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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仙路》第八章 夜至雲麓山
  深夜。雲麓山中,雲麓宮前。

  張繼學雙手倒負,著一身飄逸的對襟長袍,金色為底,另輔以紅、綠、橙等色,袍服繡工精美,胸前的線條神秘又大方,腰間系一美玉,襯得他在月光中愈發顯得卓爾不群,仙氣逼人。吳輕蔓俏立在他身邊,也是相似的打扮,梳一個雲髻,斜插一隻鳳首玉簪,略施了點粉黛,明豔不可方物。

  山風吹得兩人的衣袂獵獵做響,他們卻沉默著,看著同一個方向。

  忽地,張繼學長笑一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只見一點星芒迅速地由遠及近,在滿山薄薄的雲霧中穿梭而來,留下明顯的痕跡。轉瞬間,星芒已飛至兩人眼前,細看卻是一柄光芒四射的長劍,上面站著一個峨冠華服、腰懸寶劍的青年,目光炯炯,俊朗剛毅的面容上帶著洞悉世情的灑脫笑容。

  “二位別來無恙?一別經年,見二位風采更勝從前,小弟心中歡喜呐。”青年從長劍上跳下,那柄長劍便有靈性般地自動飛入他背後的寬大劍匣中。

  “我與師兄在紅塵中打滾,難有寸進,倒是薊兄這一手功夫愈發的俊了。”吳輕蔓笑得如二八年華的少女般嬌美,“什麽大事讓你踏出了聽雨閣的洞天福地?”

  青年並不回答,先遠遠地賞了一回雲麓宮,才笑道:“貴派在這建立別院,倒也得天獨厚,選得好,選得好。”

  他負著手飛快地遊走,待把草坪上的雕塑等也都賞了一遍,才回到兩人跟前,“也沒什麽大事,隻是靜則思動,想出來走走,看看人世間的物華風流。恰好聽葛師弟說起二位在左近傳道授業,便冒昧來訪,不知二位是否歡迎我這不速之客。”

  “弈劍聽雨閣與雲麓仙居世代交好,綿延了萬年情誼。薊兄更是我們平時想請也請不到的貴客,倒履相迎都不為過,怎麽可能不歡迎。”張繼學笑道,“隻不知薊兄是小住一番,還是有長期逗留的打算?”

  “正是要小住一番,也好向二位多多請益。”

  “請,雲麓宮中已備好客房,請薊兄隨我來。”張繼學引著薊姓青年往雲麓宮走去,一邊說,“世間靈氣如此稀薄,薊兄竟也可禦劍而行,可見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數十年前,我與薊兄便是同等境界,一直難分高下。這次一見,薊兄竟似已遠遠超過我,實在讓小弟既羨且妒。”

  吳輕蔓在一旁撲哧一聲笑出來,見兩人回頭,趕緊用長袖遮住,忍著笑說,“薊兄莫怪,我們出來久了,行事說話都已經染上了外邊的習氣,驟然聽你們這樣交談,既有幾分親切,又覺得怪異。”

  “你們二位為了門派做出的犧牲,大家都看在眼裡。”薊姓青年收起笑容,輕歎道,“十年光陰,你們沒有跌落境界,已經是努力修煉的結果了。”

  “空耗了門派大量的靈石,修為仍然倒退許多,小弟愧對師門啊。”張繼學苦笑道。“聽雨閣的情況要好一點吧?”

  “其實各派都差不多。敝派畢竟由劍入道,注重鍛體,肉身凝聚,散功確是稍慢一點。最慘的是太虛觀的兩位師兄,已經跌落了兩個小境界,如今隻有練氣巔峰的修為,金丹雖在,但沒有十數年的溫養,是不可能恢復了。聽說太虛觀明年就會將這兩位師兄召回,另換人選。”薊姓青年說。

  “太虛觀畢竟家大業大,還能有人替換。我們雲麓仙居為了秦國一事,遭了氣運反噬,一直沒恢復元氣,每代隻收五六名弟子。到我們這一代,更是隻有三人。小師弟現下才是練氣14級的神通境,不可能獨當一面。若把我們換回去,難不成讓師叔師伯出來理事?如今,我和師兄也隻能硬撐著了。師兄修為深厚,暫時無虞;我卻有點支撐不住了,再等得兩年,怕也是要跌落至練氣階了。”吳輕蔓歎道。

  三人一時唏噓,卻也是無法可想。世間靈氣稀薄,資質一般的人就算修煉百年、耗盡壽元也難以突破練氣階10級溫養境和11級神通境之間的瓶頸,能修至練氣階巔峰的,都是萬中挑一的絕世天才。至於成功孕育金丹、晉至天人階的,上千年來也不超過五指之數。像八大門派裡一直隱藏在洞天福地中修行的天才們,不適應外面的艱苦環境,一旦入世,就算有靈石補充,也難以為繼。如張繼學這般,曾經在八大門派的年輕一輩中也算是佼佼者,現在最多也不過是努力讓修為降得慢一點而已。

  三人正各有心思,忽地齊齊回頭。薊姓青年一挑眉,“是遊客,還是?不對,來人身負貴派功法。莫非是二位的學生?讓我看看,那男子練氣2級,不過沒有半點丹藥、靈草的香味,是純靠自身修煉上來的,倒是一塊璞玉。那女子,咦,練氣6級,功法似乎並不純正,隱患頗多。”

  “那小子,又突破了?才十幾天,就從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修煉到練氣2級,先前還真是小覷他了。”吳輕蔓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師兄,這個弟子,我預訂了。”

  薊姓青年也是滿臉訝色,“十幾天?確實是資質一流,福澤過人。那就先恭喜吳師妹得此佳徒了。”他心裡很清楚,再怎樣的絕世妖孽,在世界的大環境下想十幾天修煉到練氣2級也是不可能的事,隻能說明這名年輕男子定然運氣不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奇遇。修真講究個“一命二運三資質,四看心性五勤修”,運氣好比資質好還重要。

  “那女孩也是今年的新生,西雨林家送來的。林家本是秦國一名大將軍之後,修習的一直是殘缺的本門功法。數千年來林家也出過一些天才,把那些功法早改得面目全非,因此得知我和輕蔓在此地講學後,這幾年陸續派子弟過來學習,想把他們家傳的功法補完。雖然他們早已不知淵源,但值此大劫將臨之際,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們想學,就讓他們學去。”張繼學淡淡地說。

  “說來也是笑話,”吳輕蔓掩嘴輕笑,“我們剛開始講學的時候,林家以為是我們偷學了他們的功法秘笈後改良的,還派來了幾個高手,想擒住我們拷問一番來歷。結果師兄一顯露氣息,把他們直接嚇趴下了。說是修士世家呢,修了一輩子,竟還是第一次看到天人高階的修士。”

  “張兄還是堅持認為大劫將至?敝派掌門雖也有這判斷,但似乎其他幾大門派並不認同。”薊姓青年道。

  張繼學沒有回答。那一男一女漸漸走近,他們三人都隱匿了氣息,靜靜觀望。

  ……

  “你每天晚上就在這兒玩?”林悅瑤好奇地東張西望,“陰森森的,你口味真重。”

  李晉一時無語,過了好一會才說,“修煉,肯定要找沒人的地方啊。”

  林悅瑤嫣然一笑:“如果被家裡人知道,我半夜跟個男孩子出來爬山,回家後我肯定要遭嚴刑拷打。”

  李晉帶著她繞過雲麓宮,來到平日修煉的林間空地上。“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吧。你三更半夜打電話來說有事要跟我講,到底是什麽事,明天不能說嗎?”

  “明天不能說。”林悅瑤臉上有著淡淡的惆悵,“到了明天,我會讓自己忘記你修煉過的事,我會讓自己隻把你當成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我只會和你聊一些普通同學間的話題。”

  李晉心裡一緊,一瞬間忘記了呼吸。停頓了一下,他才臉色難看地勉強笑道:“有必要嗎?說得好像我們現在不是普通朋友一樣。”

  “是啊,我們現在也隻是普通朋友,”林悅瑤搖搖頭,然後怔怔地看著李晉,目光有些淒迷,“我想讓你知道,這其實是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到了明天,發現我的態度轉變,而對我有所誤會。”

  李晉腦海裡閃過柴琰圭等人的面容,不由得怒火中燒,“是有人威脅你嗎?”

  林悅瑤的目光往下,落在李晉的手腕上,“你別想多了,但也別想得太簡單。修真的道統幾千年來都沒有斷絕,卻從來不被外人知曉,這意味著什麽,你難道就不明白?這裡面有大恐怖啊。進了這圈子,就有很多身不由己。如果被我的族人知道你有修真的天賦,而且身負異寶,你以為你的下場會怎樣?我說了,這都是為了你好。”

  李晉默不作聲,在腦海裡勾勒出三歲小孩掛著根粗粗的黃金項鏈、大搖大擺地走上鬧市的情景。半晌他才點點頭,聲音酸澀地說,“如果我不懂,怎麽會幾天都不去上玄學課了呢。”

  “你能懂,我就放心了。”林悅瑤歎了口氣,“至少今晚我們還是好朋友,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一個人摸索著修煉,肯定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我盡量為你解答一些。明天以後,我就不會再跟你聊這些話題了。”

  李晉默默地在自己整出的那一小塊平地上坐好,林悅瑤猶豫了一下,也挨著他坐下。“李晉,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矛盾。既希望你能走上這條路,又擔心你走上這條路。其實能夠做一個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的。我反而羨慕那些普通的女大學生,操心學業,操心論文,操心以後找工作,憧憬一段浪漫的愛情,平庸,卻也有滋有味。可是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我能想的。我說的這些你現在可能沒法完全理解,不過以後你一定能懂的。”

  李晉眺望著繁星,過了許久才收回目光,“你剛才說我這是在修真,就是像玄幻小說裡寫的那樣,修練成仙的過程嗎?”

  “是的。不過,仙隻是個傳說罷了。修真能讓你有更強大的能力,更悠久的壽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這已經值得人拚盡一切去追求了。”李晉苦笑著說,“我的手鐲上顯示,‘溫養貳’,這是我現在的修真境界嗎?”

  “據我所知,修真有三大階段,練氣階,天人階,以及傳說中才有、現實裡卻從未出現過的長生階。練氣階10級以前,是溫養境,突破10級後,修煉者會覺醒神通,稱為神通境。神通境修煉到巔峰,練氣20級開始孕育金丹,直到金丹初成,進入天人階。天人階的前期是金丹境,10級以後為神靈境。至於再往上,長生階又是什麽,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林悅瑤解釋道,“每個境界之內,級別的差別其實隻是真氣總量的差別。隨著修煉,真氣增加,自然進入下一級別。但每個境界之間,都有瓶頸。突破瓶頸需要領悟、或者機緣。我自己也沒經歷過這些,以我的修煉進度,起碼還得十幾、二十年我才有機會去衝擊溫養境和神通境之間的瓶頸,現在沒法給你更有用的信息。”

  李晉若有所思,想了想,問道:“我還可以去旁聽玄學課嗎?”

  林悅瑤微笑了一下:“當然可以,不過你一定要隱藏好自己。等會我教你一段隱匿氣息的口訣,如果修煉成功,隻要不與人動手,就很難被識破。當然,在比你高明太多的修煉者面前還是無從遁形的。”

  “以後每天看到我,你不會覺得難受嗎。”李晉想了很久,鼓起勇氣問道。

  “不會啊。”林悅瑤從腳邊拔起一株小草,一邊下意識地扯著,一邊說,“如果這點心性修為都沒有,我早就會被判斷不適合修行,被家族指婚去繁衍血脈了。”

  李晉聽著心裡一陣難過,勉強笑道:“說點別的吧。平時除了讀書和修煉,你喜歡做些什麽?”

  “……你該不會還打算問我喜歡什麽顏色、喜歡聽什麽歌之類的吧?”林悅瑤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搞不搞得清狀況啊?關於修煉,還有好多事情必須跟你講清楚。時間很緊迫的!”

  “那些可以等。你喜歡什麽顏色?”

  “……綠色。”

  “我猜到了。你談過戀愛嗎?”

  “……李晉,你混蛋!還問這種問題,我就走了啊,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

  張繼學等三人無語地看了半天,最終吳輕蔓輕笑道:“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再窺探下去了。”

  張繼學點頭附議,“薊兄,我們進去吧,今天早點歇下。”

  薊姓青年笑道:“人世間就是因為有這些事,才會讓人顛倒迷醉啊。張兄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去為你代上幾節課如何?”

  張繼學微笑:“固所願,不敢請耳。”

  ……

  聯誼活動結束後沒兩天,就是國慶假。李晉回了一趟家,父母都還好,隻是頗多掛念。這些天經歷了些事,李晉脾氣好了許多,聽著父母的嘮叨,出奇地沒有頂嘴。

  在家裡除了吃吃睡睡,就是照林悅瑤那晚傳授的法子,穩固境界、修煉隱匿氣息的口訣,七天假期下來已是小有所得。

  那天跟林悅瑤深入交談,他才明白之前自己有多麽幸運。一般在練氣10級之前,都隻能以觀想月亮的方法,吸引天地間遊離的靈氣修煉,因為隻能溫而養之,所以練氣10級之前又叫溫養境。若強行吸取月華,隻有爆體而亡一個後果。天地間的靈氣實在太過稀薄,資質稍差的人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難以突破練氣10級。林悅瑤自小以靈藥養體,身為嫡女又有家族供應的靈石輔助,修至練氣2級也花了差不多3年水磨功夫。就這樣,已經被長輩們譽為五十年一出的天才,極有機會突破到天人階了。

  如他這樣剛剛修煉便直接暴露在月亮下、引月華淬體的,隻有傳說中上古時期的修士在強大的法寶庇護下才有可能做到,若傳揚開去,那些修士家族定會想盡辦法把他抓回去,拷問秘密。

  他和林悅瑤一起探討,覺得極有可能是因為大庶長之鐲的庇佑,才讓他幸運地躲過一劫。大庶長之鐲定然是強大的法寶,可這究竟是什麽法寶,林悅瑤也辨別不出。但根據大庶長之鐲第三種形態時顯現出的“攻、防、納、取”四個字,林悅瑤大膽地提出一個設想,說這會不會是諸世家口口相傳、但從未有人親眼目睹過的儲物手鐲。隻是儲物手鐲畢竟太過珍貴,相關的訊息少之又少,她也無法斷定。

  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可是每次想起那個夜晚,李晉仍覺得黯然神傷。好幾次,看著林悅瑤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他都生起要吻下去的衝動。還好終究是理智佔了上風,讓他沒做出出格的舉動。

  他心裡其實一直清楚,他和林悅瑤之間不可能發生什麽,畢竟差距太大,不管是出身、相貌、個人修養,他都不可能配得上這天之驕女。隻是在有定論之前,不可避免地在心底某個角落會有小小的期待。

  但現在,這份期待還未來得及真正成長起來,就已經被狠心斬斷。林悅瑤說得很清楚,再跟她靠近,他會有性命之憂。在傳承了數千年的龐大世家面前,他就是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嬰兒,隻能退避三舍。

  理性上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心裡的不甘、委屈和憤怒,簡直快把李晉從裡到外燒成灰燼。

  一覺察到自己的情緒,李晉馬上努力平複。林悅瑤說過,這些負面情緒是修真的大忌,一次情緒的爆發便可能導致數年苦修付諸流水。若不小心引得走火入魔,那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情緒平複後,他偶爾也會想,如果把大庶長之鐲交給林家,能不能換來跟林悅瑤相處的機會。如果可以,他會毫不吝惜。什麽長生久視、法術通玄,都不是他追求的,在他心裡的價值,遠遠比不上美人一笑。可他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道理不用說他也明白。就算把大庶長之鐲交出去,林家恐怕也會把他先解剖了研究一番再說,或者控制住他,讓他成為家族豢養的一條狗。

  現在他能做的,隻有修煉、修煉、再修煉,同時一直隱藏自己,直到有了足夠的實力和底氣,才能真正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李晉正在對自己未來幾年做規劃的時候,林悅瑤也在家中接受長輩的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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