,我都20多了,接個電話也得向你報告?你想讓女兒當嫁不出去的老閨女?放心吧,是我們所裡的電話,讓我吃完飯去加班。”
張麗不理女兒的撒嬌,依舊寒著臉:“是那個陳觀的電話吧?”
田秀嬌嗔到:“媽,說啥呢?陳觀不是被你和我小姨嚇跑了麽?他前天才回,今天怎能到縣城呢?真的是所裡的電話,讓去加班的。”
這幾天田秀家都亂套了,張麗、張霞姊妹兩個對田秀反覆勸導,
目的只有一個,不能睜著眼跳火坑,不準和陳觀談戀愛!因此,田秀不能說實話,說了實話就休想去和陳觀約會了。 “你爸已經告訴我了,那個陳觀分到縣公安局了,先到桐花鎮派出所實習鍛煉兩年,然後回局裡上班。田秀,不是媽不通情理,是媽心疼你,不想讓你過苦日子。陳觀確實是不錯,你們是同學,長的也帥氣,又是大學生,將來也可能有前途。問題是他家條件太差!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跟著陳觀,你最起碼得受十幾年苦。媽不想讓你受苦!張海鵬的條件明顯比陳觀好,而且好的太多太多。他又一心喜歡你,跟著他只有享福沒有受罪。你好好想想吧!”
張麗說的苦口婆心,但是兒大不由娘,田秀心裡怎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不等張麗繼續說下去,田秀就煩了:“在所裡受領導教訓,回家聽你嘮叨,還讓我活不讓了?我不吃飯了!”
說完,田秀松開了拉著母親胳膊的手,氣呼呼的去客廳拿起自己的小包,在張麗的“秀兒,不準走”的喊聲中,出了門,發動自己的踏板摩托車,一溜煙走了。
田家衛回到家的時候,見老婆張麗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生氣,就放下公文包,坐到老婆身邊,關切地問到:“又和秀兒生氣了?”
這一說,張麗一肚子的委屈象火山一樣噴發了:“都是你,從小慣女兒,舍不得打一巴掌、罵一聲,現在報應來了吧?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飯都不吃就走了!這是給我甩冷臉子呢!你說,眼看著是火坑,咱能讓閨女硬往裡跳麽?我可給你說,要是田秀敢和陳觀談對象,我,我,我可是不依!”
說著,看上去精明能乾的張麗眼淚竟然滾了出來。
田家衛中等個,臉型瘦削,眼睛很有神,雙眼皮,一臉精悍。
田家衛的父母是當年從山西隨軍挺進五龍山區的幹部,後來就在明水縣扎根了。部隊轉業後,田家衛進入了明水公安系統,從基層派出所普通民警乾起,一直乾到了現在的明水縣公安局副局長。
張麗當年是明水有名的漂亮姑娘,就是現在,雖然韶華不在,但風韻猶存,兩口子過的和和美美。要不是因為最近女兒戀愛的事情讓張麗不如意,這家人絕對是一個幸福家庭。
田家衛和張麗生了四個孩子,三個男孩都已經成家了,就剩一個寶貝閨女田秀待字閨中。張麗知道自己閨女長的好,一心想讓女兒找個好對象,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見張麗流淚了,田家衛歎了口氣,張嘴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冤仇。算了,你別瞎操心了,秀兒想和誰談對象由她自己決定吧!”
張麗的淚眼一下就睜圓了:“你敢!我生的閨女我做主!你少胡說!”
田家衛輕聲說到:“今天陳觀報到時我見了他,確實不錯,人高馬大,白白淨淨,很沉穩,懂禮貌,有書卷氣。秀兒的眼光不錯,我看陳觀將來有前途,會有出息的!說不定咱秀兒還撿到寶了呢!”
“屁!什麽寶?明明是火坑,你還說是寶!你想讓你閨女跟著那窮小子受苦麽?就是你想,我也不同意!我可給你說了,咱倆得統一口徑,得逼閨女回頭!咱不能把閨女往火坑裡送!”
還不等田家衛還嘴呢,張麗接著就說:“都是你,這副局長當的要多窩囊有多窩囊,明知道陳觀在追田秀,咱又不願意,還讓他分到公安局來,不是明擺著讓秀兒和他有接觸機會麽?你就不會給老譚說說換個人?”
田家衛也來氣兒了:“我說了能算麽?黨委會上老譚突然提出要進大學生,理由是充實機關力量,我能說不行麽?我說了管用麽?公安局是我老田家的麽?別說我是副局長,就算是局長,該進大學生也得進!那是工作需要,懂不懂?”
張麗反駁到:“進大學生就進大學生,為什麽偏偏是陳觀?分回來的大學生又不是他一個,為什麽偏偏把他分到公安局?就不能回換個人麽?”
田家衛一聽,順嘴跟著說到:“對啊,為什麽非要把陳觀分到公安局呢?這老譚還點名要他,難道陳觀托關系找了老譚麽?”
張麗嘴一撇:“屁!陳觀家要是有能指揮動公安局長的關系,我還會說他家是火坑麽?還會不讓秀兒和他談對象麽?你真是老糊塗了。”
張麗的話還真的提醒了田家衛,稍一琢磨,就覺得張麗說到點上了。這事兒,裡面一定有古怪!
田家衛是從基層派出所提拔起來的公安局副局長,腦子絕對管用,這一琢磨,馬上就琢磨出了一二三,覺得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上次譚奇陪政法委李書記去五龍峪處理老朱違紀辦案問題時,看中了陳觀,認為是棵好苗子,這才點名要他;另一個可能就不好說了,很可能是張海濤做了手腳,讓他父親出面找了譚奇,把陳觀弄到公安系統來,好收拾他。
田家衛之所以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是張海濤動了手腳,那是有原因的。
張海濤到城關鎮派出所工作兩年了, 田家衛平時沒少關注他。除了張海濤是老朋友張成義副局長的兒子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就是田家衛知道張海濤是為了田秀才來明水工作的,對張海濤自然就更上心了。但是兩年過去了,張海濤和田秀的關系始終沒有進展,田家衛閱歷豐富,仔細觀察後就看出了端倪,那就是張海濤為人深沉,心機重,田秀不喜歡他!
青年男女因愛生恨的案件田家衛見的多了,本來田秀就不是很喜歡張海濤,陳觀又突然冒了出來,這事兒難辦了!一旦田秀喜歡上了陳觀,依張海濤那種比較深沉的脾性,完全可能報復陳觀。而報復陳觀最好的辦法,不是打不是罵,是把陳觀捏到手心裡揉搓!這一點,張成義能辦到!
聯想到這裡的田家衛登時心裡煩躁起來,順手掏出煙來,點著就吸。
田家衛不知道,張成義還有後手呢,要不了多久,就會把田秀和張海濤借調到水泉市公安局,徹底掐斷陳觀和田秀的聯系。這個事情,因為張成義還沒有和市局的局長、政委溝通好,知道消息的譚奇也就沒有告訴田家衛。
張麗一見田家衛不聲不響的抽煙了,伸手就把噙在田家衛嘴上的煙奪了下來:“不準在家裡抽煙!”
田家衛正在琢磨事兒,沒有提防張麗把煙給奪了,臉上掛不住了,文不對題的說了聲“頭髮長見識短”,就站起來去廚房端飯去了。
張麗氣得淚珠直流,哆嗦著強忍著沒有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