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第三日,……呂克讓、習文筠、柳雲常日日去鄰近他省府縣賭坊開賭。每次亦不貪多,均八九百兩銀子收入,兼且每次都不在同一家賭坊。
柳雲常因這開賭之事而得銀頗豐,故一直心中暗許必要幫襯呂克讓二人。
呂克讓見時機已成,亦開始準備向柳雲常提出無理要求。
步瀾亭僅有一家書塾。書塾一位年邁老儒生為這以養兵為主的小城擔負起教學之重任。這位偉大的老先生叫做秦友川,亦是王心武十分敬重的一位老人家。
秦老先生一生正氣,常自比蓮花,且每月靠學生們的一錢微薄束脩之銀過活。依然開心怡然,知足常樂。教學無絲毫懈怠。
王心武知曉秦友川之事,幾次欲請其擔任湖廣學政下一名顧問先生,均被老人家婉轉謝絕。其實老人家謝絕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想丟下那個為鄉民百姓子弟提供教育之所的私塾,更舍不得鄉裡那些孩子們。王心武唯有為老人家親題“教人子女,無愧於天”的匾額,掛於私塾橫梁之上。
呂克讓遂想從秦友川這裡找尋破綻,若能發現其不軌言論,即可施以嚴懲,以警告王心武不可囂張
秦友川確乃性情之人,有時看不慣了,即出呵斥之言。
呂克讓與習文筠一直在暗處監視秦友川。倒也讓這兩個心懷鬼胎之人找到破綻。
秦友川一日教授學生四書五經之時,一名學生趴於桌前睡覺。
那學生非步瀾亭人氏,乃麥通縣城一從八品糧官獨生子。今日是第一天到學。因其父慕秦友川乃淵博之士,故遣子在此求學,希望將來能有所成就。
秦友川最推崇孔孟之學,故將“尊師重道”四字常掛嘴邊。今見有學生在先生授課之時,竟無視先生之勞動,以懶惰而待之。一時氣憤,用戒尺在學生後背處猛拍一記。疼得那學生叫起來。
大概因為自己父親乃官場之人,這不長進的學生竟然頂撞老先生道:“老畜生,竟敢如此對本少爺?”
秦友川見這孩子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竟語出不敬,忙怒斥道:“汝一個小官人家潑皮,竟如此不受教,且讓先生我好生教訓你一番。”
那孩子卻道:“老畜生,你許是犯傻了吧?我爹乃朝廷命官,隻我這一子,豈可被你羞辱?若再胡言,且讓官府抓你!”
秦友川此時早已氣得七竅生煙,大聲道:“好你個官家子弟,定是‘上娘不正下娘歪’之輩。老朽今日定要教訓於你。”說完,揚起手中那柄戒尺,欲讓那破孩兒知道厲害。
“大膽!”呂克讓突然衝入,並製止秦友川動手。
秦友川知道呂克讓是何人,卻語出不屑道:“原來是觀風整俗使大人。老朽教訓自己的學生,可輪不到大人去管。”
“嗯!先生教學生,打學生,本官是管不著。不過,老先生對整個官場口出不敬之言,是藐視官府之舉。本官身為觀風整俗使就要管好你等口出不敬言語的文人。”呂克讓厲聲道。
秦友川一驚,忙道:“老朽又說過何等藐視官場之言?”
“官家子弟,‘上娘不正下娘歪’這一句可出自秦先生之口?”呂克讓步步緊逼。
“這……”呂克讓那一反問倒讓秦友川無語以對。
“是啊!這個老東西剛才確說過此言。”那霸道、蠻橫的官家子弟卻也在一旁幸災樂禍起來。
“老先生,隨呂某去提督衙門吧!”呂克讓準備招呼老人家去衙門受審。
“老朽無罪!如此言語豈有忌諱?你分明誣陷好人。也罷,去上一趟衙門,提督大人那裡自有分教。”秦友川卻是大義凜然,隨呂克讓去往提督衙門。
柳雲常見呂克讓將秦友川帶至衙門,驚問其故。
呂克讓將秦友川語出對官場不敬一事告訴柳雲常。
柳雲常一聽,怒道:“大膽狂生,既已如此年紀,卻能出如此之言,豈非有辱斯文乎?”
秦友川一聽柳雲常之言,竟是偏幫呂克讓這奸邪之輩,立時大怒道:“枉總督王大人在湖廣這一任上,整肅官場陋習,端正民風,卻還是漏整了你這樣一個庸碌之輩。”
呂克讓聽秦友川如此言語,在一旁煽風點火道:“你這老儒生,竟直言辱罵大人,是以下犯上。該以掌嘴五十,以懲其大不敬之為。”
柳雲常道:“掌摑之刑太輕。該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只不過,在此行刑,不可警示於大眾。依本官愚見,就於明日正午,先遊街示眾,再於集市之中行以鞭笞之刑。”
呂克讓竟連連拍手道:“大人妙判!”
可憐的秦友川就這樣被暫押衙門大獄內。
當天夜裡,秦友川一直於硬硬的牢籠睡板上翻來覆去。胸中一口怒氣難消。加之擔心明日五十大板之刑,以秦友川六旬年紀,再挨如此大刑,只怕性命難保。想到這裡,秦友川心中怒罵著呂克讓與柳雲常二人,並用手指在那囚室土壁上劃上辱罵柳雲常、呂克讓之言文字的指印。
就在秦友川在土壁上發泄自己心中不滿之時,突有一名黑衣人闖入大獄,在一番激戰中,竟將獄卒悉數擊倒,並以一名胖獄卒身上摸出一串鑰匙來。而後又直奔至秦老先生那裡,將那串鑰匙逐一插入囚室門鎖試驗。門鎖終於打開,黑衣人又將秦老先生扶出來。
秦友川問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壓低聲音道:“是救你之人。欲帶你前往總督府。只要王大人做主,定還老先生一個公道。”
秦友川見來者並無惡意,不再多言,跟緊黑衣人趁夜逃出步瀾亭。
呂克讓、習文筠未曾料到,會有人如此大膽,居然劫牢,立時讓柳雲常發緝捕文書,通緝逃犯秦友川。
柳雲常命師爺寫了一張緝捕告示。告示上書曰:步瀾亭私塾先生秦友川,誹謗官府被逮入提督衙門大牢。牢中不思悔改,竟讓心腹趁夜劫獄,以致越獄而逃。各府、縣凡遇此人者,皆可擒捕。以大罪而治。
通緝文書被發放各處,一經張貼即有人圍湊上去。當看到是秦老先生為通緝要犯之時,眾人皆露不滿之相。這些倒讓呂克讓看得很清楚。不過,縱使如此,這些人亦無翻天之能。
那黑衣人沿路護送秦友川到得武撫府鄰城南水。此時的通緝告示早已張貼至該城。
在劫獄後,黑衣人唯恐他人注意,早已褪下自己身上這套黑衣。秦友川亦認得,此人乃步瀾亭一名遊擊將軍。那遊擊將軍姓張名元讓,一定是仰慕秦友川乃高潔之士,故涉險救其出大牢。
張元讓經過一番喬裝改扮,又為秦友川稍作些容貌改動,兩人即大搖大擺準備進入南水府城。
守城門的一名武弁見秦友川有些面熟,立叫張、秦二人停步。在看過通緝告示上秦友川之畫像後,那武弁接著仔細看過秦友川的身材及樣貌。雖說有些相似,但還有所出入。
卻說張元讓在秦友川眼棱上弄上一顆肉痣,又將秦友川那幾撮山羊胡剪個乾淨,改貼一綹絡腮胡子。
可這武弁也頗為認真,再經幾番仔細觀察後,即開始用手摳貼牢於秦友川眼棱角之肉痣。肉痣立時掉下來。那絡腮胡子自然也被武弁強扯下來。“給我拿下!”武弁一聲令下,幾名守城士卒立時將秦友川與張元讓二人綁縛起來。
張元讓卻未有任何掙扎,任由士卒將自己與秦友川推搡至南水府台衙門。
南水知府傅明庭認得張元讓,又深知張元讓之脾性,知其為人謹慎,又頗淳厚,斷不會行此愚蠢之事。故屏退堂上所有人,包括秦友川在內。
張元讓見傅明庭如此舉動,見閑人已盡撤,即讚道:“好一個聰明狡猾的府台大人。”
傅明庭聽張元讓如此說,心知秦友川一事必有蹊蹺,故親為張元讓解縛。
張元讓手腳均松脫開來,立時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函,讓傅明庭看得明白。
信內提到派來湖廣之觀風整俗使呂克讓及其師爺習文筠無事生非,以手中職權弄至湖廣士人人人自危。更濫鑽文字漏洞,強加罪名於秦友川頭上。但呂克讓系朝廷欽派之人,不可任意抵觸。唯有先行欲擒故縱之法,以假象敷衍,再尋其破綻,置諸死地。信最後落款為步瀾亭陸軍提督柳雲常,並有憑證圖章之印。最關鍵之處在於,落款前還留有“請同僚傳閱”字樣。如此行事可見柳雲常亦非一般之人。
傅明庭見此信非假,即安排下去,讓人押解張元讓與秦友川前往武撫府的湖廣總督衙門。由總督王心武治二人之罪。
呂克讓得知此事,心中暗罵柳雲常無能。
習文筠雖不知是柳雲常暗中吩咐張元讓營救秦友川出獄,並寫有一紙各府縣可讓同僚相互傳閱之書信,但早對柳雲常心存懷疑。見呂克讓未十分猜忌柳雲常,即提醒道:“文筠觀這柳雲常卻不簡單啦!”
呂克讓畢竟沒有習文筠那樣深謀遠慮,即使聽到習文筠如此提醒亦不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