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后,盧象升的喪事辦理完畢。
柳隨風先行告辭前往杭州,面見柳全。這些日子,柳全竟然沒有來宜興拜見翟哲,讓他嗅出一種不尋常的氣息。
翟哲一直在吞下了商盟的七成的利潤,那是因為他掌控了商盟的命脈。此次宗茂返回宣大後,逐漸把商盟在宣府和大同的商鋪轉讓,收縮經營,柳全得到消息不久,心中大為惱火。
商盟是翟哲的,還是柳全的?在不同時期,不同人的心中有不同答案,在翟哲失勢後,至少宗茂和柳全兩人心中的答案是不一樣的。
宗茂做這些事無需向柳全請示,因為在他心裡,這些商號就是翟哲的,而他奉翟哲之命理財。在商盟的利益無法得到保障時,收縮經營是最好的策略。
柳全正在糾結,糾結如何處置與翟哲的關系。一個不能給他帶來的財富的東家,一個只會從商盟身上吸取血肉的東家,一個有可能給商盟帶來滔天大禍的東家,他還有必要與他站在一起嗎?
商人很實際,柳全在考慮先進京,還是先見翟哲。這兩年,商盟在江南發展迅猛,在揚州、南京、蘇州、杭州和松江五地都開設了分號,與浙閩的茶商建立的聯系。但盧象升死了,讓他立刻收斂了擴張,因為商盟的根基在宣大。
“加入八大家,還有機會嗎?”這是柳全生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他和范永鬥是同一種人。但讓他忌憚都是范永鬥和翟哲的姻親關系,只有親自面見范永鬥,他才敢做決斷。
江南夏日的天氣不比宣大涼爽多少,柳全穿了一件綢緞布衫,才送走寧盛和王義,心中很煩躁。
這兩個人就像跗骨之蛆,從去年冬天到了杭州後,一直死死盯著商盟的帳目。好在時間還短,他從三月聽見盧象升的死訊後開始找各種借口推脫,不願把底子全露出來。他帶下江南的都是柳家的親信,寧盛跟他相比還是嫩了點,只有那個王義有點麻煩,把住了商盟的護衛。但那些不重要,護衛在安定的江南作用不大。
“東家,一個叫柳隨風的客人求見!”柳銳前來稟告,他跟隨柳全多年,但並不知道柳隨風這個人物。
“隨風來了,快快請進來!”柳全如獲至寶。
“隨風兄!”柳全出書房門迎接。看柳隨風摸樣又黑又瘦,精神還不錯,看來這半年在軍中沒少吃苦頭。
“東家!”
兩個家族兄弟見面,倒是沒那麽多客套。進了屋子,柳銳上茶的時候偷偷打量柳隨風,不知他是何許人等。
“東家已到江南,你為何不去拜見?”柳隨風一開口就來質問,他口中的東家當然是指翟哲。
柳全口中嚅嚅,無法找出合適的理由。
“你是想背叛東家嗎?”柳隨風口氣嚴厲,比他當日在柳全的商號中當帳房先生不可同日而語。
柳全沒有生氣,語氣誠懇求教:“你是我的兄長,也是我舉薦到東家身邊,你我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你且告訴我,我現在該如何處置?”
柳隨風轉了個臉,突然嘿嘿一笑,說:“你問我,那我也要問你,你的心要有多大?”
柳全吸了口氣,說:“富甲晉地!”
“太小,太小!”柳隨風搖頭,“眼下有個機會擺在你眼前,不出十年,莫說富甲晉地,就是富甲江南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隨風兄說笑了!”柳全有些不高興了。
“我祖輩從未做過商人,在我眼裡商人是沒有前途的,即使是范永鬥那樣的人物!”柳隨風口氣不屑,“你想加入東口八家嗎?”
他一語說破了柳全的心思,讓柳全的臉白了一陣。
“東口八家依靠滿清而活,商盟一直依靠蒙古。范永鬥看中你的茶葉,也許會給你一個機會,但那要看翟東家會不會開口。你拿不到八大家的皮毛,茶葉轉不出去,只需一年,商盟就不複存在了。”柳隨風的話中有恐嚇之意,但這恰恰是柳全的心病。
“盧公雖然不在了,但你知道翟東家前幾日在盧公靈堂前以弟子的身份執禮了嗎?知道翟東家結識了前任周閣老了嗎,知道翟東家與錢閣老對面喝茶了嗎?知道翟東家與張溥先生共哀盧公了嗎?”柳隨風完全不給柳全思考的空間,說話如同連珠炮似的。
這三人,是真正跺一腳江南都要晃三晃的人物。錢謙益是東林黨魁,周延儒是前任首輔,張溥是複社魁首,翟哲借著治喪的機會結識了這些人,只有一面之緣。錢謙益、張溥和盧象升同出東林黨,周延儒是盧象升的表兄,三人雖然都在野,但與大明朝政關系密切,門生故吏滿天下。
這就是官場的門道,求人也先要找門路,盧家就是翟哲現在扯起的虎皮!
這些文人看不上翟哲這個被解職的副將,但有了這層關系,只要再有銀子,找他們辦點事還是有門路的。在大明有錢可以買官,但要看誰花錢,花給誰。一個普通商人,如柳全花再多的錢怕也買不上一個像樣的官。但翟哲是個解職的副將,借助盧象升的聲望,只要楊嗣昌下台,謀求一個像樣的官職還是有機會的。
“我怕商盟供不起翟東家的兵馬?”柳全也不做隱瞞。
“我若是你,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跟住翟東家!”柳隨風用炙熱的眼神看著族弟,“這樣的機會,你一生只會有這麽一次,別人想求也求不到。”
柳全的臉色隨著心思一般變幻,他不是不敢賭的人,只是不會盲目的賭。
“至於錢,只要撐過這幾年,你會得到回報的。”柳隨風長袖善舞,口若懸河,翟哲的困境是他展現自己才能的機會。這是柳全的機會,也是他的機會。他當說客,第一個對象是自己的族弟。
“斷絕了蒙古的邊貿,商號哪裡還有錢掙?”柳全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大明境內的貿易免不了要被各地官吏盤剝,想掙錢可不容易。
“北有草原,南有大海!”
“你?”柳全膛目結舌。
“雙嶼港被毀了這麽多年了,我聽說閩地鄭氏把持海貿富可敵國,兩浙的人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那是死罪!”柳全忍不住站起來。
“東口通清虜不是死罪嗎?”柳隨風冷笑,“我知道這是浙江官場的忌諱,也知道鄭氏一直控制著海路,但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也可以不為!他說的天花亂墜,胡亂畫餅,只要柳全心動了,這個說客就成功了。
就像翟哲在草原給額哲畫的餅,時過境遷,誰還把那些話當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