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耿光走出翟哲的屋子,憤怒和恐懼交織。
“耿大哥!”王義站在三四丈外給他打招呼,目光中有些擔心。翟哲找耿光的目的,他早已知道了。
耿光被驚醒,問:“王義,你怎麽在這?”
“我在這裡等耿大哥,今日天色已晚,您就不要回黑山了,歇在寨裡吧!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
耿光抬頭遠眺,遠處的群山只見到模糊的輪廓,答應道:“好吧!”
山寨中糧草並不寬裕,老鴉山的夥食都是安人頭配給,王義安排好雜務後,提了一塊兩斤重熟牛肉回來。
耿光將牛肉接過來,從腰上取出一柄匕首,慢條斯理的切割成小塊放進嘴裡,有些自嘲的問:“你在這邊過的怎麽樣?是不是比當初在黑山強多了?”
“大當家的很信任我!”
“呵呵!”耿光突然覺得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耿大哥,事情總是要往前看的!”王義說話吞吞吐吐,“既然已經投入漢部了,地位總是要靠自己掙出來的。”
“地位?我隻想你們都能活下去!”耿光將手中匕首狠狠的插入桌子。
“亂世,耿大哥,這是亂世!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草原更是如此,沒有實力和地位如何保全自己?難道真給蒙古人當奴隸嗎?”
“才幾天,你就服服帖帖的了!”耿光怒氣難消。翟哲對他施的那些手段讓他像墜入深網中一般,全無反抗的能力。
“跟著大當家,至少我能看見希望。再說大公子留在大當家的身邊有好處,最近大當家正在讓我和車風幫他挑選親兵,就是在那些年輕人中,這些人日後都會是大當家的親信!”王義小心翼翼的勸說。
“你都知道了?”耿光的牛眼瞪向王義。
王義點頭,說:“大當家的讓我勸你安心,說漢部只有齊心協力才能在草原上生存下去。”
“山寨中老兄弟就全靠你了!”耿光將匕首拔出來。事已至此,他還能怎樣?
夜色漸深,老鴉山中心位置的土屋,王義在親兵的引導下進入。
昏暗的油燈下,翟哲正在看書,那是他剛剛從殺胡口帶出塞的,閑下來的日子若是沒有書作伴,難道讓他去找蕭之言喝酒。
“大當家的,耿光沒事了!”王義壓低聲音說。
翟哲起身將書放下,說:“如此甚好,你放心,耿光乾出了名堂,我是不會虧待他的,現在我們都在一條船上,死守著草原是沒有出路的。”
“是!”王義小心退了出去。
翟哲並不擔心耿光不就范,這麽做只是想讓他舒服一點。
從耿光當初在黑山選擇投降翟哲就看出,這個人是懂得妥協的人,一個人只要學會了妥協,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且耿光心裡有自己的堅持,所以他才放心將耿光放出去。耿光現在還沒意識到平魁的護衛統領地位有多麽重要,那是翟哲放在大明境內的刀,他不可能選擇無條件信任耿光。
耿光入塞的事並不著急,翟哲讓他這些日子在山寨中精挑細選挑二十人入塞,其他人都要在大明境內自行招攬,只要平魁有銀子,雇傭護衛自然不在話下。
冬天的馬賊閑的心裡都像長了草,
除了那些忙碌年輕人。 從投靠到翟哲麾下之後,馬賊們都還覺得過的不錯,新當家的沒什麽架子,也不會隨意發脾氣打人,除了限制大家不得隨意離開山寨、不準私下打架鬥毆外,其他的並無改變。
終於能空閑下來了,翟哲帶王義、車風巡視老鴉山,看見馬賊滿山東湊一窩,西湊一團,心中不禁一陣迷茫,他靠這些人能乾些什麽?以女真人英勇善戰的威名,一千馬賊恐怕也打不了兩百人。
二月初。
寧盛傳來信件,殺胡口內柳家和李家願意和平魁完成馬匹換糧食的交易,但米粟的價格要到五兩銀子一石。
近兩年來,隨著陝西乾旱赤地千裡,大明北境的糧價一漲再漲,已從天啟年間的一兩五錢銀子一石漲到現在三兩銀子一石。大明朝廷所有的禁令都是有價格的。此時運糧出塞,兩家商號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再加上自己的賺頭,價格直線飆升。
“五兩?六兩也要買啊!”翟哲無奈搖頭。三千石米粟要六百多匹草原良馬,不過也夠了山寨中人大半年之食,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為了讓商號安心,翟哲將交易的地點放在殺胡口正對的峽谷之外。
柳家和李家分別讓人出塞驗馬,確認無誤後先將馬匹拉入口內,再把糧食送出來。為了掩人耳目,糧車出塞在夜幕時分,車風連夜將拖糧的大車拉回了老鴉山,再讓那些整日無所事事的馬賊將糧袋背上山頂。
完成交易後,耿光帶了二十個精明能乾的親信入塞,將兒子耿竹留給了翟哲。
十五歲的少年一直覆蓋在父親的羽翼之下,突然要當別人的親兵仆從,耿竹從見到翟哲起就一直躲躲閃閃,還好山寨中有王義教他如何行事。
糧市結束,翟哲終於抽出時間前往摩天嶺拜見烏蘭公主,一則表示感謝,再則他還有些事想弄清楚。
山頂向陽面的積雪融化將盡,老遠就能看見摩天嶺上光禿禿的大石頭。
外圍崗哨的蒙古騎兵領翟哲上山,烏蘭公主在山寨門口相迎,一個月未見,翟哲覺得她好像消瘦了點。
行禮拜見後,翟哲見山寨中冷冷清清,問:“格日勒圖不在嗎?”
“格日勒圖率部去河套草原了,那裡也有部眾。”
兩人並肩入寨。
坐定後,翟哲隨口問:“土默特還有多少部眾留下來了?”
烏蘭臉色微變,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要知道商號經營的規模。”
從前土默特部落有近十幾萬人, 歸化城的集市同時能吸引漠西蒙古、漠北蒙古和西域的遊牧民族,才能如此繁榮。如今有察哈爾人在,沒有人敢往外行走商隊,緊緊靠土默特殘部的容量,商隊的經營能擴大到何種程度,翟哲必須要心裡有數。
“我不能告訴你!”烏蘭公主右手托下巴。
“雙方合作都要有誠意。”
“你不要逼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烏蘭公主垂下頭,聲音很低沉而疲倦。
近一個月來,了解到幸存部眾的困境後,她漸漸有點力不從心,心中既痛苦又失望,對土默特部的前景一片迷茫。
片刻之後,烏蘭公主突然趴伏在桌面上,雙肩微微抽搐抖動。這是她首次掌事,離開汗帳後滿腹煩惱無人可以傾訴,汗帳騎兵只會按令行事,在翟哲面前她積壓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
不過是個少女,卻要承擔部落複興的重任。翟哲偷看抽泣的烏蘭,心裡突然產生一份憐惜。
良久,烏蘭公主起身背過臉去,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珠,掉轉頭笑容滿面,說:“讓你見笑了!”
“漢人會幫助土默特人的!”翟哲放緩聲調,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其實這句話他自己並不相信。
烏蘭點點頭,說:“土默特的牲畜經常會被察哈爾人搶奪,今年能賣的馬恐怕也只有三四千匹,皮毛也不會很多。”
翟哲的心往下一沉,今年在草原的日子恐怕不會那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