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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的車駕從南京城西門駛入,前後各有五百披掛玄色衣甲的騎兵護送。
中,中間是三輛馬車,范伊在第一輛馬車上,烏蘭在中間,最後一輛馬車是晉王世子未來吏部尚書的女婿翟天健。翟天行才七歲,與他的母親乘坐一輛馬車。最後還有些車隊運送一些貨物。
街道上已被清空,南京提督金小鼎尚未上任,許義陽暫時負責城防。刺殺之後,防備更加謹慎。
晉王的威儀震懾大明的留都,觀望士子和百姓現在都知道這座城市換主人了。
除了方以智和已經往各地赴任的幕僚,大將軍府其他人都將從杭州遷徙來南京,這只是第一批人。
前日,翟哲已經從西營總兵府搬出來了,把那個地方還給許義陽。晉王府尚在施工,還有些邊邊角角的地方需要精雕細琢。寧盛先讓工匠完工兩座院子讓兩位夫人入住。
翟哲專門開辟了一塊廳堂加書房,與後花園相對,專門用作處理事務及會客。
東院和西院相對,東院是范伊的住處,西院是烏蘭的住處。
東院布置很別致,比西院要大上一倍。
前日看見寧盛的布置,翟哲沒有多說什麽。
當年在山西時,因為翟哲要倚仗塞外的土默特部落,烏蘭在家中的地位近乎於范伊平等。如今,隨著翟哲的身份越來越高,她與范伊的身份悄然發生的變化,這一點,連翟哲也沒有辦法。
宗茂和季弘這兩大乾將娶都是范伊的侍女,翟天健又和陳子龍的女兒定親,加上范永鬥到達江南後長袖善舞。人的眼光都是勢利,烏蘭一個蒙古女人在南方無親無故,幾乎沒人來捧她。
晉王府的院子很大,但在南京城內,再大也大不過西湖邊的大將軍府。
車駕到了晉王府門前,寧盛指揮家丁搬運行李,其實也沒多少東西。
翟哲等都安頓好了才從書房中走出來。他先到東院,再往西院。
范伊正在讓兩個侍女處理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女人總是比較挑剔點,再完美的布置也能找出麻煩。
翟天健也在母親的院子裡,把一些雜書搬入自己的書房。比他小四歲的翟天行從小就是他跟屁蟲,喜歡兄長給自己展示從方以智那裡學會的一切奇特的玩意。
看見父親,翟天健停下手中動作,翹著小腦袋問:“老師,他不來南京嗎?”
從杭州出發之前,方以智已經向他道過別。他將前往蘇州的太湖邊置辦學堂,不會再為晉王世子一個人的老師。這是他的夙願,本來翟哲想讓他稍加歷練掌管江南事務,但柳隨風與他說過一席話後,他自動放棄了這個選擇。
權勢的確誘人,但不是每個人都醉心於權勢。
方以智當年因“順案”被朝廷通緝,又見過翟哲因“降清案”處置了一大批江南鄉紳,此刻又見一大批曾經的好友因“刺殺案”被革去功名,愈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半年前,他鬥不過陳子龍,現在來了個更厲害的柳隨風,與他已成好友的宗茂也已經復出,他自覺得夾在其中難做人,不如著手自己的百年計。
翟哲點頭回答兒子,“嗯!”
翟天健低頭繼續收拾自己的書,拿在手中正好是那本方以智自己編纂的《物理小識》。他在抬起頭,問:“我還能夠跟隨老師學習嗎?”
翟哲略一沉吟,點頭道:“可以,但你要去蘇州!”被方以智教過的學生,別人確實不好帶。
兒子長得已經有自己胸脯那麽高了,方以智是個好老師。但在翟哲看來,翟天健太過端正了,也許他身邊需要一個柳隨風那樣的人。
翟天健認真把《物理小識》收拾好,說:“我要去蘇州!”
翟天行跟著起哄,叫道:“我也要去蘇州,我也要去蘇州!”
“你在這亂嚷嚷什麽!”翟哲一把把他抱起來,“等你長到哥哥那麽大,才能跟著哥哥走!”
天倫之樂,他沉浸其中。
從翟哲走進院子,范伊就從房裡走出來,當聽說翟哲同意讓翟天健到蘇州時,她臉色微微變色,但忍住沒有出言阻止。
在東院盤桓了半個時辰,與兩個兒子嬉鬧一番,翟哲再往西院。
兩座院子相距百步,這邊很熱鬧,烏蘭卻一直沒有露面。
西院冷清,烏蘭的侍女不像范伊的侍女那般美貌乖巧,她一直帶著當初俄木布汗給她陪嫁蒙古女子。這麽多年來,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在草原躍馬揚鞭的少女,所以她的侍女也不再年輕。
“烏蘭!”
翟哲走進去的時候,烏蘭正在擦拭一柄彎刀。刀鞘上鑲嵌了綠色的寶石,但因為年頭久了,寶石已經不再有光澤。刀刃雪亮,倒映出一張人臉。
“你在幹什麽?”
翟哲有些吃驚。
“這柄刀,是我哥哥當年送給我的!”烏蘭舉刀向翟哲,像是在展示刀口的鋒利,隨後將其收入刀鞘,朝翟哲笑。
她的笑容還是如草原那般燦爛,但眼角已有皺紋。
“我從未見過!”翟哲更驚訝。
“是啊!”烏蘭似乎頗為傷感,把彎刀收入一座陳舊的紅漆木箱中,道:“你又有多少時間在我身邊!”她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有時候聽起來會讓人不舒服,有時候又覺得很受用。
這句話讓翟哲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回答。
烏蘭的行李比范伊要少的多,侍女早已清閑下來,這時候各自退到廂房中回避。
搬入新築的王府,烏蘭沒見到有多少歡樂,因為在這城內,她的空間比在西湖邊又小了點。至於那些聲望與權勢,與她又有什麽關系。
“我給天行選了一門親事!”
“啊!”這句話終於引起烏蘭的關注。她沒有與范伊爭的位置的**,但翟天健的才許下的親事仍然讓她壓力倍增。
“錢肅樂的孫女!”
“錢肅樂,那個浙江巡撫?”烏蘭好像有些印象。
翟哲點頭。
錢肅樂的年紀已經大了,此次入閣擔任兵部尚書有名無權,但錢家是浙東勢力的代表。錢肅樂不是東林黨,他是浙黨出身,與東林黨不是同源,但也不像馬士英那般仇深似海。
浙東的勢力在大將軍府僅次於北下者,不僅僅是幕僚,軍中也多浙東子弟。翟哲初始擴軍時,所募都是浙東男兒,如鄭遵謙和孫之敬都已是副將,離總兵之位只有一步之遙。
去年陳子龍為江南總督時,重幾社,閑置大將軍府幕僚。但此次刺殺案之後,如當初的起事的寧波六狂生董志寧、秀王家勤、張夢錫、華夏、陸宇鼎和毛聚奎都得到任用和升遷。
烏蘭再漢化,她的腦子也弄不明白這些道道,但是她在草原見過汗庭的那些爭鬥,知道兒子娶什麽樣的人為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說好了嗎?”
“還沒說好,正準備找人去說!”
烏蘭想了一會,笑著說:“家裡的事情都是你做主,問我做什麽?”
“兒子定親,當娘的當然要知情!”翟哲看烏蘭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心生感慨。
大將軍府如同當年的草原汗庭,姻親都是手段,他很自豪,為當年能從車臣汗和嶽托那裡奪回自己心愛的女人而自豪。
江南的勢力分成兩塊,複社士子都團聚在陳子龍身邊,浙東的士子多功名不顯,反而與北下者走的更近。從眼下來看,複社曾經權傾江南,他用兩案連續打擊,仍然在各地佔據優勢。
這兩者都是他要依靠的力量。姻親一途,雖然也不穩固,但總比什麽都沒有強。有些策略現在急不得,一用便要天下大亂。
烏蘭說笑回應,道:“只怕天行頑劣,錢老不知能否看的上眼!”
翟哲意氣勃發,道:“我翟哲的兒子,什麽的女人娶不得!”
烏蘭噗嗤一笑,道:“是啊,是啊,不但兒子這般,老子也一樣,你在湖廣納了一房妾,為什麽不帶回南京來?”
這樁事,朝廷是下過敕令封賞的,大將軍府誰的知道,但翟哲回來這半個月,范伊就是不提,烏蘭沒那麽多心眼,一口點出來。
她的話勾起翟哲的心思,答道:“怎麽不帶回來,湖廣的事還沒了呢!”
“她很美貌嗎?”
翟哲想了想, www.uukanshu.net 道:“她會騎馬!”
烏蘭驚喜,拍手道:“那我便能找個伴了!”她轉念一想,又轉首認真問翟哲:“你會讓她與我騎行嗎?”
“如你所願!”
他二人在一起說話一直很隨便,烏蘭在大明了然一身,翟哲如在草原那般待她。
東院門口,范伊手裡拿著一段錦站在那裡,聽裡面的歡聲笑語。她手裡的東西是兄長才送過來的東西,因上面刺繡了行獵圖,所以專門拿過來想給烏蘭,到門口聽見裡面的歡笑腳步便停了下來。
翟哲多年與她相敬如賓,從不會笑的如此快活,說話如此輕松。
她突然有些嫉妒。
她是晉王正室,但是這麽多年來,烏蘭擁有的,她從來沒有得到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