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掞即便站在遠處,也為船隊燃燒的巨大聲勢所震驚,要知道鄭雲鳴這一手之前甚至沒能跟他商議,他雖然略有不快,但也說不出什麽。鄭雲鳴凡事隱秘的用兵風格可以說是他一手教會的,要想出敵不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除了執行戰術的必須人員之外,連主將最親近的人也一樣隱瞞到底。這曾經是他對鄭雲鳴說過不止一遍的話,如今鄭雲鳴用在自己身上,楊掞也沒有什麽話好講。隻得催動船隻繼續朝上遊趕來,上遊此時早已經列滿了荊鄂水軍的船隻,以張惟孝率領的五十艘水哨馬和十艘鐵鷂船為先鋒,兩艘四車戰船在隊伍最前方作為引導。鄭雲鳴領著三艘六車戰船和一百艘槳船和夾板船作為中軍策應,彭滿帶一艘六車船和三十隻戰船為左翼,張膛帶一艘四車船和二十五隻戰船為右翼,全軍浩浩蕩蕩,高掛戰旗朝下遊開進。
發現楊掞的船隻之後,當即有兩艘槳船脫出隊伍,迎著楊掞的船隻進入船隊中。楊掞順著繩梯爬上了鄭雲鳴的六車大船上。左右各三個車輪在水手的蹬踏下輪轉如飛,車輪轉動帶起一串串潔白的浪花。楊掞來到鄭雲鳴身邊,鄭雲鳴只是衝他點了點頭,轉身對船頭喝道:“叫兄弟們節省些力氣,劃槳船和夾板船都要跟不上咱們的速度了!”
楊掞笑道:“這大車船端的快捷疾速,竟然連輕捷的多槳船也追趕不上。真可謂是水戰的第一利器。”
“如果不是它造價太高、容易故障而且易於被敵軍所破,的確是水戰的第一利器。”鄭雲鳴轉回頭來說道:“還記得嶽鵬舉怎麽破車輪船的麽?”
當年金兵進犯,荼毒長沙,洞庭湖一帶也被鍾相農民軍所佔領,鍾相死後首領楊么統帥農民軍,利用洞庭附近豐富的木材資源大肆建造高大的車船。宋朝新為金兵所敗,財力吃緊,水軍都是小舟,因而屢屢被車船巨艦所破。後來嶽飛受命前來平定洞庭湖群盜,嶽飛手裡只剩下一些夾板船和槳船,都是民船,但他從參議官薛弻的計謀,讓兵士在上遊投放無數水草和樹木。然後以輕兵挑戰,農民軍車船中了誘敵之計,大舉出動攻打官軍的小船,結果水草和樹木纏住了車輪,讓車船登時動彈不得,嶽家軍搭乘小船一擁而上,將所有價值不菲的車船俘獲。
“嶽武穆能用此謀,是薛弻的功勞。”楊掞說道:“北人皆不識水性,誰能想得到這麽巧妙的計策?”
“精明者總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鄭雲鳴擺了擺手:“蒙古人在出草原之前,何曾懂得攻城略地?然則群策群力,悉心謀劃,又向漢人學習如何攻城,並且積極招納漢兵,數年之後已經成為了熟悉中國攻城技巧的??巧的攻城能手了。唯有實戰最能激發人的創造動力,就算蒙古人今日不知道破車船的戰術,只要聚集群智,虛心求教,使用水草的辦法早晚會泄露出去。純父如此輕敵,可將咱們的對手瞧得小了。”
“或許如此。但那也得等到幾年以後了,”楊掞朝前方一擺手:“起碼在今日,副都統已經能收全勝之功.”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手指向的方向上,蒙古軍戰船的停泊地已經是一片火海,木材混合著蘆葦燃燒的熱度,即使是遠隔裡許也能夠清楚的感覺得到。突進到前方的先鋒水哨馬和鐵鷂船,甚至不敢按照事前的計劃對蒙古軍展開水上突擊行動,因為蒙古軍的船隻到處起火,稍微接近很可能會燒到自己,他們只能將水哨馬船分路展開,拉開安全的距離朝蒙古漁船發射箭矢槍彈。其實就算他們進行射擊,蒙古人搶劫到的這麽多漁船也大部分已經不能保住了。所謂水軍戰鬥不過是殺傷一些敵軍的有生力量而已。而蒙古軍也已經來不及搶救黑煙滾滾的漁船,只顧站在岸上朝著宋軍射擊。作為同樣漢人的北地漢軍,弓矢雖然說不上比荊鄂水軍犀利,但他們腳踏河岸,佔據了弓射的優勢。但反過來,荊鄂水軍也調轉船頭,用竹將軍衝著敵軍的弓手隊轟擊。這一招端的厲害,戰船上的弓手站在搖晃的船板上,根基不穩不容易發力,射出的弓矢力道不足與岸上的敵軍弓手的箭矢相抗衡,但火器全然不同,只要固定在船上,一旦點放效果就跟在陸上完全一樣,加上敵軍倉促之間只顧集結成大隊以便形成密集的箭雨,全然顧不上疏散陣型。一旦射石炮的炮彈直接命中隊列,往往是一團血肉模糊。
黑色煙炎卷著焚燒過後的白灰飛揚向天際,很快被凜冽的西北風刮著朝東南而去,無盡的烈焰中宋軍水師的火炮在和蒙古射手的對射中也漸漸佔據了優勢,荊鄂水軍的弩手們還趁火打劫,時不時的冒出頭來施放冷箭。蒙古軍不支,慢慢的朝陸地開始退卻。這時候宋軍的戰船就更加努力的強搶那些還沒有被燒毀的漁船。
楊掞對站在船頭觀看戰況的鄭雲鳴拱手說道:“大將初戰告捷,經此一戰,叫蒙古人知道荊鄂水軍的威名。”
“還不夠!”鄭雲鳴將手中的令旗一揮:“現在可顧不得什麽威名,將戰船展開,務必將回龍山左近的所有船隻全部消滅!”
江海是下午才得到荊鄂水軍違約先動的通告的,荊鄂水軍派遣一艘飛捷船帶來了回龍山之戰的捷報,其實用不著鄭雲鳴遣人通報,江海都統也清楚的知道回龍山江面上的蒙古船隻的下場,從上遊不斷的漂浮下來的焦黑的船隻殘骸和溺死的蒙古軍屍體清楚的宣告了回龍山蒙古軍船隊的毀滅。回龍山之戰宋軍將這一段江面上的蒙古軍戰船焚掠一空,搶奪回漁船三百余隻,其余盡數燒毀。殲滅蒙古軍千余人,還虜獲到蒙古人來不及撤走的戰馬三百匹。而最為關鍵的部分在於鄭雲鳴一舉端掉了蒙古人用來在水上行動的工具。也徹底掐滅了張柔所部南渡大江進犯江南的企圖。
當鄭雲鳴的得勝之師於第二日和江海所部水師在黃州會師的時候,孟珙正忙著驅逐境內的蒙古遊騎。得知回龍山敗報的張柔當即就下了論斷,想要渡江攻略南線州郡的計劃已經完全成為泡影,不僅僅是這樣,就連攻打黃州也成為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情。只要無法封鎖水路,宋人會源源不斷的從長江裡給黃州運進兵員和糧食,黃州會成為一個不停的吞噬本部兵力的無底洞。留在黃州境內已經再無意義,張柔果斷命令立即拔營,向北方撤退。
孟珙率領數千兵馬一路追蹤張柔,數次對他的後軍進行攻擊。張柔親自率領五百鐵騎兵斷後,將宋軍的攻擊一一擋了下來,反而給追擊的宋兵造成了不少傷亡。但這種個人的驍勇已經不可能扭轉戰略面的劣勢。蒙古軍在黃州境內的活動告一段落。
一直到將最後一個蒙古騎兵驅逐出黃州境內,孟珙才帶兵返回黃州。而這個時候鄭雲鳴和江海已經等待侍衛馬軍的孟都統多時了。
在違約事件上取得江海諒解的鄭雲鳴和江海議論戰局,不約而同的認為現在是向深入京湖的蒙古軍發動反攻的良機。孟珙所部是京湖地方最重要的機動兵力。黃州之圍的解除,意味著這支總兵力三萬人的京湖總預備隊已經騰出了手來,可以以強有力的姿態面對南下的諸路蒙古抄掠軍隊了。至於北上的張柔軍,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他們的糧食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去而複返再來騷擾黃州了。而在長江水路上,回龍山之戰的勝利讓大宋水軍的士氣振奮,兩支長江上重要的江防力量的合流,也使得長江上有了一支擁有將近一千艘精銳戰船的強大水軍。對蒙古人發動反攻的最佳路線,就是利用這支強大的船團配合孟珙的陸軍水陸並進, 逆水而上。先鞏固鄂州的防衛,然後解除敵人對郢州的威脅。
全身都是鐵甲的孟都統從外面走入黃州知州正堂的時候,另外兩位都統都起身迎接。
江海和孟珙原是軍中舊識,一見面就笑嘻嘻的問道:“璞玉,如果沒有我和鄭官人及時到來,只怕你的首級要被那張柔拿走了。”
孟珙脫下頭盔,朗聲答道:“若是江帥不來,我就在這黃州和張柔大戰八百回合,不信不讓那張柔知曉大宋男兒的厲害。”
江海一把將鄭雲鳴推到孟珙面前:“就算璞玉不親自出手,也叫那張柔知道了大宋男兒的威風。”
孟珙微笑著拍拍鄭雲鳴的肩頭:“當年在郢州船中,我力勸官人出來帶兵,可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官人就成長為獨當一面的人物;甚至反過來救我了。”
鄭雲鳴也笑道:“對於我來說從軍或者做官一樣是晉升,但從刀口上取富貴可比在衙門裡安坐等富貴困難太多了,孟帥可不要指望我謝謝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