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雙目皆赤,不停的催促胯下戰馬。
在前面帶路的白文選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他身上有七八道傷口,雖說沒有致命傷,但也流了不少血,狂奔一夜之後,已是筋疲力盡。
他強自支撐身軀,到最後已近乎趴在馬背上。
“白文選”李定國勒住馬,道:“你不行了,不要再隨我去了,先回店橋鎮去養傷”
白文選強擠出笑容道:“將軍,我沒事”
從聽到羅雄州遇襲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心中的隱痛仍然讓李定國的呼吸有些不順暢。他冷靜道:“你再回去也於事無補我要回去見孫可望,我要問他為什麽”
“將軍”白文選苦笑。還需去問什麽嗎?從此以後,大西軍分裂出來的兩部將是不死不休之局。
李定國長歎一聲,道:“你回去找柳侍郎,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不知道朝廷還願不願意接受我。”
這倒是大事白文選覺得由自己與柳隨風談,比李定國談效果更好。他確實早就想投靠朝廷,但從未動過背叛李定國的念頭。
他撥轉馬頭,拱手道:“遵命”
歇息片刻後李定國繼續前行,往前再走一個時辰,路上漸有潰兵,見到他的旗幟後,無不跪地放聲大哭。
李定國命斥候沿幾條小路往羅雄州方向打探消息,收集逃出來的部眾。店橋鎮往羅雄州約莫一百多裡山路,他擔心孫可望繼續攻擊,不敢太莽撞,小心翼翼前行。
不過這些小路狹窄難行,不利大軍行走。孫可望即使想借機攻打貴陽,多半也會從安南衛突破。
半下午光景,他離羅雄州已經不是太遠,斥候稟告羅雄州城門緊閉,孫可望已經封鎖過往的道路。
看看身邊的三千多殘兵,李定國欲哭無淚。
他部下有兩萬多眾,現在只剩下了這些人,其他人若不投降,多半是要遭孫可望的毒手。
大軍找了一座稍微平坦的山頭駐扎下。夜幕時,劉文秀率軍前來接應,兩兵合作一處。劉文秀見李定國鬱鬱寡歡,胸口處如有一萬隻螞蟻在爬動。
他走過去安慰道:“李將軍,孫賊毒辣,今日認清他的面目也不算晚,他這般下去,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那又如何”李定國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孫可望做事一向決然,只怕羅雄州內早已血流成河。”
劉文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兩人悶坐都不再說話,現在唯有等柳侍郎與大明朝廷的消息。他們也是有靠山的人。
次日辰時,劉文秀早早升帳點兵。
在這片山嶺中駐扎五千兵馬已是極限,李定國命部將率兩千身上有傷且惶恐不安的敗軍先回,自己點了一千兵馬直奔羅雄州。
臨行前,劉文秀勸道:“孫賊既然已經動手,將軍再見他又有何用。不如且率軍先回貴陽,請大明朝廷發兵前來討伐雲南,戰場上見分曉。”
李定國悶聲不語,他心中雖痛,但還有一縷情義牽在大西軍身上。
當初,義父張獻忠殘暴無道,他也做了不少違心的事情。大西軍在四川被吳三桂擊敗,義父身死,他們四人逃至雲南,好不容易恢復點生氣,難道現在自己要親手毀掉大西軍嗎?
劉文秀見他心意已定,不敢再勸,指揮士卒在險要處布置工事,做好抵擋孫可望軍的準備。
李定國撥馬而行,劉文秀看著他的背影喊道:“孫可望陰毒,一有不對,請將軍速速回來。”李定國愈痛苦,他愈歉疚,只是他死也不敢透露是自己出賣他。
李定國率軍全神戒備穿過小道。羅雄州前原有不少集鎮和村落,前日的兵變嚇破了山民的膽子,現在一個人也見不到。
他率軍一直到羅雄州城東門外,沒有人出來截擊。
“大西”的旗幟仍然樹立在羅雄州城頭,只是“李”字旗換成了“孫”字旗。
李定國遠遠看見城頭懸掛了一排首級,隻覺得胸口如針扎般疼痛。他再也按捺不住,催馬飛馳而出,在東城門外高喊:“孫可望,你給我出來”
城頭一陣騷動,出現一排士卒,各持弓箭鳥銃,如臨大敵。李定國的威名在大西軍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李定國在城下暴跳如雷,喊道:“孫可望,你給我出來”他家眷兒女都在羅雄州內,也不知是否已經遭了毒手
他連喊了十幾聲後,城頭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李將軍,你還敢回來”
孫可望的身影出現在城頭。
李定國罵道:“你卑鄙無恥,怎能同室操戈,偷襲我羅雄州”
孫可望道:“你忘了起兵的初衷,想效仿叛逆劉文秀投靠朝廷,還有什麽臉面在我面漆大言不慚”
李定國道:“豈是我要投靠朝廷,你兩年前便派人去南京求降。你逼走劉文秀,又偷襲羅雄州,難道不怕寒了兄弟們的心嗎?”
孫可望道:“大西軍以我為帥,你想當雲南提督還沒那麽容易。我今日不殺你,是想讓你看清楚背叛我的下場。
說完之後,他也不等李定國答覆,轉身下城。
他前日趁李定國不在羅雄州賺開城門,指揮大軍殺入城內。李定國部眾戰鬥力強悍,但因孫可望還是大西軍的統帥,他又在李定**中布置了奸細做內應,許多士卒不明事理,棄械投降。只有白文選等一於死忠,率部殺出羅雄州,前來找李定國報信。
控制了羅雄州後,孫可望立刻以叛逆之名斬殺了一百多名李定國的死忠部將。李定**在大西軍中有名的能打仗,他不可能把這兩萬多人全殺了,隻想借機控制這支兵馬。
他把一大半降卒調遣往昆明,想采用分散駐扎的辦法慢慢分化李定**,還有些不聽話的人再慢慢清除。
李定國在城外喊了一陣,羅雄州內再沒有回應,他萬般無奈,只能率部返回。
這場兵變改變了西南的局勢。
李定國率殘部退到貴陽城外駐扎,貴州總兵皮熊和劉文秀各據守險要處,對雲南嚴陣以待。
柳隨風疾書南京城,短期內他是回不了南京了。
大西軍在雲南甚得民心,西南道路艱難,朝廷在江北連開三處戰場,短期內只怕無心再啟西南戰事。
柳隨風先給李定國吃了一個定心丸,表示兩人之前的協議仍然有效。
使者從貴陽往返南京最快也許二十日,這二十日對李定國是度日如年。柳隨風知道他家眷失陷後,連忙聯絡潛伏在雲南的錦衣衛密探打聽消息。
十日之後,雲南和貴州邊境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就像從未發生過這場兵變。
今日密探有消息傳來,柳隨風連忙把李定國請入府邸。他的住處幽靜,四周侍衛把守嚴密。
朝廷尚未正式宣布李定國的官職,柳隨風仍然稱呼他為將軍。
十日前,他看李定國有些糾結沉鬱,現在已是面容憔悴。
仆從上茶,柳隨風請李定國坐在自己對面。他在貴州染上品雲南普洱的習性,現在李定國只怕喝什麽茶都是苦的
“李將軍,不要太過擔心,你的家眷被看押在昆明城,孫可望不敢造次。”
李定國強笑道:“多謝柳侍郎。”投入朝廷後,他算是體會到當官的難處,只怕再也尋不到當初在羅雄州的自由。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許多事都要倚仗柳隨風,不敢再也從前那般平等的心態去看這位柳侍郎。
柳隨風品了一口茶,道:“李將軍不要擔心,我可以給李將軍做保,孫可望絕不敢對將軍家眷無禮。”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突然,李定國知道這位柳侍郎心機深沉,不回胡言亂語誆騙他。
他顫聲問:“大人真有把握嗎?”畢竟於系他一家五十多口人命。要是家人全都因此喪命,他雖然會痛恨孫可望,只怕也會痛悔不該接受朝廷的招安。
“我當然有把握”柳隨風從衣袖中抽出一封書信仍在桌子上。
李定國迷惑不解,伸手拿起來取出信件。他看見信件裡的字跡,未等看內容已是臉色大變。
柳隨風穩穩的喝茶,這件事他做不了主,只怕還要攝政王拍板。但攝政王命他主持招降大西軍一事,一定會尊重他的意見。
信件很長,李定國好久才看完,然後重新把信件裝回信封,雙手禁不住有些顫抖。
“李將軍怎麽看?”
李定國長長歎息一聲,頹然靠在椅子上。
柳隨風道:“我心中有愧於李將軍,今日請李將軍來,正是請李將軍做主,我再稟告朝廷。”
李定國心中亂成一團麻,柳隨風這麽說,那便是早有決斷了,那裡是由自己做主。他不知道柳隨風說有愧於他,是指之前主動泄露虛假的消息給孫可望。
他想了許久,堅定道:“我,我只要家人活著”
柳隨風道:“此事於系朝廷信譽,攝政王有仁心,未必會詢私情。我會盡力而為,李將軍凡事要往好處想,事情未必就沒有商量的余地。”
李定國當然明白,柳隨風能來問他,已經是很難得了。他連攝政王的面也沒見過,隻憑柳隨風轉述,又有多大人情。
他心中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