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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與漢陽城隔江相望。
洪承疇和勒克德渾都把漢陽當做防線中的重點之一。
翟哲送走何騰蛟,在武昌府準備了半個月,糧草、火藥、鐵炮準備好了,大軍於五月五渡江作戰。
這一天是端午節,屈原正是楚地人。
千船隻遮擋了長江水道,水師的先用火炮轟擊岸邊的衛所,翟哲命張天祿和金聲桓率先登岸。兩位降將在反正歸明後,寸功未立,在大將軍府一直自覺低人一等,讓他們上陣,也是給他們立功的機會。
武昌府對面有三個地方適合大軍過河,分別是正對面的漢陽府碼頭和兩側的龍王廟和汶河,三地皆有清兵據守,勒克德渾的兵營立在漢陽府的東側牛皮嶺。
明軍有戰船火炮遠程覆蓋遠程,離江岸邊十裡沒有清兵。
巳時,張天祿和金聲桓各地督最精銳的親兵家丁上岸。遠處的清兵列成整齊的隊列,像生長在沃野中的樹林。
江邊的土地潮濕松軟,明軍上岸後前行三四裡後迅速列陣前行,後續士卒不斷跟上。
十幾裡外,清虜戰旗移動。
大批清兵如平靜的水面上出現的潮水,人頭攢動,士卒們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殺”勒克德渾縱騎揮刀,他比明軍的優勢在於他擁有更多的騎兵。
清兵以步卒為中軍,騎兵在兩翼掩殺而來,有女真人,有蒙古人,更多的是漢人。他們都在為大清而戰。
勒克德渾下定決心,要打一場勝仗提振士氣。清兵丟失江南後,連戰連敗,從前是明軍畏懼女真人如虎,現在變成清兵反而對江南的明軍有畏懼之心。
湖廣總督洪承疇也支持他的想法,他一直把翟哲當做對湖廣最大的威脅。
明軍清一色光頭,看架勢有點像品書中說的僧兵。清兵來勢甚猛,金聲桓和張天祿均親自過河指揮作戰,穩定軍心。
翟哲立在江水正中,用千裡鏡看看岸上戰況。
眼見清兵主力已現,他轉首下令:“命左若和方國安分別從龍王廟和汶陽登陸。”
漫長的長江防線有多處可以過江,清虜無法阻止優勢的明軍,勒克德渾只不過是想給明軍一點苦頭嘗嘗。翟哲也願意在江岸邊與清兵打一仗,至少這要比攻打堅固的城池要省事。
正前方戰場,兩隊兵馬愈來愈近。
清兵如熱氣騰騰的公牛,明軍的隊列如長槍扎成的籬笆。
以降軍在正面登岸,翟哲很有膽略,因為他相信金聲桓和張天祿總要給他展現點什麽。
天氣很好,春風和煦,他選了一個日子。
勒克德渾看見了江心中明軍的水師偏轉,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下令:“出擊”
清虜長槍兵邁動整齊的腳步跑步前行,後人的腳尖踩住前人的腳後跟,擁擠的人群讓他們看起來不那麽驚慌。他們是最廉價的兵種,只需一杆木製的長槍、一個鐵盔和一片護住胸口要害的甲片。他們也是軍中配備最多的兵種,只有足夠的數量的長槍兵才能維持住穩定的戰線。
長槍對長槍。
木杆撞擊在一起,發出“劈啪”沉悶的響聲。有些倒霉蛋在第一個照面就被刺穿胸口。
“砰”這是鳥銃的響聲,硝煙擋住了翟哲的視線。他把千裡鏡放下,或許那正好讓他看不見近處的戰場。殘肢斷臂飛起來的景象,還是會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雖然他也是久經戰場的悍將。
明軍比清兵裝備了更多的火器,清兵比明軍擁有更多的弓箭手。
女真騎兵疾馳到長槍隊列後,在隊列的兩角下馬,挽弓射箭。他們的箭法很好,弓箭的射程比火槍更遠。
明軍的長槍隊列前方立刻死傷一片,陣型出現些許松動。但他們無路可退,他們的背後是浩蕩的江水。
“舉盾”“舉盾”
金聲桓一看形勢不妙,決定以攻代守,指家丁從中路突擊殺入清兵的長槍隊。他的親信家丁裝備整齊,有些人甚至身穿多重甲衣,不畏弓箭,衝散清兵壓迫過來的長槍隊。
清虜壓迫的隊列一動,女真弓箭手再站在原地有可能被明軍狙殺,紛紛上馬退卻。
離江岸邊五六裡潮濕的土地上,明軍與清兵像兩條堅硬的鋸齒條在相互拉動,接觸如磨盤在碾壓**。如果僅以步卒對步卒,雙方實力相當,可能僵持的般天黑也無法分出勝負。
但清兵有幽靈般的騎兵弓箭手。
哪裡只要出現一旦松動,數千騎兵弓箭手就會想問道異味的蒼蠅蜂擁而至,密集的長箭射向劃開的傷口。
金聲桓疲於奔命,命後續的兵馬跟上,以人數彌補戰場中的缺陷。
明軍像擠牙膏一點點上岸,數萬士卒在江面整裝待發。
正面戰場二十幾裡長,十裡寬,容不下過多的人馬,金聲桓和張天祿都不敢貿然讓大軍全部過江,萬一崩潰,會損失慘重。
戰場的形勢對明軍很不利,翟哲在戰船上穩如泰山。如果金聲桓和張天祿面對清兵連一兩個時辰也堅持不來,他們不配得到大將軍的尊重。軍中崇尚強者,機會留給有能力的人。
張天祿和金聲桓不是庸將,否則不會一個成為清廷的徽寧池提督,一個是江西總兵。
清兵抓住一切機會撕裂明軍的戰陣,金聲桓和張天祿不停的調集援軍填補缺口。鋸齒交接的地方屍體一點點累積起來,形成一堵隆起的土牆。
一個時辰後,戰事膠著,清兵佔據優勢,但始終無法徹底壓倒明軍。
東邊的田間官道,一個斥候縱馬狂奔,到勒克德渾面前下馬稟告:“龍王廟被明軍突破,兩萬明軍正在登岸。”
那是左若的突破的方向,速度比勒克德渾想象的要快,比翟哲想象的也要快。龍王廟離漢陽四十離地,明軍完全登陸會在兩個時辰內趕過來。
勒克德渾看看正前方的戰場,再遠眺江心密密麻麻的戰船,下令:“猛攻
這是金聲桓打的最慘烈的戰爭,他沒想到自己的部下也能對女真人保持如此強悍的戰力。張天祿比他沉穩的多,他曾在徽州府與翟哲交過手,最能直觀比較明軍與清兵的實力,這支清兵遠不如左總兵的部眾可怕。
江北的斥候和信使一刻不停,戰局又堅持不到一個時辰,勒克德渾領兵退去,因為左若來援的速度再次超越他的預測。
八萬明軍在未時全部過江。
金聲桓和張天祿收拾戰場,兩人共損失了兩千多士卒,清兵的損失只是他們的兩成。雖然戰果不能讓勒克德渾如意,但勉強達到了他的目的。
大軍在漢陽城西立寨,數以千計的船隻連夜運送物資。
勒克德渾領兵三萬五千在漢陽城東牛皮嶺駐軍,守住通往孝感的退路,與堅守漢陽的佟圖賴互為犄角。
漢陽攻防戰正式拉開帷幕。
漢陽與武昌隻隔一江,明軍輸送物資方便,唯一的缺陷是在江北沒有堅城據點,一旦久攻不下,軍心懈怠,會給清兵可乘之機。就像多鐸在杭州城下的慘敗。
僅在漢陽一地,明軍對清虜雖然有優勢,但並不明顯。洪承疇近乎集湖廣所有的力量來應對翟哲的攻勢。
翟哲只在江北過了兩日,又回到了江南的武昌城。
攻城的戰事交給左若指揮,漢陽城一看便知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攻下來,而且湖廣之戰的突破口,很可能不在漢陽。
柳隨風不斷從湖廣傳來消息。
商盟已經把十萬兩銀子已經交到堵胤錫的手裡。
何騰蛟從武昌府铩羽而歸後,柳隨風不敢再留在長沙府,而是跟隨堵胤錫西上夔東,迎忠貞營東下。何騰蛟指望不上,翟哲把希望放在堵胤錫身上,柳隨風留在堵胤錫身邊,便於兩人通報消息。
湖廣重兵集結漢陽,荊州空虛,忠貞營正好可以繼續去年未完備的功業,一雪前恥。
忠貞營殘兵八萬加上馬進忠兩萬兵馬,堵胤錫擁有的實力比翟哲差不了多少,甚至還要強於何騰蛟。 何騰蛟看不上忠貞營,讓堵胤錫佔了個便宜。但忠貞營不像何騰蛟招募的兵丁那麽聽話,堵胤錫苦處在於,他沒有足夠的糧餉養這麽多兵馬。
何騰蛟回到長沙府後,第一件事就是斷絕了堵胤錫的糧餉。湖廣總督府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堵胤錫攻打荊州,唯有使出各種陰招來拖後腿。
接到柳隨風的密報,翟哲親筆給堵胤錫寫了一封信,與對何騰蛟的態度截然不同。
“忠貞營糧餉一事,我會略盡綿力,隻盼牧子兄能督大軍在攻取荊州,渡過眼前的難關,……”
十萬大軍的餉銀不是小數目,隻憑各地田賦,翟哲現在無力承擔,但供應糧草尚有余力。翟哲一向很舍得花錢,從在草原起,他的銀子多半左手進右手出,處於不夠花的狀態。
若不官紳一體納糧,富庶的江南也到了財力枯竭時。
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一個應該已經到了江北的人,那個人也許能幫他渡過燃眉之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