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甘露殿。
大唐皇帝陛下李榮正在批閱奏折,眉頭時而緊縮、時而伸展,身後靜靜的侍立著一個白發老宦官,看上去眼皮都已經睜不開了,但整個大唐文武誰也知道這位紫色服飾的老宦官是當今聖上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內侍省從三品監張清。
批完最後一個奏折,李榮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有點發酸的脖子,不知道又在沉思什麽?
大唐這幾年是百廢俱興、蒸蒸日上,可皇帝陛下卻是更顯消瘦了,原來還比較合身的常服穿在身上竟是有點空蕩蕩的感覺,讓人看了唏噓不已。哪個朝代再不濟也不會窮了皇帝,更不會短吃少穿,張清為這事沒少給陛下提過醒,都是微笑不語。為這事甚至連中書令肖恩也提過意見,說是國之尊嚴,系與陛下一身,是不是有失體面。李榮正顏回道:“世人外邦,尊的是國力強盛的大唐,而不是穿的富麗堂皇的朕,朕的常服不過稍微大點,拿出去換百姓幾個月的吃食還是沒有問題的,你們做臣子的有空多去想想怎麽讓百姓吃飽,別沒事想著讓朕怎麽穿好。”一時之間也被傳為佳話。
只有張清最清楚自己這個主子的心性,陛下今年也是五十三歲的人了,這兩年又是日夜勞累,身體是越發的不堪重負,幸虧精神不錯,也就是心裡有一股一統華夏的氣撐著。自己的主子真是不容易,世人個個都想成為天子,九五至尊、號令天下,當天子當到自己主子這份上的讓誰看了不心酸?
看見主子好不容易歇息一會兒,趕緊朝著下面侍立的宦官使了個眼色,那宦官不是別人,正是王晶,現在也是正六品下的內謁者監,常年在甘露殿伺候陛下。
要說內侍省的宦官們沒有不羨慕王晶的,老祖宗張清在整個內侍省那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對小的們要求那是極其嚴格的,文德七年,王晶還不過只是個內侍省宮闈局一個無品無級無人知曉的小黃門,短短八年,二十三歲的王晶竟然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讓老祖宗看中了,竟是扶搖直上,一步登天,現在竟然成了長伴隨陛下左右的宮中紅人。
別小看這個正六品下的內謁者監,整個大唐也不過隻設十人而已,甘露殿是平時皇帝陛下自己處理政務、接見重臣的地方,又是陛下的寢宮,這甘露殿的內謁者監自然更是重中之重,平常的儀法、宣奏、承敕令基本上都是王晶來負責的,張清都不會干涉。這一下子,這個文德七年的長滿青春痘的小胖子在后宮的地位自然是紅得發紫,連不少四五品級的老宦官見了都是極為客氣,偏偏王晶還是把自己當場一個小黃門一樣,對誰都是恭謹的很,在后宮確實是好評如潮。
看見自己的老祖宗的眼色,現在的王晶早不是文德七年那個在承天門前不知所措的小黃門了,心裡自然明白,半躬著身退了出去,不一會,便親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走了進來,小心翼翼放在禦案上,恭謹的說道:“陛下勞累,用碗參湯吧,這可是太君親自調的方子。”
李榮正在端詳自己禦書房裡牆壁上掛的一副自己的手書《四憂》:朕憂大唐子民尚不能人人有衣、餐餐得食;朕憂邊關風雲、血戰四起何時安定;朕憂堂堂華夏竟然一分為二,何時能回歸一統;朕憂境外虎狼、狡詐凶殘,何日起兵征伐。
張清早就注意到了皇帝的神色,睜開那好像永遠睜不開的老眼,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小聲說道:“這還是大家文德七年臘月二十七在立政殿所書,不過八年的時間,陛下已解兩憂,這幾年陛下夙興夜寐、日夜操勞,百官用心日夜辛勤,將士效命枕戈待旦,大唐日新月異,國力漸強,依老奴的看法,出不了多少時日,就能把這幅字直掛到南邊的那位禦書房裡去了,到時也讓南邊的子民感受一下君恩雨露,老奴在這提前賀喜陛下了。”
李榮被張清搞得心情大好,這個世上只有這個家夥陪伴自己最長,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一個,這一點上就是皇后也是自歎不如,這幾句話正好戳中了自己的心窩,聽上去真是舒坦無比。
忍不住笑了笑,嘴裡說著:“都說你張清天天就知道板著個臉,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個啞巴,誰知道你才是最會說話的那一個,從朕在東宮的時候就屬你最會說話,這一晃幾十年了,你這老家夥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罷了罷了,朕還就好你這一口,哈哈哈。”
張清卻還是一板正經:“帝心深奧,豈是奴才能夠猜測的?老奴不過是說些心裡話,大家謬讚了,老奴不敢受!”
李榮無奈的搖了搖頭,還是說道:“你啊,這殿上就咱們幾個,你真是小心過頭了,怕的什麽,朕是確實離不開你,否則早就放你出宮頤養天年了。張清,再過上幾年,等到朕把這幅手書掛到南邊那位的書房裡,朕必定賜你國姓,好好出宮,頤養天年。”
換成一般人早就感恩戴德,磕頭不止了,偏偏張清卻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嘴裡說著:“老奴伺候大家一輩子了,宮裡就是老奴的家,焉有大家高興卻把老奴攆出去的道理?老奴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陪著大家安安穩穩的走下去,哪天老奴先走了,也先去給大家收拾好,等大家百年再繼續服侍。”
換成別人說這樣的話估計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好好的你說什麽呢?還等著皇帝百年後你還伺候?這不是詛咒陛下嗎?留你這樣的奴才有什麽用?
但偏偏李榮聽了卻是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好像張清就應該如此說話才是正理,豪放的笑了笑:“好好,到時候你我主仆二人結伴,看著大唐江山傳衍百代,也是一件妙事!”
“老奴遵旨!”張清又恢復了那副睜不開眼的神態。
早就把一切聽在耳中的王晶也是一副木頭人的樣子,來甘露殿服侍陛下兩年了,早就知道這陛下和老祖宗之間的情分,兩人能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話,也證明已經把自己當自己人了,心中不由感謝自己生命中那個最重要的貴人——忠義縣公,小高大人。
李榮不顧參湯熱氣逼人,竟是一口氣乾掉了,王晶連忙遞上溫茶,又端著銅盆站在李榮身邊。李榮接過溫茶,漱了漱口,全部吐在了銅盆裡,這才長籲了一口氣,慢悠悠的說道:“別人都說這參湯味美大補,太君調製更是世上難求,偏偏每次朕喝了卻都像是上刑一般,每日裡最頭疼就是這玩意,朕這一口便是百姓的一年口糧,朕心難安啊?王晶,以後改成七日一碗吧,朕自己的身體朕知道,不把南邊一統朕且死不了呢,何必浪費這些珍貴之物?”
王晶可不敢學老祖宗那樣站著說話,慌忙跪在地上,俯首說道:“陛下自會長命百歲的,這些物事兒不過是調補用的,對身體好處大著呢,陛下心憂百姓,是大唐百姓的福分,但是陛下的身體不是自己的,更是大唐的,為了這大唐百姓,陛下就該一日一用。更何況若是娘娘知道奴才給陛下改成七日一用,還不得把奴才打死?奴才沒有張正監那樣的福分,但也想好好的一輩子伺候陛下,就請陛下收回金口,饒奴才一條性命。”
沒睜開眼的張清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臉上卻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李榮卻是啞然失笑,回頭瞥了張清一眼,忍不住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大唐小高大人的話果然有道理,你個奴才不過跟了張清這家夥幾年的功夫,這一套嘴上的說辭倒是學了個七分,不就是一碗參茶的事,說自己怕被皇后責罵就是了,扯什麽大唐子民?好了, 好了,這就天天喝這碗關系到大唐子民的參湯,你們兩個滿意了?”
嘴上是責怪的話語,讓別人聽起來卻是滿滿的高興,張清和王晶連忙齊稱大家聖明。
李榮隨口提到了高天城,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婚禮的詔書下了沒有,這幾日朕的女婿在忙些什麽?怎麽沒聽著動靜?”
張清還是那樣波瀾不驚的答道:“已經用了印,準備明日就擇人宣旨,這一般的人老奴就定了,忠義縣公這邊畢竟特殊一些,還請大家定奪。今日淑寧公主一開宮門就悄悄的出去了,剛剛才回來,老奴知道是這幾個月最後一見面了,也就沒阻攔,請大家責罰。”
“哦,淑寧真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堂堂公主天天往人家男方跑,讓我這個嶽父還有什麽臉面?”說著自己都笑了,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自己這個未來女婿李榮就止不住的滿心歡喜。
自己這個女兒在宮裡也是出了名的難纏,連自己和娘娘有時候都頭疼,偏偏見了高天城就跟小鳥依人一樣,讓自己都有些嫉妒。自己這未來女婿真是應了太君所言,這千古之臣實至名歸,雖然年紀尚小,但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今日大唐之局面到有一大半功勞是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的功勞,偏偏居功不傲,見誰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態,真不愧是天降奇才啊,要不能把自己妖孽一樣的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
“那咱們的小高大人到底在忙活什麽?”李榮還是想看看這家夥這些日子又在搗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