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和嚴松是前後站著的,自然互相看不到對方臉色,估計都不會太好,畢竟是文官之首,肖恩還是邁出一步,一躬身,沉聲說道:“啟稟聖上,臣也要讚同忠義縣公所言,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在場的各位真是都沒反應過來,包括跪在地上“無限哀思”的丁克用,中書令這是怎麽了,這哭了半天鬧鬧騰騰的你賀什麽?但都知道肖恩性格沉穩、,絕對不會無的放矢,都靜下心來聽肖恩怎麽說。
李榮看見丁克用終於止住了哭聲,只是在那愣愣的看著肖恩,心裡也是暗自高興。不管怎麽著,先把場面圓過去,你丁克用的事情稍後再說,看看滿腹才學的肖恩怎麽說,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滿意的點了點頭:“肖愛卿但言無妨。朕也想知道愛卿之賀為何而來。”
這太極殿裡最高興的就是高天城,剛才喊完以後哪還有一絲睡意,差點自己就把自己罵死,小心小心最後頭還是惹出禍端,不管皇上怎麽處罰回去高武的家法是跑不了的,大過年的還得挨板子,這次估計輕不了,原來只是在家惹禍,這次丟人都到皇宮裡了,丟到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了。
自己外公這麽一說,高天城覺得如聞仙音,真是自己的親外公啊,自己瞎吆喝都在背後給自己撐腰,這可是守著文武百官和皇帝陛下,這才是親戚啊!自己真不是東西啊,剛才就是天黑也應該想到自己的外公也是必然來上朝的,也不知道過去拜個年,待會下了朝定要過去好好給外公磕頭拜年,三個?九個?狠勁的磕就是了,要不再和外公說說自己想念外婆了,去肖府住上幾日?也好躲開爺爺啊。
肖恩本就高大,在太極殿中這麽一站,頂著頭頂的淡淡的陽光,讓人竟是感覺更高了一些。肖恩神色從容,施施然的說道:“臣遵旨!聖人曰:良臣血民,國必興之。臣以為血民易得而良臣難求。自漢微,諸侯征伐四百余年,期間漢族自相殘殺,不計其數,先帝英明神武,承天地之運,紹華夏王統,立國宗觽,以一天下,先帝早逝,臣等肝腸寸斷,然陛下繼位以來,夙興夜寐,這才有了漢族五百年以來第一大勝,僅憑此戰,陛下必可史書留名、萬古流芳,也佐證我大唐皆為血民。”
看見所有人的眼光都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肖恩繼續說道:“何為良臣?臣以為德才兼備妨稱之為良,有德無才可稱之為忠,有才無德是為能,忠臣可多用,而能臣則慎用!缺德之臣即有大能,然根性不足,若有偏差,則禍害大矣!”
“臣常自比為良臣,堂上諸公莫依允之?然今日見幼安公(丁克用字幼安)方知臣謬矣!幼安公出身東宮,文德四年遷隴右道觀察使,臣嘗查問隴右之事,年僅三載,隴右萬民皆服,官吏歸之,而嘗聞文德六年隴右已是井陌有序、雞犬相聞,此次隴右大戰,幼安更是全力調度,方使輜重順暢,更是大功一件。”
“然隻此兩事,臣可曰幼安為能,良則差之。然大勝之大唐,臣等皆飄飄然,唯有幼安,獨具慧眼、居安思危,是為良臣也!”
邊說邊走到丁克用身邊,也不管什麽殿中侍禦史了,按說皇帝沒讓你丁克用平身你是不能站起來的,趁著丁克用愣神的功夫一把扶起,繼續自己的說辭:
“臣等只見我大唐雄耀漢威,卻不見隴右百姓白骨累累,是為罪也。然幼安公良言警句、字字珠璣,大勝之後方見百姓之苦,吾輩今日聽幼安一言,實如醍醐灌頂,文乃不敢為大唐殫精竭慮?武乃不敢為大唐血戰效死?今大唐文德八年元正大朝會,得此良臣,陛下幸甚!大唐幸甚!”
肖恩先是朝著還有點不吃所措的丁克用一躬到底,拱手致意,然後轉過頭來,雙膝跪地,大禮參拜,嘴裡高聲喊著:“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旁邊的文武大臣們心裡早就佩服的五體投地,真不愧是中書令啊,就這麽一套說辭換成誰也沒臉去反駁啊,誇了先帝,讚了聖上,獎了老丁,惜了百姓,句句都在點上啊。首先指出了此次大戰的勝利意義,然後把一個忠君愛國的丁克用描繪的栩栩如生,對於隴右的現狀表現了適度的關注,卻是一句帶過,讓大家的注意力不再盯在隴右的損失上,而是著眼於有了良臣和血民,大唐未來的前景輝煌燦爛。真是妙啊,妙不可言啊。
都是老油子,錦上添花的事都會乾,竟是不約而同的一起跪下,朗聲賀道:“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連剛剛被扶起來的丁克用也是被氣氛感染,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其實丁克用到真是一時氣憤,但自己越是哭訴也發現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畢竟嚴松把事情的利害講得很清楚,自己也明白這是大唐最好的辦法,偏偏毀在自己這個臭脾氣上,剛才哭訴到一半剩下的倒是為自己流淚流的多,宦海沉浮幾十年還是沒控制好自己的脾氣,心裡更是萬念俱灰。沒想到關鍵時刻中書令救了自己,按照中書令說的自己還成了良臣,暗自歎息一聲,說到底自己還是拋不開功名二字,且吧,留得這有用身軀,好好修複自己的隴右吧。
李榮對現在的氣氛很滿意,大笑起來,嘴裡說著:“好,好,好!中書令所言甚好,大唐有汝等良臣,必可大興,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丁克用忠心愛國、良言警句,不愧中書令“良臣”所稱,此次隴右大勝,即可保隴右五年安定,五年後若是隴右民生皆複,朕必有重賞!今日中書令所言,諸君當銘記在心,共盼我大唐盛世。”
自然又是一番山呼海拜,李榮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了正在跪拜的高天城一眼,心裡想真是好福氣,明明亂了殿中禮儀還有外公幫你兜回來,想想不免有些打趣的說道:“忠義縣公不愧我大唐第一神童,獨具慧根啊,竟是第一個看透的,呆會兩儀殿宴會上南邊少不得幾分考量,如此一看,朕心大定啊!哦,眾卿平身吧!”
一邊起身還一邊惴惴不安的高天城心裡想道:“老子的外公都幫老子圓過去了,你這麽大的皇帝老跟我過不去幹嗎啊?”但皇帝點到自己了,按照規矩不回話就是罪過,隻得硬著頭皮在百官的注視下走到了中間,先是一躬到底,理了理自己的思緒,說道:“微臣惶恐!陛下盛讚,微臣實不敢當!”
本來李榮就是想調侃一下,一看高天城和個小大人的似的一板正經,心裡都樂了,嘴裡也說道:“哦,不是嗎?那你說說你剛才為什麽給朕賀喜啊?”
眾人也早就聽說過高天成的詩作,說是一點不懷疑也是不可能的,雖然有趙公明和肖恩作證,但畢竟一個八歲的孩子做出這樣的詩作實在是駭人聽聞,剛才聽見高天成來了那麽一句心裡更是懷疑,只是被中書令肖恩帶了過去,現在看到這孩子倒是有點大家風范,和皇帝對話有板有眼的,也都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高天城。
高天城從前世算起就是個人來瘋,場面越大就越興奮,這裡在殿中,似乎感覺到整個大唐的目光都匯集在自己身上, 剛才的一絲緊張早就被興奮代替,稍微理了下思緒,一拱手,大聲說道:“臣非中書令,思謀深遠,臣只是有感而發!”
“臣師從東水公,嘗聞聖人言:君子貴真。且《太史公書》嘗言:忠言逆耳利於行。臣年幼,不識這位大人,但臣知道,能在盛典之上口出真言者必是君子。剛才這位大人所言臣深有同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臣初登大殿,著實孟浪,請陛下處罰。”
太極殿上包括李榮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發愣,這孩子九歲就能引經據典也算學問淵厚了,說的倒也理順,偏偏最後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確實是如同重錘狠狠的砸在了眾人心間,包括肖恩都是認真的盯著高天城看了一會,低下頭嘴裡繼續嘟囔這兩句話,而在高天成旁邊的丁克用更是眼睛一亮,這個孩子是誰啊?真是知音啊!
眾人的心中震撼還是不能消去,李榮也是有些失神,真是一句話點透王朝更替啊,看見傍邊的宦官暗示自己,才想起還有正是要乾,整整心神,反正這小子跑不了,呆會兩儀殿朕倒要看看這小子還能給朕多少驚喜。
示意禮官繼續,這鴻臚寺的禮官本就甚是著急,這幫人最講究的是禮製,是大國風范,咱大唐就是大勝也不能讓人在外吃寒風而咱們自己個兒在這商量國事啊,何況人家南邊的也來了,咱這場大勝也有人家的幫忙不是?
看見皇帝的事宜,連忙喊道:“丁克用退下,宣南周鴻臚寺正卿吳恩可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