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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排鐵盔鐵甲的兵士蹬的沉重的步伐出營,每一腳跺在地上猶如重錘敲地,鐵甲葉碰撞嘩嘩啦作響。
馬士英右手輕撫短髯,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到底是當做鳳陽總督,在首輔的位子上坐過人。
重甲武士一直衝到離馬士英十步開外,驟然止步,分左右兩列,中間讓出兩丈寬的道路,仰頭挺胸而立,像一杆杆插在地上的長槍。
“馬閣部!”翟哲從甲士後閃現出來,笑容滿面,緊趕慢趕加快腳步,“末將迎接來遲了!”
“翟總兵!”
馬士英矜持的拱手。
“請馬閣部營內說話,早就聽說馬閣部富陽,因軍情緊急,一直無暇前去拜見!”
翟哲落後馬士英半步,陪他走入大營。
他從未丟失武將對文臣的恭謹,當然只是表面。宗茂半天一封信,把紹興府魯王府的爭吵說的清清楚楚,甚至連誰罵了幾句髒話也惟妙惟肖的寫上去。翟哲看的很歡樂,想不到那些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文官在內閣吵架竟然如村野潑婦差不多。
“馬閣部,近日來清虜攻打杭州漸緊,在營中能聽見江對岸的鐵炮轟鳴,我真是坐臥不安,隻期盼魯王盡快上任監國,聯絡廣東及湖廣各地夾擊清虜,以緩解杭州的壓力!”
兩人邊走邊說話,翟哲引馬士英巡視軍營。
拐過轅門,遠處傳來喊叫聲。
“挺胸,雙手握著槍杆,握手處用力,胳膊放柔和。聽我號令!”
“一二,刺!一二,收!”
迎面是空曠的草地,浙東各地才入兵營的義軍正在烈日下操練。軍中士卒多配長槍,只有極少數被抽調入重甲步卒營才有戚刀,更不用說鳥銃和弓箭了。
寧紹衛所這些年招募了不少工匠,但僅靠他們無法給幾萬大軍裝備鳥銃等火器。南京軍械所領取的那些鳥銃,多數不能用,還需回爐再加工,所以這幾年裝備火器的口號汗喊的響亮,實際上只有一萬多杆鳥銃,多大半在杭州城內。這些新募集的士卒操練時只能一切從簡,翟哲慢慢再想辦法。
“東海伯麾下果然是兵精將勇,大明只怕要依靠將軍才能重整河山。”
馬士英的的馬屁拍的並不高明,太露痕跡,因為他確實憋不住了。一年前他憑借江北四鎮的擁立之功當上弘光朝首輔的位子上,現在他還有這個機會。
“馬閣部,謬讚了,我軍中人雖多,但多半是才募集的新兵,糧餉不足,兵甲不足,也只是憑著一股氣在這裡死撐著!”
說者有意,聽著也有意。
走了幾步,馬士英急不可耐,說:“清虜兵臨杭州城下,當務之急正是要守住杭州。杭州若失,只靠浙東山區和寧紹偏隅無法支撐殘局。浙東各府和寧紹等地當全力支持總兵,而不是至今還在那裡磨磨唧唧。”
不管是存著什麽心,這句話倒是說道了點子上,他在江南諸生心中名聲極差,但其實並非無能之人,當鳳陽總督時,也曾抵禦住李自成的偏師。
翟哲攤開雙手,“等著魯王上任監國,好給我發軍餉啊!”
“當前乃危急之刻,浙東幾地的錢糧都該歸翟總兵統一調配,以方便行事,鼓舞士卒,抵禦清虜。若前方士卒拚死血戰,吃不飽斷頭飯,拿不到賣命錢,如何安軍心。”馬士英義憤填膺。
“得馬閣部這幾句話,軍中士卒的心都暖了。請馬閣部在內閣中給我多行方便,末將不勝感謝!”
馬士英長歎一聲,正待說自己的苦處。
翟哲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緊接著說:“方總兵曾為浙東總兵,也在富陽與清虜對峙,魯王可不要隻記得我,把他給忘了。”
這句話很突兀,馬士英看著翟哲若有所思。
翟哲一句話接著一句。
“按理說我一介武夫不該議論朝政!”簡單的鋪墊之後,他隨後話音鏗鏘有力,如戚刀出鞘時的銳利。
“大明之亂,正是黨爭之亂。國家存亡之際,朝臣當摒除私心,無論何人當以共擊清虜為重,若再因一己之私,黨同伐異,我這些兒郎可不會為那些人而戰。”
這些話,是在說給馬士英,也是翟哲心裡真實的想法。他在給馬士英暗示,也在給馬士英警告。雖然他至今沒有對魯王進言過,但只要他現在說出來,浙東只怕沒人敢不當回事。
短暫的沉寂。
馬士英稍一深思,眼睛發亮,忙不迭的點頭。他很快想明白,翟哲這是他抨擊東林黨排斥他。
“正該如此。”
馬士英在蕭山行營中隻呆了一天,翟哲派三十名騎兵護送他前往富陽。
要擁馬士英入閣,但翟哲不會自己出面,所以讓他找方國安上書。沒有身為閹黨的馬士英,他拿什麽來鬥內閣裡的東林黨。他要錢,這些錢必須要從那些東林黨的口袋裡掏出來。
在轅門口送走馬士英,返回大帳,遠處又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又開始攻城了嗎?”翟哲呸了一口。從炮聲響起的那天,他的心就沒踏實過。清虜十二萬大軍,幾乎全是久經沙場的老卒,兼有炮火優勢,他很想親自去一趟杭州。
“轟-轟-轟!”炮身連綿,營中操練的士卒也變得三心二意。
“刺!”余姚的孫嘉績高吼,眼中全是熾熱,恨不得親臨戰場。
“收!”紹興的鄭遵裕怒叫,強健的肌肉頂起胸甲。
他們都是富家子弟,自幼習武強身,見不得天下不平之事,當然不會把頭髮剃掉與清虜為奴。
翟哲挑對了地方,浙東多是這般好男兒!
杭州。
“轟-轟-轟!”
鐵球帶著肉眼可以捕捉到的一道白光轟擊在北門的鐵門上。
“啪啦!”一聲巨響,五寸厚的鐵門正中被轟開一個臉盤大的洞
鐵球依舊在空中翻騰,帶著呼呼風聲,擊打在甕城的城牆上,刺耳的碰撞聲後反彈緩緩停在甕城當中,成了一塊大鐵餅。
“啪啦!”聲如連珠炮,一開始便止不住,城頭了望的士卒捂住胸口,心臟好似隨每一聲響裂開一次。
半個時辰的功夫,北門被轟的稀巴爛。
逢勤臉色鐵青,現在來看前天的那場戰鬥只是進餐前散發出來香氣。
“清-虜-攻-城-了!”城頭的了望兵揮舞旗幟,呼喊的腔調悠長而悲嗆。
“五百步!”
“三百步!”
“上城!”元啟洲拔出厚刀。
刀盾兵先行,弓箭手和鳥銃兵緊跟,長槍兵跟在身後依次上城。
“已到城下!”了望兵的嗓最響亮,其實只需讓逢勤一人聽見。
最後是一隊光著膀子的士卒拿著各式各樣的守城器械,有人抬著一口大鐵鍋,有人搬運磚石和木柴,動作麻利在城頭搭建好鐵鍋,點燃堆積好的木柴。
火爐般燒烤的烈日下,熊熊烈焰衝天而起,放肆的舔著黝黑的鐵鍋,不一會功夫,鍋中的黑油開始流動。
逢勤最後走上城頭,城下迎面而來前列還是披頭散發的老百姓。
這些人多鐸在周邊抓捕尚未剃發的鄉民。江南有的是人口,不管情不情願,眼下都成了清虜幫凶。連接錢塘江的護城河架不住這數萬老百姓的填埋。這些人才乾完活,立刻就成了攻城的肉渣。翟哲豎起了拒剃發的大旗,因此而喪命的人將以百萬記。逢勤的目光沉靜,但右手微微的顫抖,到此時還沒剃發的都是大明的好男人,他要親手殺死這些人。
百姓之後是隊形松散的弓箭手,弓箭手的縫隙中夾雜著扛著雲梯的甲士。
攻城的士卒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城頭幾乎全是翟哲在東陽和義烏招募的第一批士卒,他們無所畏懼,但他們初臨如此激烈的戰場。
昨日的那股帶著血腥味的氣息來的很及時,多鐸用幾百名老百姓讓守卒明白了此戰的殘酷。
元啟洲瞪著皮靴,巡梭在守卒身後,拍打著胸口喝叫:“不要著急,聽號令放銃。”
這些人只和許都的白頭軍交過鋒,白頭軍與清虜甚至與江北四鎮相比也有雲泥之別。為應付攻城這頭幾天,逢勤把軍中的老骨乾調集了一半上城指揮。
“砰!”一聲銃響。
各處零散的銃聲三三兩兩,緊跟著響起。
有一個銃手從垛口看著城下的泛光的頭盔逐漸靠近,實在是憋不住,放了一銃。這一聲銃響像是導火索,有幾個憋不住的緊跟著他施銃。
清虜尚未出手,沉默的軍陣像是壓在守軍胸口的巨石。
元啟洲幾個大步走過去,揪住第一個放銃的銃手, 張開胡子拉碴的大嘴,“沒聽見我的話嗎,沒有命令,不準放銃!”
吐沫橫飛噴在那銃手的臉上,那銃手本來就緊張,兩隻腿像篩糠一般站不住。
“站直了!真丟我寧紹軍鎮的臉!”元啟洲松開胳膊。“裝好彈藥,看著城下,讓你看看你長沒長卵子。”
他話語未落,耳邊“撲!”的一聲響,鐵箭頭穿過垛口撞在身邊的木盾上,持盾的士卒胳膊一緊。隨後長箭像六月天的暴雨的雨點,從疏遠到密集,撞擊向的青石磚、木盾以及士卒的**。
元啟洲看向逢勤,逢勤毫無反應。
鳥銃不像弓箭那般精準,在城頭與弓箭手對射沒什麽優勢。所以必須要等清虜到達射程范圍內,密集性同時施放,才能到達最好的攻擊效果。
守軍很緊張,殊不知攻城的清虜也是如此。
沉默的城頭在攻城的清虜眼中就像蓄勢待發的巨斧,讓人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