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君愣了一下，眼睛輕輕眯起，籲了口氣，一字一字道:“你再說一次。”

　　泥人也有三分火，前兩次也就算了，是自己不對在先，才有這樣的誤會。但這次明明是在給方珂治病，她不敲門就闖進來便罷，還不分青紅皂白，憑著主觀臆測，隨隨便便就張口罵人，卓君性情再灑脫，也忍不住動了怒火。

　　卓君沒有橫眉豎眼，沒有竭斯底裡，甚至連語氣幾乎都和往常一樣平和，但受他氣機引導，方怡卻瞬間感覺到呼吸有些不暢，似乎隨著卓君眼睛的眯起，她身邊整個空氣都瞬間冰冷了下來，身體瑟瑟發抖，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算了，跟一個世俗凡人計較什麽。

　　卓君走到盥洗池旁，將手淨擦乾，然後朝洗手間外走去，在與方怡錯肩而過時，頓了頓，淡淡道:“別愣著了，你的那些髒東西都掉地上去了。”

　　“……你！”

　　方怡眼一黑，腿一軟，差點暈倒在地。

　　……

　　卓君第二天早上一走進辦公室，就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抬眼一掃，發現羅大志像哨兵一樣站立在他的格子間前，面帶微笑，目含眼屎，一臉欠揍的表情。皺了皺眉，不悅道:“你來做什麽?”

　　羅大志臉色僵了僵，取下身上背著的單肩挎包，拉開拉鏈，從中取出一個折疊保溫杯，一層層拉開，取出油炸糖糕、小蔥豆腐、精磨豆漿……等七八樣精致特色早點，小心翼翼地放在卓君面前，“卓老師，給，吃早餐。還熱乎著呢……”

　　咳。咳。剛咬下一口薄皮鹹鴨蛋的符葉葉被嗆得滿臉通紅，一邊咳著，一邊還滿臉怒火地盯著羅大志。怎麽?想跟我搶人！

　　馮敬德也是滿臉駭然，黑框眼鏡都滑落到鼻梁以下了。

　　卓君臉都黑了，妹的，你這是來道歉還是繼續拉仇恨值！拉開椅子一躺，看也不看羅大志一眼，不鹹不淡道:“謝羅主任。已經吃過了。”

　　其實這倒不怪羅大志，羅大志本科專業是護理，剛在醫院工作時沒少遭人嘲笑欺負，後來咬著牙端屎端尿伺候一位省教育廳的老領導，生生感動了對方，這才到了實驗中學，有了現在這份前程。他這人不會別的，最擅長的就是伺候人。

　　“……卓老師，這是學校教師食堂的飯卡，還有這，這是4號樓的大門鑰匙，這是你們辦公室的鑰匙，這是校體育館的鑰匙，我都給配齊了……”

　　“綜合樓下的儲物櫃，我也給你騰出來了一個，是A排的大號櫃子，這是口令卡……”

　　“圖書證已經提交申請辦理中，這是我的，你別嫌棄，先湊合用著……”

　　“教師宿舍也已經安排好，正在清理中，中午你要是需要休息的話，就麻煩先辛苦走兩步，我已經以學校的名義在路對面的金海國際開好了房，這是房卡……”

　　“鑒於卓老師你初來乍到，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經請示領導，批準先行預付一個半月的工資，已經打入你資料上填寫的銀行卡裡了，請注意查收……”

　　馮敬德完全傻了，符葉葉甚至連嫉妒憤怒都忘了。這，這卓君到底是來做老師，還是來做校長的?

　　“出來。”卓君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快步出了教室，羅大志趕緊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羅主任，我看不懂。你這到底是在做什麽?”走到4號樓前的一片綠樹掩映的小亭子裡，卓君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卓老師，之前的事，全都是我不對。我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給卓老師你添麻煩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請卓老師原諒……”

　　“羅大志，你錯了。”卓君冷笑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到底錯在哪裡了，居然還敢跟我大言不慚地保證以後！今天形勢所迫，你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低三下四地跟我道歉，明天形勢好轉，是不是又要再想出些花招繼續過來惡心我?”

　　羅大志一慌，連忙解釋道:“不會的，卓老師，我真知道的。以後絕對不會再……”

　　卓君沒有搭理他，留意到正巧有一片秋葉飄落而下，便攤開右手，迎向那樹葉，說來也怪，那樹葉飄落到距離他掌心三寸時，突然像被粘連在空氣中似的，再難移動分毫，任憑卓君的手怎樣移動，那片樹葉，始終懸浮在距離掌心三寸處，就像已經與空氣、以及他的手掌完全融為了一個整體。

　　而就在羅大志看得目瞪口呆心馳神搖之際，卓君眼睛一眯，噗的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那片樹葉頃刻間便化為飛灰，塵埃般飄揚落下。

　　羅大志身軀劇烈一震，腦門上的汗水唰唰唰就流了出來，整個後背，瞬間全部濕透。

　　卓君笑了笑，信手又捏來一片一樣的落葉，輕輕擱放在羅大志汗津津的大腦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這樣。你再好好想想。”

　　直到他慢悠悠地走回辦公室坐下，羅大志依然如中了定身法一般靜靜矗立那裡，活像一尊雕塑。

　　誰知道，下午卓君剛上完第二節課，羅大志居然再次跟了過來。不過這一次，倒沒有像早上那樣浮誇，眼神深處有畏懼，有討好，有謹小慎微小心翼翼，還有一絲絲狂熱，但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正常。看起來，他是想通了些什麽。

　　“羅主任，有事找我?”

　　走廊上不斷有老師學生過來過去，卓君不想引起太多關注，就用正常教師的口吻跟他說話。

　　羅大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之色，斟酌了下措辭，道:“宿舍騰出來了兩間，卓……老師你有空的話，跟我過去看一下。”

　　卓君瞬間想到了長腿女人從昨晚到今天早上的可惡白眼和嘲諷語氣，心想備一間宿舍也不錯，反正沒想著跟她解釋服軟，等哪天鬧大了鬧翻了也好有備無患，不至於沒個去處，便點了點頭，跟羅大志一起下樓，進了他的車子。

　　因為地處繁華鬧市，校園面積無法擴建，師生數量劇增後，便在幾公裡外的地方另建了一處教師公寓小區。

　　大概用了不到五分鍾，車子就開到了教師公寓小區，走過林蔭小道，徑直在一棟單身教師公寓前停下。

　　羅大志給卓君安排的房間在四樓，房間不大，但五髒俱全，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標準配置，就是裡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有兩名身穿藍色衣服的保潔人員正在耐心細致地進行清理。

　　卓君徑直走到臥室邊的小陽台上，欣賞整個小區。

　　綠樹成蔭，綠草成茵。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繞著一處小小的荷塘，不時可以聽到幾聲蛙叫蟲鳴，在這地處市中心之地，竟然有一種遠離塵囂的意境，讓卓君感到一陣舒心暢意。

　　“卓老師，如果你覺得這間房小的話，前邊那棟還有一套兩室一廳的……”

　　“就這間。”卓君很乾脆道。

　　感覺到卓君有些滿意，羅大志長舒了一口氣。手不自覺地伸到口袋裡，將那片普通的樹葉緊緊握在手掌中，想起上午那震撼到讓人窒息的一幕，現在小腿肚兒還有些發抖，膀胱還有些發脹。

　　“那幾位上半年新招來的老師?”

　　“安排了，也都安排了。不過現在學校單身公寓確實緊張，隻能暫時安排住在套間裡，臥室獨有，幾個人共用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後續，我還會繼續跟進的……”

　　“不錯。看來你確實已經想明白了。”

　　卓君笑著拍了拍羅大志的肩膀，頓時讓他骨頭都輕了幾分。

　　回過頭，發現兩名保潔人員在清潔馬桶時比較粗糙，生怕卓君嫌活做得不乾淨，又不敢當著他的面罵人，隻好也屈尊紆貴拿了塊抹布，指揮著二人一起乾。幸好此時沒有學校裡的其他教職工在場，否則看到平日裡頤指氣使鼻孔朝天的羅大主任竟然拿著塊抹布深彎著腰幫人清洗馬桶，估計連眼珠子都會掉下來。

　　“算了。讓這兩個兄弟隨便搞一下就行了。 ”卓君心道好歹也是個學校高層，讓人看到了實在不好，便好心出言道。

　　“沒事，在家也經常乾的。手熟。”羅大志嘴上樂呵呵，手上卻絲毫不停，刷洗起來果然比那兩名保潔人員要技巧嫻熟得多。

　　衛生剛剛清潔完成，便見到一隊人，抬著椅子、桌子、書架、木床等家具上樓來，還有人拿著被褥枕頭等日用品，徑直走到這間房的門口停下。

　　卓君這才知道，原來羅大志竟然連這個都安排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他現在也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麽羅大志明明一身顯而易見的毛病，卻還能穩穩坐在這個位置上了。試問就他這伺候人的勁頭，哪個領導會不喜歡！

　　“現在沒錢，東西多少錢算清楚，以後每月從我工資裡扣。”

　　“那哪能！”羅大志剛嚷嚷起來，看到卓君微眯的眼睛，心裡咯噔一下，頭皮頓時發麻，趕緊改口道:“扣。一定扣！”

　　他不知道的是，卓君所站的位置，眼睛剛巧被太陽刺到，所以卓君現在也在鬱悶，妹的，挺機靈的一人，怎麽就聽不出話來呢，我說扣，你還真扣！不知道哥現在正缺錢嗎?

　　這些人都是專業乾搬家搞裝修的，業務非常熟練，不到二十分鍾，屋子立馬就變得擁擠溫馨起來，有了點家的味道。

　　卓君心情大好，正要誇獎羅大志幾句，電話突然響了，拿起來一看號碼，臉上表情頓時精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