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
孫可望想給李定國找一份見面禮,一個讓劉文秀和艾能奇不再信任他的見面禮。大西軍四府是個整體,分歧歸分歧,但誰也不能做對大西軍不利的事情。
否則,便是眾矢之的。
孫可望視線掃向身前十步的潘國鳳,問:“白文選在大牢中還老實嗎?”
潘國鳳彎腰回答:“老實,大帥點出了他的罪行,他豈敢不老實。”
“呵呵,他不是老實,他是在李定國入城。與其現在與我頂嘴吃苦頭,不如等李定國入城來解救他,這個白文選可要比李定國要奸猾的多。”
孫可望可不是那麽好糊弄。
潘國鳳賠笑,他的馬屁雖然被孫可望揭穿,但他知道孫帥還是很受用。從張獻忠養成了那些殺人怪癖起,大西軍中沒有人敢表現的得比上官更精明。
見孫可望沒有話再問,他抓住機會稟告才得到的消息,“羅雄州的密使來報,近一個月來,確實有些不明來歷的人與白文選交往,但白文選很謹慎,那些人更小心,一直沒能抓到確鑿的證據。”
孫可望嗤笑,道:“還需要什麽確鑿證據。從貴陽府到羅雄州的道路艱險無比,柳隨風一個深居南京城的吏部侍郎,若沒有人接應,豈敢獨闖羅雄州,你以為他真的不要命嗎?這支老狐狸精明的很。”
三日之後,三將軍入昆明城。
潘國鳳知道孫可望才傳出去的軍令,有些為難的說:“時間太緊,那些人常常藏身在貴州山中,那裡不屬於大西軍控制,三天內難搜尋到白文選的破綻”
孫可望右掌輕輕拍在桌子上,語氣霸道陰狠,問:“那有何妨?我知道了他勾結外人,他就有罪怎麽,你沒辦法撬開白文選的嘴巴嗎?”
“用刑?”潘國鳳心中一驚,抬頭露出探詢的目光。
白文選是李定國的愛將,在查無實證的用刑,引發的後果不可預料。
孫可望擺手,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道:“無論你用什麽辦法,只要在三天內讓他開口說供出自己與明廷早有勾結”
每當他露出這種神態和動作,心腹愛將都知道他主意已定,不應該再囉嗦下去。
潘國鳳告退,轉身走出帥府。一到門外,他立刻換了一張苦臉。孫帥帳下有五個親信,這個苦差事怎麽就落到他手裡。
白文選豈是那麽容易嚴刑逼供的,如果他沒辦法讓白文選開口,這將是一個巨大的麻煩,一個影響大西軍生死存亡的麻煩
四個家丁隨從候在府衙門外,見潘國鳳出來立刻牽來戰馬。
他歎一口氣,快步走過去翻身上馬,喝道:“走,去天牢。”
柳隨風三天如一日,讀書、吃飯,在沐王府的院子裡溜達,晚上要一盆熱水泡腳,最後一覺睡到天亮。
他發現,現在不是他想不想與沐王府的後人聯絡,而是他已無法與沐王府的後人聯系。
他和兩個隨從都被軟禁了。
孫可望不再見他,也不許他走出現在居住的院子。
既來之,則安之。
一切都靠李定國了。
昆明霧氣重,極少能見到陽光,但氣候很不錯,此次出使讓他避開了南京城的酷暑。
三日後,半上午光景,他盤膝在堂屋的竹床中坐定,外面突然出來喧鬧聲,好似夾雜著戰馬鐵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得得”聲。
他招手叫來一個侍衛,小聲吩咐幾句。那侍衛腳步矯健,轉身登上閣樓,再從閣樓的屋簷攀爬到緊挨著屋子的一顆柏樹上。
那柏樹枝葉翠綠繁茂,兩人張臂不能環抱,頂端高過屋頂許多,似藏在昆明城濃鬱的霧氣中,看模樣至少有百年光景,不知是否是當年沐王修府時栽植。
侍衛在如猿猴般在柏樹的枝葉間騰躍,快到樹頂的時停下來,張目向外觀望。片刻之後,他從原路返回,到柳隨風面前稟告道:“有大隊兵馬入城,正在府衙前集結,但霧氣很重,看不清旗號。”
“這就對了”柳隨風睜開雙目,“時候也該到了。”
外面的吵鬧許久才停歇。他安靜的等候了一天。
次日辰時,他正在院子中揮胳膊轉腰,一套五禽戲練了一半已是大汗淋漓。
院子外冒冒失失的闖進來一人,潘國鳳神色僵硬,頭髮有些散亂,粗聲粗氣的說:“柳侍郎,三府的將軍昨日已經入城,今日要見你”
柳隨風充耳不聞,繼續練習那動作看上去很拙劣的五禽戲。
潘國鳳生出一股怒氣,柳隨風這是在藐視他,也是在藐視大西軍。
的確,一個潘國鳳,柳隨風還沒放在眼裡。直到把一套功法練完,他才扭過頭來,道:“年紀老了,身子骨經不起折騰了。三府將軍怎麽過了這些日子才來,我怕耽誤朝廷的事情。”
他眼神銳利,見潘國鳳眼中有血絲,不知這幾天不知在忙活什麽事,但一定與他有關。
潘國鳳不想在見到他這幅嘴臉,拱拱手扭頭離去,臨出門時留下一句話:“亥時,我來接你”
今日,柳隨風的早飯吃的比往日要多一些,因為今日的會面需要精力。
亥時過半,潘國鳳帶人來到院子外,柳隨風已經換上了一套官服,神采奕奕。
“柳侍郎,走吧”潘國鳳忍住厭惡之色。在三府將軍進入昆明城後,他不敢對柳隨風過於無禮。
柳隨風出門,兩個侍衛跟在身後。
他帶入昆明府的行禮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擺放在廂房裡,也不留人看守。
潘國鳳一直懷疑他究竟有沒有把大明朝廷的聖旨帶在身邊。不過,孫可望不下命令,他不敢私自翻動柳隨風的東西。孫可望很精明,也許正因為精明,有時候有些多疑。
府衙與沐王府相隔三道街道,一行人很快走到。府衙前有兵丁肅立,不過沒有大前天那麽多。
柳隨風官服的衣襟隨走動步伐招擺,挺胸收腹昂頭,今日他必須要做出一副天朝來使的傲然模樣。
隨潘國鳳走進府衙,他見大堂中兩排各站立了八個士卒,孫可望坐在正中的主座上。
主座兩側設立了三個椅子,李定國單獨坐在左手,右手邊坐的兩人,一人身穿束腰勁裝,眼如銅鈴,下巴留了一撮做濃密的黑胡須,另一人看上去年紀稍大,臉上有皺紋,看他眼神溫和。
不用介紹,他知道那黑胡須的是艾能奇,看他眼神溫和的是劉文秀。
潘國鳳先到大堂中,拱手行禮道:“孫帥,三位將軍,柳侍郎帶到”他的語氣,如帶囚犯上堂審問。
李定國眉心處輕輕聳動了一下。
孫可望從主座上站起來,張開笑臉招呼:“柳侍郎到了,看座”兩側三位將軍也站起來,拱手見禮。
潘國鳳退到一邊,有士卒端著一張太師椅過來放在大堂當中。
大堂當中擺放一張椅子顯得孤單而突兀,從沒有這樣會見使者的。
柳隨風安安穩穩坐上去。
孫可望等三人也各自坐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開口便質問道:“柳侍郎代表大明朝廷來雲南,既然是招安我大西軍四府,就應該以誠相待,為何前後言語多有不實,欺騙我兄弟之間的感情。”
李定國的目光炯炯有神,落在柳隨風的臉上。
“哈哈哈,孫帥的意思可是質疑老夫在羅雄州與李將軍所說與前日與你的說法有所不同?”柳隨風笑聲爽朗,道:“大西軍這幾個月不停騷擾貴州地界,對朝廷態度不明,聖上怎知四位將軍是否會接受招降?”
“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只是朝廷根據大西軍的態度,準備了不同的封賞。”柳隨風手撫花白的胡須,擲地有聲道:“聖上和晉王都已同意,誰北伐與左將軍協力取下陝西全境,便封誰為王。”
他一開始便拋出最有誘惑的誘餌,不與孫可望在細枝末節上爭執,那些封賞本就是他開口胡編的,晉王給了他很大的自由,但絕不可能答應封孫可望為秦王。
柳隨風此言一出,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李定國、劉文秀和艾能奇眼中都放出神彩。
如讓孫可望主導招安,他們與封王不會扯上任何關系。能從張獻忠部中存活下來,並脫穎而出,這四人能力和眼光雖有差異,但都知道在亂世中保存甚至擴大實力是第一要務。
孫可望力主與鄭芝龍合力攻明,但那是孫可望主導的聯盟。
大西軍攻取了雲南後,孫可望銳意改革,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緩解了糧餉危機。也因此,孫可望部快速壯大,已有壓製齊發三府的態勢,唯有李定國敢發出一些不同的聲音。
柳隨風帶來大明朝廷的策略,則讓他們每個人都看見了機會。
柳隨風不說孫可望為“孫帥”,公然平等稱呼四府府主為“將軍”,雖是明顯的挑撥離間,但三人包括李定國在內都在那裡裝聾賣啞,心中其實很受用。
孫可望陰惻惻的問:“能封秦王嗎?”
這是一個容易引起懷疑的問題。
柳隨風搖頭道:“聖上有交代,唯有孫帥率大西軍悉數北上方可封秦王,若隻讓派三位將軍北伐立功,則可封郡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