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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烏雲已遮擋了殘月,半個時辰後,夜空中開始飄下毛毛細雨。【本書由首發】
這是冬末春初的第一場雨。
漫天灑下的雨絲將整個新縣籠罩在雨霧當中,更得營寨原本壓抑著的悲傷之情更加濃鬱。
春雨宣告著拖延了整整兩個月的嚴冬冰霜期總算結束,營寨附近的小河隱隱傳來冰霜破碎的聲音,沉寂了四個多月的河面匯聚成湍湍細流,由北向南流淌。
隨著戰友們的遺體慢慢被整理出來,秦家軍將士們的悲泣聲越來越大,他們流著淚,將曾朝夕相處的袍澤殘軀勉強拚湊完整,統一移到中營的空地裡。
方圓數百丈的練兵場滿是陣亡秦家軍的遺體。
秦陽剛剛替余化龍等人診治完畢,三人傷勢太重,他最後不得不接受了夕嵐的好意,用了她的半碗血液加上自身的大量丹功真氣,才將三人從死門關前搶了回來。
夕嵐一直在哭著道歉,秦陽抱著她反覆安撫,她才勉強蜷在秦陽的床上睡著了,但在睡夢中依然細眉緊蹙,睡得並不安穩。
聽得中軍帳外傳來腳步聲,秦陽怕驚擾夕嵐和余化龍、林希等人,馬上輕聲走出了中軍帳。
他的臉色也極差,半夜的奔波加上血戰、診療,使他透支了太多的體力與精神。
帶著冬天寒意的雨絲灑在臉上,掩蓋了他蒼白的神色。
來者是蘇軾。
蘇軾兩眼紅腫,顯然剛才也痛哭過。他沙啞著嗓子請示道:“統領大人,剛才軍醫們匯報說傷員太多,估計最快也要明晚才能完成緊急救治,在這期間不能隨便行軍……”
秦陽深吸了口氣,寒氣入胸,頭腦頓時清醒過來,他吩咐道:“馬上令快馬回白沙關報訊,讓鄭指揮使派出援軍過來換防和幫忙救治傷員。”
他想了想。像下了某個決心,又道:“讓他多帶一些兵士,將所有陣亡將士的遺體運回黃州!”
蘇軾怔了怔,隨即強忍悲痛勸道:“將士們的遺體太多……全部要運回黃州的話。起碼要有一萬多兵士……”
秦陽打斷他:“不要說了,就這樣辦。”他頓了頓,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我沒法子讓他們平安地活著回去,起碼也要帶他們的遺體回去家鄉,入土為安。”
蘇軾見秦陽眼角淚光閃動,也不再多說,深深地鞠了個躬,馬上快步去傳令。
陣亡的絕大多數是黃州城裡募集的新兵,新兵們都是老鄉,彼此之間多半認識。或多或少有著親戚關系,有些甚至是父子兩代、堂兄表兄弟一起來參軍,此時幸存來下的兵士們聽到秦陽要將陣亡兵士遺體帶回黃州的命令,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所有人都朝著中軍帳方向深深地鞠躬敬禮。
在這個戰爭紛起、人命賤如草的時代,陣亡兵士多半草草埋葬在郊野。也只有秦陽這樣出身貧寒、體會過失去親人痛苦的統領,才會願意浪費最珍貴的壯丁兵力,下達這樣一道在其他諸侯眼裡純屬多此一舉的命令。
……
黎明時分,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候。廣陵城依然在春雨裡沉睡著,只有極少數為生活奔波的小吃食肆掌櫃早早地起身準備著開店的事宜。
城南的南路元帥府裡,淮南王的戒嚴令尚有效力,連一日三餐的食材都是王城派人送來。上至元帥,下至家丁,未得命令不得離開帥府,五百禦林軍嚴密監視著帥府的一舉一動。
帥府裡此時一片寂靜,只有大門上兩盞紅燈籠高高懸掛,訴說著昔日的榮耀。
禦林軍隻監視帥府外的動靜。並沒在意府內的人員走動。
所以幾乎沒任何人注意到有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從偏院的家將樓中閃了出來,春雨蒙蒙,看不清這人的臉容,只能隱約見到一對極是顯眼的掃帚眉。
他腳步極輕,一邊小心至極地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悄悄向著後門方向摸去。
眼看他離後門不過數丈距離了,忽然間有個少女歎了口氣,緩緩道:“徐凡,天還沒亮,你這是要去哪?”
聲音清脆動聽,如出谷黃鶯。赫然是紀霜霜!
徐凡大吃一驚,霍然止步,勉強笑道:“小姐,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哦,我只是醒了睡不著,到處走走,莫非你也是這樣?”
徐凡慌忙道:“對對!我也是早早醒了睡不著,就出來透透氣!”
紀霜霜臉上看不出喜怒,她手撐著油紙傘,一襲淡紫色紡紗長裙,悄然綽立在院子裡,江南女子的溫婉俏麗風蘊盡顯,動人至極。但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恍如洞悉一切般,緊緊盯在徐凡身上。
“這蒙蒙雨天的,徐侍衛你倒是好興致。”
“呵呵……我只是隨便走走……隨便走走。”徐凡四處偷偷觀察,卻沒發現那神出鬼沒的夏辛。
“不用看了,夏辛不在這附近。”
徐凡被她窺破心思,臉色微變,乾笑道:“小姐您在說什麽呢?夏侍衛在哪裡與我何乾?”
紀霜霜淡淡道:“他若在,你想出這帥府的後門怕會容易些。”
徐凡手按刀柄,勉強賠笑道:“小姐您又說笑了,此時大王已下了戒嚴令,無特殊情況,帥府任何人都不可離開這裡,我又怎麽能離開帥府?”他已猜出紀霜霜是特意在此等候,多年的相處使他深知這小姐的手段,她既然會未卜先知地出現在這裡,還特意支開了夏辛,必然是窺破了自己的身份。
徐凡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向著後門摸去。
徐凡已打算硬闖出帥府。
紀霜霜不會武功,周圍也沒有發現什麽伏兵,此時他懷中已有了足以讓帥府滿門被屠的證據,只要他能衝出這帥府,榮華富貴的錦繡前程就在眼前!他不是沒動過擒下紀霜霜的心思,但這紀小姐算無遺策,身邊奇人異士也不少,他可不願冒這樣的險。
紀霜霜似乎根本不擔心他會逃走,歎了口氣:“其他人走不出這帥府,你卻是可以。我們帥府對你不薄,你為何要與黃延和合謀害我帥府?”
徐凡臉色驟變,腳步加快,直撲後門。
有條人影比他更快,徐凡離後門還有半丈,那人影已閃身攔在他面前,右手倏然伸出,直扣他肩井穴。
徐凡早有防備,“鏘!”佩刀出鞘,卷起一團寒光,疾削對方手腕。
那人竟不閃不避,微微駝背的身體向下一縮,已輕松避過徐凡的刀勢,右肘順勢擊在他的腹部。
徐凡毫無還手之力,悶哼一聲,倒地暈了過去。
那人影探手入徐凡懷中,掏出封書信遞給紀霜霜。
“辛苦了,江老。”
那人影微有駝背,白發蒼顏,正是紀霜霜的心腹江老。
紀霜霜接過封看了看,隨即冷哼一聲:“這麽容易就上鉤,真沒意思。”這封信是她故意寫下來的,令在廣陵城裡的暗哨暗中聯系秦陽、南路軍副元帥洛曉、大將柯律等人合謀造反。
書信寫好後,她裝作小心保管、苦煞心思托手下送出帥府的樣子,為的就是引出帥府裡的奸細,而徐凡果然上鉤,他很快就發現這封意義重大的“謀反證據”,趁著黎明時分從送信人那裡偷得這封信,立即就要離開帥府向首輔匯報,結果正落入紀霜霜的圈套中。
紀霜霜臉色一沉,冷冷道:“將他帶回去,關到地牢裡,讓他把知道的事情全吐出來。”
江老馬上依令而行。
紀霜霜在帥府裡有一大批奇人異士,自有善於刑訊之人,被關押在地牢裡的徐凡很快就熬不住苦刑,將所有知道的事全說了出來。
如紀霜霜所料,徐凡在半年前已被首輔收買,定期向首輔黃延和報告帥府動向。這次的陷害事件正是首輔黃延和在幕後策劃出來的。淮南王朝廷裡文官武將幾乎已鬥成水火之勢,而南路帥府一向是武將之首,自然成為黃延和的首要目標。此時淮南王性情大變,猜忌之心日濃,對手握兵權的元帥們忌憚至極。黃延和便利用這個時機動手了,第一步就是用謀反信陷害紀禹。
黃延和與夏之章似乎有著某種協議, 具體細節徐凡並不知道,黃延和讓他帶了一封信和一塊夏之章的玉佩給夏辛,夏辛猶豫良久,終究答應盜取紀禹的印章。徐凡將夏辛盜來的印章送到首輔府,黃延和連環施計,終於成功將南路帥府逼到絕境……
徐凡所說的情況紀霜霜都猜到了七七八八。
地牢火把閃爍,極是陰森。在地牢最深處的密室裡,紀霜霜聽完江老的匯報,揮揮手讓他退下,隨即關上門,對著屏風後的身影輕歎道:“爹爹,事已至此,你還願意留在這裡等死?”
屏風後,南路元帥紀禹臉色陰晴不定,捏著茶杯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首輔黃延和與他向來不睦,設計對付他並不意外,但淮南王卻絲毫不聞不問,甚至沒找他去王城問話,反倒利用這個機會不斷地削他實力,將他軟禁在帥府,似乎要將南路帥府一網打盡。種種跡象表明,女兒的猜測完全正確。
淮南王,容不下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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