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科一捅徐樂,壓著嗓門兒緊張的道:“老大,是那豹子頭!”
史豹正好在此刻轉過頭來,和徐樂目光撞上。徐樂和他對視一眼,轉過頭來低聲招呼那幾個貨:“別理他,走。”
史豹看見徐樂,重重哼了一聲,也沒什麽要理會徐樂的意思。
在史豹身邊,正是申屠方。他一眼也就認出徐樂來了,這個家夥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他半點形跡都追查不到。在史烏居和那個總是拿著臭架子不說話的史瑤面前算是狠狠的丟了一次臉。
申屠方是鹹城世家出身,世代侍奉南宮家。他少以聰慧聞名,早早被老家主選中送去天道宗修行,七年便為術士而能出天道宗山門。一向以為除了南宮家那兩位少家主之外,自己便是鹹城第一,將來也必然爵至卿大夫,立下屬於申屠家的世家。有的時候甚而暗自覺得,那兩位少家主若不是負著南宮家的姓氏,得到更多的關注培養,自己不見得就比他們差。
對於一向心高氣傲甚而稱得上心胸狹窄的他而言,第一次獨當一面就丟了這麽大一個臉,就算是將徐樂牢牢記住了。
申屠方性好奢華,喜愛享樂,與年輕精力旺盛的史豹算是頗為相得。昨夜他和史豹相約,在齊芳樓中痛醉一場,又很是風流快活了一番,本來這鬱鬱的心情平複了不少,可是一看到徐樂大搖大擺的突然從南市經過,出現在他的面前,邪火就突然全都冒出來了。
若不是這個小子,我豈能為史烏居冷淡斥退,史瑤那個月氏妖精,豈能給我這樣的臉色看?
當下他就對本來準備不理這個茬的史豹笑道:“聽說史副尉要攜這個趙國逃奴去岐陽獻捷?”
史豹哼了一聲:“誰知道大兄怎麽有這個念頭,這趙國逃奴有什麽值得看重處?”
申屠方淡淡一笑:“可恨此奴還敢在史右翼面前昂然而過,難道就不知道一點尊卑上下麽……”
史豹獸睛一瞪,本來他宿醉就未曾全醒,這個時候被申屠方不陰不陽的這一句就煽起一絲火頭來。
對啊,我為義兒軍右翼翼長,爵為上公士。這趙國逃奴如何敢在我面前昂然而過,還不行禮?
申屠方猶自不罷休,繼續道:“既然要攜這個逃奴去岐陽獻捷,倒也罷了。不如就將他征召在史右翼麾下,到時候一路要如何炮製他都方便,教會這趙國逃奴識得點秦人禮數,對他也是件好事。”
史豹一想,大兄只是交待史瑤姊召徐樂隨行岐陽獻捷,也沒說置於誰麾下。自己征召於他,也是再正常不過,大兄也不會在意。沿途自己炮製一下這個家夥,讓他識得點尊卑上下,就是順手的事情了。雖然不知道大兄為什麽這麽看重他,不過自己是史家人,這點事情,又算得什麽了?
看著徐樂在自己面前仍然脊背筆直,不顧而去,還有從一開始就不知上下之態,不過是個趙國逃奴而已,著實有些可惡,怎麽看都不大順眼。
史豹是好勇鬥狠的性子,年歲又輕,頓時就被申屠方說動,踉蹌前行兩步,也不管那齊商就在身邊看著,大喊道:“那趙國奴,站住!”
徐樂沒理他,反正老子又不是什麽趙國奴,只是埋著頭向前走。
史豹怒火一下就飆了上來,一揮手,幾名手下頓時搶前,攔住了徐樂去路。劉軍他們幾個臉色發白,知道自己不惹麻煩,麻煩也找上門來了,都望向徐樂。
徐樂對他們笑笑,示意有自己在就沒事,緩緩轉過頭去:“我為秦國民士,誰是趙國奴?”
徐樂站定,幾個史豹手下也就放松了一些。而蔡恆文本來就不起眼,這個時候悄悄就向旁邊退開了一些,手也摸上了匕首。離街道旁邊的人群,不過一兩步遠。還竭力不為人注目的縮起身形,似乎在一刻,就要融入街邊的人群當中。
徐樂回頭之後,史豹與申屠方並肩向前,在離徐樂十余步的地方站定。史豹一點徐樂:“奉大兄號令,召你這小民士入衛,同入岐陽獻捷。秦侯面前獻捷之日就是西出節,不要幾日我們便要出發,你就置於我的節製之下,現在撞上正好,跟我走罷,史家馬房,擠一擠你和私屬也睡得下。到時候咱們再分說,你是不是趙國逃奴!”
徐樂一笑:“不好意思,不能從命。”
史豹獸睛怒睜,臉上獸斑似乎在這刻都變了顏色:“你敢不從史家征召?”
徐樂一攤手:“我為民士,是史家部曲,當然要奉命入衛。可是我又不是史家直領義兒軍。史家要召部曲,當發文書,還要有至少七日的準備時間,準備隨軍糧秣兵刃座騎,然後再匯於征召地。我即沒看見征召文書,也沒有七天的準備時間,我憑什麽跟你走?”
既然為民士,為史家部曲,徐樂自然要將自己該承擔的義務打聽清楚了。要是應付得來,不妨敷衍一下,應付不來,自然有多遠走多遠。
秦國以分封製為根基,一般而言,這分封製的基礎就是領主的領主,不是我的領主。史家向下分封,一般至公士階層為止。而公士階層之下,自有依附的民士。史家要征募部曲,也是發文書與各公士,而公士召集部曲為史家效力。糧秣軍械座騎等等都要自備。超過應役時間,才由史家供應。
而只有史家直領的義兒軍,是史家直接分封,隨時可以應召而戰。出征時候一應物資,都由史家供應。
徐樂不是義兒軍中人,這番話說得是理直氣壯。不過象他這樣奇葩地位的民士,整個岐陰也就他一個而已。想來也是當日史烏居隨手安排了,沒有想太多。
史豹為徐樂頂得一窒,他是平時馳馬縱酒練武享樂,戰時為義兒軍先鋒的剽悍輕捷之人。哪裡會管岐陰制度如何運轉的。自家封地也是交給別人代管,絕不為其多廢一分神。
他轉頭看著申屠方,申屠方臉色陰沉的點點頭,顯然徐樂所言不虛。
周遭那些看著眼前所發生一切的秦人,忍不住都是低低訝異一聲。眼前這個神態自若的年輕人,居然就敢和性子暴烈的史右翼這般硬頂!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瞧著眼生的很。換了旁人倒也罷了,可是史右翼這般性子,被頂得下不來台,如何肯善罷甘休?
一時空氣停滯之間,申屠方淡淡道:“若是在鹹城,嘿嘿……史家人心慈啊……”
為申屠方這一句話所激,史豹頓時臉色鐵青。
他抬臂指著徐樂,咆哮怒吼:“他娘的,以為我殺不得你麽?了不得被大兄關著幾個月出不了門而已!一個下民士而已,算他娘的什麽?”
史豹發怒,周遭圍觀秦人無不色變。而徐樂卻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既然沒什麽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一步。征召文書送來,我當然就從軍應募。至於到時候是不是聽史右翼號令,我倒沒什麽所謂。”
徐樂性格就是這樣,不大惹事,也絕不怕事。因為有些事情找上門來,怕有什麽用?男人活著就靠一根脊梁,脊梁硬挺,將來總有出頭的那一天,脊梁軟了,這輩子也就廢了。
哪怕身在東華,對著史豹這等凶神惡煞,地位遠高於自己的人物,徐樂也不打算改自己這個脾氣。
周遭秦人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望向徐樂這個眼生的年輕人目光中也多了一些佩服的神色。 秦人樸素尚武,看重的就是灑脫爽快脊梁硬的漢子,臨陣而戰,身邊就是需要這樣的戰友。
看著徐樂轉身,他的幾個私屬也有點忐忑的跟上,史豹臉色鐵青,猛的一擺手。幾名手下又死死擋住他的去路。
徐樂掉頭過來,有點不耐煩的道:“史右翼,你又想做什麽?”
史豹一招手,一名手下已經捧來了他那柄不管去哪裡都要帶上的硬弓。弓身反曲,黑沉沉的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弓弦粗壯顏色發紫,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獸筋做成。
圍觀秦人又是一陣低嘩。
史右翼的寒鐵為胎,雷獸筋為弦的破鋒弓!自從弓成入史豹手中之後,在這柄強弓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柔然人授首,其中還不乏柔然人可入長生殿的勇士!
這陌生年輕人,看來真是將史右翼惹怒了!
申屠方站在史豹身邊,神色輕松,嘴角含笑。似乎就在很享受即將為會發生的一切。
而徐樂掃了申屠方一眼,目光冰冷。這個一副學著南宮安打扮的家夥,一直在旁邊煽風點火,自己又沒搶了他老婆。
不是這個家夥,這麻煩事也落不到自己頭上。
王八蛋,我記住你了!
然後徐樂目光又和史豹對上,仍然沒有絲毫退讓。
這麻煩不是自己找來的,可既然來了,接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