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愛國、白保國這一支和白德禮、白德榮弟兄不同,原本屬於五龍白家的末支,人老幾輩沒當過官。突然當上了小組長、電工,白愛國、白保國弟兄兩個有點忘乎所以了。特別是白保國,當電工實惠,可以借著收電費弄倆錢花,腰更粗了,橫的不能行。
白愛國、白保國兄弟倆之所以橫,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的妹子白愛月長的好,許給了五龍村村支書徐忠厚的兒子,當了五龍村的婦聯主任,經常往龍灣鎮裡跑,一來二去和鎮裡幹部混的很熟。
鄉裡幹部到五龍村下鄉,一般都愛在乾淨漂亮的白愛月家吃飯。
白愛國、白保國弟兄兩個有了仗勢,那自然就更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五龍村就在五龍河邊,用水方便,家家戶戶院子裡都有水。過去村民們是把竹子連接起來,從村子西面五龍河上遊取水,保證戶戶都能吃水和用水衝澡。92年的時候,水泉市一支扶貧工作隊住在這裡包村扶貧,把村民們用的簡陋的竹筒水管換成了塑料管子,裝上了水龍頭。村民們人蓄吃水和洗澡隻要一擰開水龍頭就行。夏天的時候,男人們到五龍河裡洗澡,女人們在家裡衝涼。冬天時候,講究乾淨的大姑娘小媳婦還可以在家燒水洗澡,非常衛生。
有一河好水,有五龍河水滋養得翠綠翠綠的竹園和漫山遍野的山林,五龍河沿岸就成了明水有有名的美人窩,姑娘都出落得漂亮、齊整,小夥子們也都乾淨的很,周圍村子的小夥子們都以能到五龍河沿岸各村娶媳婦為榮。
白愛月比陳觀小兩歲,高中畢業,人長的漂亮,又是村婦聯主任,家裡兩個哥哥都有錢,盡著她花,穿著打扮比較時尚,算是五龍村現在的人尖子。
白保國之所以逼著陳學智立字據,是因為他們知道陳家沒有能力還錢。
這弟兄兩個心裡有個非常隱秘的想法,那就是村委會佔據的白家大院原本是老白家的,那麽寬敞的七間五進大四合院,讓村委會佔著也是白佔,要是能讓村委會把白家大院賣給他們弟兄,也算是收回了白家祖業。但是這事沒人敢辦,村支書徐忠厚也不敢做主賣白家大院,那是五龍山區鬥爭勝利成果的象征!如果能讓五龍山區革命旗幟陳大德的兒子陳學智出來說賣了白家大院、減輕村民負擔的話,估計別人就會無話可說。
因為有這個隱秘的想法,白保國才說話咄咄逼人,挖好了坑等著陳學智往裡跳。準備等陳學智簽字而到期還不了欠款的時候,以免去欠款為條件來要挾陳學智出面要求村委會拍賣白家大院。
這事要是擱在改革開放前,白愛國、白保國連想都不敢想。改革開放了,社會逐漸趨於公平,白保國弟兄兩個就覺得自己憑勞動所得賺了錢,理應收回祖產。雖然白家大院原本和他家就沒有關系。
明水農村有句老話,叫一輩兒剛強一輩兒弱。陳德大那麽英雄,何曾想到他的兒子陳學智被生活折磨成了任人欺凌的主兒。
陳學智氣的額頭上青筋直蹦:“寫字據就寫字據,我陳學智就是拉棍要飯也還你們的錢!”
白愛國馬上就說中,先去他家把字據立上,再送電讓陳學智打麥。
白愛國、白保國抬腳要走的時候,這才發現陳觀回來了,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們。
白襯衣,
牛仔褲,黑皮涼鞋,陳觀不丁不八地站在那裡,面沉如水。 白愛國忙說:“喲,觀子回來了?”
陳觀冷冷的說:“我家欠多少錢?”
白愛國想不到陳觀兜裡有錢,見陳觀說話語氣不善,臉也板了起來:“陳觀兄弟,你家欠鄉統籌和村提留177元,欠電費332元,合計509元。你可是大學生,知道政策,這錢不交可不行。都象你家這樣,咱村的工作還怎搞?”
陳觀從褲子兜裡摸出了錢包,從裡面取出6張100元人民幣,朝白愛國手上遞去。
白愛國楞了一下,馬上就是一臉笑容,笑呵呵地說到:“陳觀兄弟就是明事理,不愧是大學生。”
白愛國就要拿住錢的時候,陳觀突然把手縮了回去,就在白愛國、白保國熱切的目光中,把六張百元大鈔重新塞進了錢包,慢條斯理地說到:“我記得村提留鄉統籌的標準是不能超過上年度農民純收入的百分之五,按照這個標準,象我家的收入水平,純收入就是負數,不但不應該交村提留鄉統籌,還應該享受困難救濟。就算一碼是一碼,各算各的帳,先不說困難和救濟,隻說我家去年的村提留、鄉統籌,應該也沒有177元這麽多。你們能不能把帳本拿來讓我看看,如果確實是177元,我再把錢給你。欠帳還錢天經地義,但是首先得讓我們清楚到底是不是欠177元。你說對不對?”
白愛國沒想到陳觀來這一手,手伸的多長縮不回去,臉上的笑容慢慢的凝化成了豬肝色,半天才恨恨的吵吵到:“帳是村委算的,按照承保田畝和勞力數目確定的標準。你家6畝地三口人,鄉裡和村委會定的是人均負擔59元,三九二十七,三五一十五,剛好177元。我沒帳本,你要算帳去找村委會去,少扯淡!”
陳觀一下就笑了:“白組長,我家是三口人麽?”
白愛國一心操氣,順嘴說到:“你,你爹,你媽,不是三口人是什麽?”
陳觀不理他了,從兜裡掏出一包簡裝芒果煙,給他爹和來幫忙打麥的學義叔、明禮叔、根寶哥、根成哥一人散了一根煙,用打火機給他們一個個把煙點著,才走到母親鄭玉蓮跟前,問到:“媽,你的頭疼好點沒?這麽熱的天,你怎來場了?”
鄭玉蓮看見兒子,隻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顧不上回答兒子的話,爬到兒子肩頭就哇哇的哭起來了。
鄭玉蓮越哭,陳觀心裡的火氣越大,隻想把白愛國、白保國弟兄兩個按到地下痛揍一頓。他可是練過散打的,打白愛國、白保國弟兄兩個沒有問題。隻不過陳觀已經大學畢業,滿心準備走上工作崗位大展身手,不是好勇鬥狠的流氓無賴,特別是回到了老家,他是絕對不會動手的。
陳學智、鄭玉蓮當年也都是上過初中的,自由戀愛結婚的,原來也是意氣風發,陳學智曾經當過十幾年的五龍村生產隊隊長,五龍村山坡上的刺槐林都是他領著社員栽植的。隻是因為父親遭遇坎坷、母親精神失常,加上妻子鄭玉蓮常年有病,時間一長,生活艱難,人窮志短,再剛強的漢子也會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
陳學智和陳觀的想法不同,他沒有意識到白愛國按三口人給他算村提留鄉統籌有啥不對,因為他家就是按三口人分的地。兒子陳觀雖然上大學了,戶糧關系轉出去了,但是他覺得種著三口人地就應該按照三口人出義務工、交提留款。陳觀不說,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吃虧了呢!
等鄭玉蓮的哭聲停止了,陳觀才又走到白愛國跟前,淡淡地說到:“白組長,你上過學沒有,會不會簡單的算術啊?我的戶口早已轉走,我家戶口本上隻有我父親、母親兩個人。你聽清楚了,是兩口人,不是三口人!我母親常年患病,不能計算勞力,我家實際上隻有我父親一個勞力。要是按勞力計算,我家村提留鄉統籌隻有59元錢。如果按人口計算,也隻有118元錢。你明白了吧?”
白愛國眼睛眨了幾下,臉憋的黑紅黑紅的,半天才說到:“你家是按著3口人分地的,你要是說按照兩口人計算,那就得交出2畝地。中,你家退2畝地出來,我給你按兩口人計算。”
陳觀搖搖頭。
白愛國來勁了,馬上大聲說到:“分的是三口人的地,還想按兩口人交村提留鄉統籌,你怎光想好事兒呢?今天你要是不交錢,咱就到村委說理去!”
陳觀慢悠悠地說到:“不是我家不交這2畝地,是中央不讓交。*1993年發布的《關於當前農業和農村經濟發展的若乾政策措施》規定的清清楚楚,原定的土地承包合同到期後延長30年不變,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我戶口雖然轉走了,但是我家的土地不能減少。你當組長的,難道鄉裡、村裡都沒有組織你學習過中央文件?要不,咱現在就去村裡或者鎮裡、縣裡說理。先說好,我要是輸理了,去年的村提留鄉統籌一分不少的交,而且還願意當著全村老少爺們的面給你賠禮道歉;你要是輸了,一個是得把這幾年多收我家的錢退回來,還得當著全村人的面給我父母賠禮道歉,讓大家評一評,看看你是存心貪汙我家的錢呢,還是故意欺負我家。另一個是,由於你不送電,導致我家誤工,甚至導致我家的麥子可能不能顆粒歸倉,你得把今年麥收的損失給我拿出來。白組長,怎辦,咱現在走吧?你說去哪裡說理?是村裡,還是鎮裡、縣裡?”
白愛國被陳觀說的張口結舌,半天才說:“好,好,算你厲害!我不收你家的提留款了成不成?我到村委去匯報去,你陳觀是大學生,滿腦袋嘴,我這鄉下人說不過你。這錢,我不要了!”
說完,白愛國扭頭就要走,就聽陳觀喊到:“慢著!白組長,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村提留鄉統籌如果我們家應該交,我身上就有錢,在場的都可以作證,我現在就可以交給你。不過,你得先回去算清楚,你當組長這幾年,我家到底應該交多少的村提留鄉統籌款。交了多少,長多少、短多少,你得仔細給我算清楚。該交的我一分不少,你多收我家的,得當著全村老少爺們的面說清楚。多收了多少?為什麽要多收?多收的錢到哪裡去了?幹什麽用了?這四個問題你說清楚,以後我家不用你上門催,我把去年的、今年的、包括明年的一次給你交清!”
看著哥哥被陳觀說的理屈詞窮,白保國不願意了,吆喝開了:“大家都聽聽,陳學智家欠電費不交,耍賴皮了!”
陳觀冷冷一笑:“白保國,你得了吧!你把喉嚨喊破,看村裡有一個人聽你說沒?別看我回家少,你收電費私自漲價的事情我清楚的很!你說說,我家用了多少度電?一度電多少錢?鄉電管所規定的是每度電多少錢?你和我算帳,我還要和你好好算算呢?我給你說,咱倆現在就去查我家電表度數,減去去年用電度數,再按照鄉電管所規定的農村照明用電、打麥用電價格算算, 我當場給你錢,一分不少你的!你要是多收一分,我就和你沒完,咱倆到鎮電管所、縣電業局去說理去,順路把全村的用電帳目徹底算算,讓鄉親們都看看清楚。走!查電表去!”
白保國一下就軟了。
白保國的帳目貓膩太多,經不起算的。不說別的,他和他哥哥家做飯都用的電爐子,那電費還不是都攤在全村人帳上?過去,村民們沒人惹他們,他想怎收就怎收。偏偏陳觀不吃那一套,要給他明著算帳。不用說,無論走到鎮電管所還是縣電業局,白保國都是要輸理的。搞不好,乾不成電工不說,還得好好說道說道經濟問題。
前年鄰村就有個電工被檢察院抓去,最後被法院判了5年有期徒刑。
白保國收電費的齷齪,村裡面並不是沒有人說。關鍵是經過建國後歷次運動,五龍山區的剽悍民風被治得再也不複當年,老百姓都不好事,遇事忍一忍就過去了,信奉的是冤死不告狀,沒有人真正撕破臉和白保國算個清楚。白保國也就想怎麽算就怎麽算了!
陳觀這一撕破臉說理,而且是敲打在白保國收電費帳目的關節點上,白保國要是不服軟,這事就隻能往大處鬧了。
白保國慌忙過去把電源接上,對陳學智說到:“學智叔,電給你送上了,你先打麥。電費的事好說,回頭我和陳觀兄弟兩個再仔細算算。”
說完,白保國也不給陳觀打招呼了,跟在白愛國屁股後面順著路壕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