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的沉降下來,浣衣場外,路上水上,一片火光閃耀,將此間映照得通明。火光將外間黑壓壓守衛的劍手人影拉得長長短短飄忽不定,形如鬼魅。
徐樂今日出門,上午的時候訪姚念去,過午的時候來外北市尋朋衝,再將霍屠給打發走。等到談焞手下大舉趕來圍困之後,沒多少時候就已經天黑了。
天色一黑,這裡的緊張氣氛又加多了幾分。
在柵欄外面,談焞手下正在輪班用餐,魚肉香氣不斷的飄過來。看來那黑社會老大並沒有虧待他的手下,夥食待遇很是不錯。
柵欄之內,朋衝也在招呼緊張的蝟集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們吃飯。朋衝也象是發了狠,日子不過了,積儲的一點乾肉血腸之類的葷食全部拿出來,熬了一鍋鍋的湯,由女孩子吃力的拎著分發下去。
可是除了沒心沒肺,不知道現下情勢有多嚴重,歲數實在太小的孩子無憂無慮帶著歡聲笑語大口吃著這些難得美食之外。其余幾百少男少女,少有人動那些湯碗的。
有兵刃的,在打磨著手中兵刃。沒兵刃的,找木棍來削尖了,將一頭在火中烤。那些用來浣衣的石板全都給抬了過來,壘成一道短短的胸牆,作為最後的防線。幾十名少年握著長矛守在牆後,哪怕丟了自己性命也不能讓他們越過這道最後防線。
防線之後,就是棚屋。現在棚屋之內,擠著的全是女孩子和小孩。女孩子們塗花了自己臉,尋著尖銳的石塊緊緊握在手中。只等最後時刻到來。小孩子為姐姐抱著,還扭動著身子想掙脫出來再拿一碗湯過來。
每個人都神色堅定,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也沒有屈服求饒之態。只是在沉默的等候。
朋衝抱著自己那張舊弓,盤腿孤零零的坐在柵欄後不遠處的地方。小心的調試著弓弦,身邊放著幾袋羽箭。火光之中,他的身影顯得越發的佝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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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樂幾人,獨佔一個棚屋。短短時間內,鋪著的稻草都換了新的。還放上了幾張幾案,破破爛爛卻擦洗得乾淨,有張幾案角上還嵌著一面不甚清晰的鏡子。不知道是哪個愛美女孩子的私藏,這個時候為了招待貴客貢獻了出來。
幾案之上,放著送來的晚飯。幾道新鮮時蔬果子,一條鮮魚,還有肉湯。主食也是上好的精米細面。好幾次都有小孩子遛過來看著案上食物咽口水,徐樂幾人想將小孩子拉過來一起吃,這些小孩子不是自己懂事的一溜煙跑遠,就是給黑著臉的哥哥姐姐抱走。
幾名白金色頭髮的鬼方西河種少女,垂首在棚中角落站著,隨時等著徐樂幾人的招呼而上前服侍。
要說徐樂幾人今天也沒吃什麽東西,反而東奔西走的還打了一場,現在卻都沒什麽胃口。勉強吃了幾口,徐樂就拍腿站起來,走到棚子門口看著外面景象。似乎感應到他出來一樣,無數道少年少女的目光轉了過來,裡面除了堅定之外,還有一絲期盼和信賴。
除了那個現在聯絡不上的姚念之外,自己就是他們此刻最大的依靠了吧?今日之事,真是陰差陽錯,最後變成這樣!
這無數道投過來的目光,哪怕以徐樂的萬事看得開,都覺得心裡莫名沉甸甸的。
背後腳步聲輕動,徐樂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緊張得最厲害的劉軍走過來了。他和徐樂並肩站定,看了一陣,又搖搖頭。
徐樂一笑:“二咪,不會是勸我走吧。”
劉軍苦笑一下:“老大,我膽子是差點。可是現在勸你走,我成個什麽人了……難道看著這些可憐的孩子死?”
說起來徐樂幾個人,比起這些少男少女大不了幾歲。可當自己幾人莫名成為這些身世可憐的少年們依托的對象之後,徐樂這幾個人,覺得自己迅速就成熟了起來。
徐樂撓撓頭,只是苦笑:“這事兒鬧得……”
劉軍問道:“老大,你打算怎麽辦?”
徐樂攤攤手:“他們準定是在等那個什麽談老大趕過來。到時候我就乾掉那什麽談老大,了了這事。”
徐樂說得輕描淡寫,劉軍卻心知肚明其間的艱難。這談老大未至,手下就能擺出這麽大陣仗。這談老大實力之雄厚,已經顯露無遺。徐樂想乾掉他,談何容易?說不定自家幾個兄弟都要折在這裡!
劉軍無數次的想勸徐樂撒手不管,就自家幾個兄弟殺出去。可是無數次話到嘴邊,自己都覺得說不出口。
人固然是有自私一面,可也不是沒有底限的。總要為這些姚念苦心從死亡線上挽救回來的少男少女和小孩子們拚一下,事不可為的時候才談得上走不走吧?
劉軍沉默少頃,壓低聲音道:“老大,是不是用那個什麽煙鏡符,看那邊幫不幫得了忙?”
徐樂一笑搖頭:“什麽事情還是指望自己最靠得住。不要以為那符是好用的,只怕那一邊,比起這什麽談老大,還要可怕十倍百倍……而且就算是用符,他們最多也只是保我們幾個平安而已……隻為自保,我還用得著求他們?”
劉軍點點頭再不多說什麽,徐樂拍拍他肩膀:“到時候打起來,我讓老三看著你。你可別硬著頭皮朝前衝!回去養精蓄銳去,好歹現在我們也有美少女伺候,改天講給老六聽,羨慕不死丫的。”
劉軍笑笑:“老六現在有貓耳娘呢……”
一邊說話,劉軍一邊轉身回去。徐樂倒是停住腳步,忍不住想起老六這個賤人。這家夥現在不知道跟南宮安學得怎麽樣了。要是老六成了術士,自己幾個弟兄都是武者。今日這種局面,對自己就是小場面了吧?
胸中雲門仍然不斷緩緩轉動,將一滴滴煉化後的本命真元引入其中。碗口大小的雲門,已經快要蘊滿了,此時此刻,已經能隱隱感覺到飽脹下沉的感覺。
提升境界,近在眼前。而徐樂從入東華始直到現在,越發的感受到自身實力在這個世界的重要。
突然之間,徐樂又想起那個如月下精靈一般美麗的神秘少女,她現在還在暗處,默默的注視自己麽?是不是暗中也在笑自己,總能惹上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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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精啊……”
羅睺七在岐水支流對岸的一處草叢中,在心裡面喃喃念叨。
本來以為到了岐陽,有了身份,有了田莊,又被嫣侯女當作招牌並不重用的徐樂,總算能安身一段時間。可以安心打磨提升自己實力,盡快達到國師期盼他所能達到的境界。
卻沒想到,這家夥就算去買個奴客,也能惹出這麽大的場面出來!這等惹事的本事,在整個東華,也算是數一數二了吧?
這家夥居然也這麽沉得住氣,為如許多劍手包圍著,還不趕緊脫困而出。在棚子裡面吃香的喝辣的,身邊還有鬼方西河種少女伺候,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
羅睺七也看到了徐樂抱起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子架在他脖子上的樣子。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和這些還算是奴客身份的小孩子天差地遠。可徐樂就能毫不在意的摟著小孩子逗弄他們,擠眉弄眼的渾然沒個形象。
現在這家夥還不肯走,也許就是為了這些孩子吧?
在一瞬間,羅睺七甚而有點恍惚。突然看到一副久遠得近乎褪色的畫面,一個眉目如畫,有著動人心魄的玫瑰色頭髮的四五歲小女孩,在一個個面目可憎的貴人手中轉手。最後買下自己的貴人路上遇襲,這小女孩趁亂逃出來,渾身同樣髒兮兮的,在荒原中邊哭邊走。
想自己的媽媽,卻記起媽媽早就去世了。冰冷的東華大地,從此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個時候,怎麽沒有一個笑容陽光燦爛,眉目英挺的年輕人笑著將自己舉起?還願在強敵環繞中留下來保護自己?
那時候沒有這樣一個人,而自己就墜入了更深的黑暗當中……
羅睺七搖搖頭,將這副自己應該早就忘記的畫面甩掉。仿佛是因為徐樂擾亂自己心境而惱怒一般,恨恨的拔下一朵野花,一瓣瓣的扯著花瓣。
“那家夥要是燃煙鏡符,絕不去助他!全是自找的麻煩!……助……不助……助……不助……”
突然之間, 羅睺七丟掉手中被扯得七零八落的野花,抬起頭來,一雙澄澈的眸中,全是警惕戒備之意。眼眸深處,還有一絲瘋狂的渴望。
“隱曜之氣!是什麽人?難道這談焞手下,還有計都之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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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劍手,突然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震得浣衣場內所有人都心中一抖。
歡呼聲最後變成了一句話,就兩個字而已:“侯爺!”
浣衣場中每個人都臉色煞白,有些少女更是緊緊握住了手中尖銳之物,手掌滴出血來都沒有感覺。
談焞來了!外北市一手遮天,呼風喚雨之人回來了!哪怕浣衣場中徐樂一直都在,可談焞卻是每個在外北市中辛苦掙扎生存的人心中最大的恐懼!
徐樂坐在棚中,腰背筆直,一動不動,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在這一刻,他身形依舊挺拔如劍。那些在角落侍立的少女本來張惶抬頭,看到徐樂挺拔的身形,不知道怎麽的,心下突然就安定下來。
而在角落默默坐著的蔡恆文,也突然抬起頭來,有些疑惑的四顧。眼神中,不自覺的就有了一絲瘋狂渴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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