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富陽縣。
胡廣厚的臉上是海上風暴將來時的前兆。
“火銃是什麽時候丟的?”
他面前跪著一排十幾個人,鴉雀無聲。
“不要裝死!”他指著為首的一人,罵道:“王金成是你引進來的,你先說!真是見了鬼了,不但有人能從我胡家把銃帶走,還能不讓人知曉什麽時候乾的!”
為首的工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道:“老爺,那只是四個月前的樣品,很多地方還不完善,可能是沒有重視,所以被他偷到手!”
“還好,還好,沒讓他進內院!”胡廣厚心有余悸。
王金成是去年十月新投入胡家的工匠,製造鳥銃工藝嫻熟,腦子聰明。若不是胡家存了一個心眼,只怕早讓他進入工坊的內院了。
為首的工匠突然伸手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說:“老爺,都是我的錯,我與王金成熟悉,沒想到他竟然是奸細,所以的罪責我一人承擔!”
胡廣厚走到近前,伸手一巴掌狠狠的抽打他的右臉,罵道:“你一人承擔,你能承擔什麽?”
他是徽州人,家裡歙縣不遠,早年時聽說過歙縣畢家先輩畢懋康曾經研製軍器,並著書流圖。自從創立了武器工坊後,他攀了好幾層關系與歙縣的畢家交好,又用一年時間可以結交,最終花了五萬兩銀子購置了《軍器圖說》一書。
此書記載各種奇思妙想,尤其是對這個各種火器構造設計,簡直是巧奪天工。
他與熟練的工匠討論,結合現有火器,最終認為書中所繪自生火銃製造的價值最大,而且最有可能被大規模造出來。
自生火銃結構精巧,點火時扣板機龍頭下壓,因彈簧的作用與火石磨擦發火。不但克服了風雨對射擊造成的困難,而且不須用手按龍頭,使瞄準較為準確,隨時都可發射。燧發槍配有火石自動打火裝置,不怕風雨並不須事先火繩點火,發射速度與精確度大為提升。
但是,在初始的樣品中,經常會出現打出來的火星無法點燃火藥的情形。因此,這大半年來工匠一直在改進。到目前為止,已經是第五個樣品了。
胡廣厚暴怒未消,一個年輕人從門口急匆匆走進來,正是他的侄子胡安銘。
胡安銘一進門,就稟告道:“我已命人在杭州各地打探,王金成就像人間蒸發了,再也見不到他這個人!”
胡廣厚把注意力從工匠身上收回來,陰沉著臉說:“不用找了,不是柳家就是朱家!這兩家都不會讓我抓到把柄!”
“那現在怎麽辦?”
胡廣厚想想,問:“范家和朱家最近有人北上嗎?”
胡安銘答道:“沒有,范家的三公子和朱家管事的人都在富陽。”
胡廣厚掃視跪在地上的工匠。事情已經發生,這些工匠是他胡家最精巧的人才,他再打罵也無法把自生火銃找回來。而且,這些人都熟知最新的自生火銃但製造方法。他要發火,也要收買人心。
“好了,你們退下吧!”
跪地的工匠如釋重負,爬起來一窩蜂逃出屋子。
胡安銘繼續問:“現在怎麽辦?”
“如果是朱家還好說,如果是柳家麻煩就大了!”胡廣厚心煩意亂。他本想等自生火銃研製完備,他製造出一百杆向大將軍獻禮,從而一舉壓製住范家和朱家。
“柳家和晉王走的近!”
胡安銘多余說這一句話。
胡廣厚沉思片刻,當機立斷,道:“不能再等了,無論是范家還是朱家,只要把那杆鳥銃拿回去一拆開,就能明白七八成,剩下的不過是完善細節。那個樣品雖然不能量產供大軍使用,但進獻給晉王必然得到賞賜。百步之遙,我走了九十步,不能在最後十步落下來!”
胡安銘想的很多,又問:“如果是柳家已經把鳥銃偷運到南京,我們該怎麽辦?”
胡廣厚太陽穴的地方青筋跳動,咬牙道:“那我就在晉王面前和他打這個官司。我就不信晉王會查不明白這裡面的貓膩!”
胡安銘心中擔心,見叔父正在氣頭上,不敢再勸。
“把庫房中那二十杆自身鳥銃拿著,再找二十護衛隨我往杭州,明日清晨走水路往南京!”
胡廣厚聲音洪亮,胡安銘被嚇了一跳,立刻轉身出去召護衛。
事情緊急,胡家人說走就走,他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門,惹人注目。
柳家勢大,胡廣厚雖然相信晉王會秉公處置,但心中也沒有底。
這邊胡家人一出發,柳全在富陽執掌兵器工坊的柳泰廣立刻命家丁緊隨其後往杭州,連夜走運河水道往南京送信。
胡廣厚按部就班的走路,他知道自己此行瞞不過柳家。柳家勢力龐大,在各地都有產業,緊急時甚至可以調動官府資源,不是眼下的胡家能比擬的。
次日清晨,客船順運河而行。兩日後,胡廣厚一行人到達南京。
胡安銘心中膽怯,喋喋不休的問:“晉王要是相信了柳家,怎麽辦?”
胡廣厚冷笑道:“晉王要是這麽好蒙騙,他就不是晉王了!”他與晉王在徽州城相識,是晉王把他引入軍器製備之路。從眼下來看,大明再沒有人比晉王的眼光更長遠,又怎麽做這種殺雞取卵之事。
……
……
晉王府。
半上午時分,柳隨風突然來府中拜見。
翟哲正在喂鳥,這兩隻凶猛的飛禽讓晉王府的高牆在百姓眼裡變得遙遠。少了親近,多了敬畏。
肉條扔出去,海東青伸出腦袋,閃電般啄住肉條吞進肚子。
一刻鍾左右,兩隻海東青意猶未盡,肉條已然丟空。
侍衛伺候翟哲在水盆中洗乾淨沾上血腥的雙手,然後退去。
翟哲一邊洗手,一邊說:“你知道嗎?這畜生也知道懶惰,要是喂飽了,便會縮在巢穴中不出來!”
柳隨風看了半天,笑答道:“我只在書上看見過,沒想到王爺這幾日就弄明白了這海東青的習性!”
翟哲背著雙手走入院子,說:“海東青如此,人也一樣,要是不能保持饑餓感,等到沒有**那一日,那個人其實已經死了!”
柳隨風心中一凜,晉王似乎話有所指。這樣的晉王怎麽可能失去進取之心。
正在此時,院子門口方向來了一人,方進大踏步走進來。
“啟稟王爺,杭州胡廣厚今日到達南京求見!”
“胡廣厚,他來幹什麽?”
“他說有寶物要進獻給王爺!”
“寶物?這是要好事成雙嗎?”翟哲轉身瞥了一眼身後的柳隨風,見他還在看著兩隻海東青發呆。
“他也會喜歡這兩隻鳥嗎?”翟哲轉了個念頭,吩咐方進:“傳他進來!”
一刻鍾不到,胡廣厚帶著二十個護衛扛著二十個木箱走進晉王府。走進外院,那些隨從連同木箱全部被侍衛扣押,隻讓他一人入內。
胡廣厚隨方進見到晉王,他也看見晉王身後的那個文士,和傳言中的那兩隻海東青。
“這就是柳侍郎嗎?”他心中稍一盤算,還是決定如實稟告。但鳥銃丟失一事,還是不要再提了。
柳隨風從後面趕上來,落後翟哲半步注視胡廣厚。他今日來到晉王府,正是為此而來。
“稟告王爺,小人近日在工坊中研製了一種新式鳥銃,無需火繩便可施放,可讓鳥銃無懼狂風雨雪。”
“是嗎?”翟哲因為心情激動咽了一口吐沫。
他知道火器是武器未來的發展方向,但他不熟悉鳥銃製造之法。但市井之中有英才,只要有利可圖,他確信遲早有一日火器會發展到他想象的那個模樣。
“自發鳥銃是根據萬歷年紀畢懋康著《軍器圖說》製備,經過八個月的完善,已可為軍中裝備!我此番帶來了二十杆正在門外!”
“好,帶我去試銃!”
幾個人跟在翟哲身後到了外院,方進指揮侍衛準備試銃場和木耙。
胡廣厚指揮護衛打開二十個木盒子,二十杆嶄新的鳥銃顯現在眾人面前。
這二十個護衛也是胡家的試銃手,分別拿鳥銃站在靶子三十步外站立城一排。他們和其他的鳥銃手一樣裝填鉛子和火藥,隨後舉銃向前,扣動遂發裝置。
“砰!砰!砰!”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硝煙彌漫,因為無需用火繩,銃手有充足的時間來瞄準。
二十顆鉛子全部擊中木耙。
“好!”翟哲撫掌大笑。
這些自發火銃可要比那兩隻海東青要珍貴多了。看來那兩隻猛禽還真是祥瑞之物。
銃手裝填火藥鉛子連發。
晉王府東北角升起一股淡淡的硝煙。
翟哲粗略估計,鳥銃施放的速度至少提高了三成,而且精準度大幅提高。
轟擊五排銃之後,銃手停下動作,鳥銃口朝天,等待晉王的評價。
展示完美!胡廣厚滿面紅光,說出一點小小的不足,“偶爾有火石打出的火星沒有引發火藥,但經過工匠改裝,只需連續擊打,最多不超過三次,必然能射出鉛子!”他本想改進的更完美才獻寶,但這場突發變故打亂了他的節奏。
“好銃!”翟哲稱讚。
“好銃!”柳隨風拍手,道:“原來胡東家的的自發火銃已經如此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