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芳樓門臉並不算大,可踏入其中,就知道這座建築內有六七進。一個又一個的院子走過去,才到了一處幽靜的花廳當中。
這花廳設在後花園之內,雖然不大,但是四下透氣軒敞。花園中滿是奇花異石,窗上竹簾卷起,一陣陣花香就飄進來,置身其中,雖然不遠處就是熙熙攘攘的鬧市,卻讓人覺得鬧中取靜,心曠神怡。
花廳內設有座席幾案,描金畫漆,裝點得極是富貴。秦國家具倒是有椅子什麽的,可到了這兒好像就只能跪坐了。
徐樂被這杜姓齊商直引入了這花廳之內,幾個兄弟畢竟是私屬身份,就是這齊商再折節下交,也不可能將幾個貨引入平起平坐。徐樂只能頂著他們怨念的目光,硬著頭皮與那齊商一起入了花廳之內,老大別扭的跪坐在座席之上。幾個貨就為齊商手下所引,另尋一個地方招待去了。自然也有人驗看徐樂他們的貨物,不過這都是賴文臻負責了。
雖然對這姓杜的齊商莫名看中讓徐樂有點訝異,不過還是應了做客。原因無他,要倒買倒賣兩個世界的貨物,沒有渠道可不成。而齊商就是東華最大的渠道!不管他存著什麽樣的念頭,先搭上關系再說。自己和幾個弟兄,要是帶過來的那些小商品變不了現,在東華也始終是窮鬼一個,什麽事情都乾不了。
花廳之內,除了徐樂兩人,還有幾名侍女。卻不是在岐陰最常見的柔然女奴,都是膚白發色淺淡的侍女,眼睛或藍或綠,鼻挺唇紅。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花兒一樣盛放的歲月。現下卻低眉垂暮,頭髮挽成春麗一樣的發髻,穿著很東方的裙裾環佩,無聲的在角落等候著主人的召喚。
一名不笑唇角也有梨渦的少女,發色為淺白金色,嬌怯怯的打開角落一個櫃子模樣的物事,裡面頓時一股冷氣卷出。那少女從裡面取出一個瓶子,倒了兩玻璃杯透明有氣泡的飲料出來,用托盤捧了,搖曳著奉到徐樂面前,跪下雙手舉盤,等著徐樂先取用。
徐樂咳嗽一聲,取過一個玻璃杯,觸手冰冷,杯壁上還有冷凝的水珠滾下來。媽的,這兒連冰箱都有,也是匠韓出產的?
那齊商笑道:“這是我們齊人夏日慣常所用之飲品,本不值什麽,不過千裡迢迢的運過來,用來奉客,也就勉強不丟人了。徐君請試試,看還合口味否?”
那少女又款款的給那齊商奉上一杯,徐樂舉杯和他示意了一下,閉著眼睛就嘗了一口。
氣泡很足,味道清涼,也滿甜的。喝起來倒有些象是雪碧。
那少女奉飲完畢,又轉回了徐樂身後,持著一把羽扇,輕輕為他扇風。徐樂這下沒忍住,回頭說了聲謝謝。少女抿唇一笑,梨渦更盛,看得徐樂都略微有點把持不住。
那齊商又是一笑:“這是鬼方西河種女奴,岐陰史家一向盯著柔然打,這鬼方諸部就見得少了。西河種還沒什麽了不得的,倒是月氏一族……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那齊商似乎有什麽忌憚的,打了兩個哈哈了事。
徐樂一笑放下杯子,自己對東華了解少,對這些人了解更少。兜圈子怎麽樣也是兜不過別人的。不如直截了當問話拉倒。
“我不過是才投入史家的一個沒什麽名氣的人物而已,杜君執掌南市,想必在岐陰也是一個大人物。我可不敢將自己看得太高……杜君到底想要些什麽?做得到的,我也不妨盡力結交一下杜君,要是做不到,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那齊商笑道:“區區杜丞,只是個生意人,又非秦國卿大夫,如何敢有什麽事情讓徐君去做?說句不客氣一點的,區區手下也頗有幾個使喚人……但為商人,無非就是靠著一雙利眼而已。徐君與幾位私屬,所負行囊製作精巧,在南市中也只是動問匠韓製物,不問可知,欲販售之物想必也是不凡……區區就是想和徐君做生意而已,何及其他?不過徐君今日南市對史右翼一戰,想必將來定然會聞名秦地,私心也想和徐君結個善緣……徐君以為如何?”
這叫杜丞的齊商一番話合情合理,自己今日大大揚名,史烏居又親發牌符給自己。作為實際執掌岐陰城南市的齊人商賈,和史家這等後起之秀結交一下也是正常。
也許真是自己突然在岐陰城大放光彩帶來的福利之一吧……
此時此刻,徐樂也只能這麽想。一邊喝著這象是雪碧的飲料,一邊和杜丞寒暄。杜丞這個齊商倒真是見聞廣博,言辭風趣,和徐樂對談,絕不會有冷場的時候,各國風物,娓娓道來,讓徐樂又是狠狠漲了一番識見。這個時候徐樂倒是願意和杜丞談得更久一點——至少有那麽多漂亮侍女可以養眼,總比看那幾個貨要舒服得多。
可惜這享受也就持續了小半個鍾頭的樣子,花廳外一名著齊人那近似獵裝風衣袍服的手下捧著一包事物快步走來,旁邊正是挺著肚子一搖一晃的賴文臻。看那齊人手下陰沉的臉色,與賴四咪的這場談判並不是很輕松的事情。
到了花廳門外,那齊人手下請賴文臻停步,然後自己通稟入內。徐樂和杜丞看著兩人到來,也早就默契的停住了對談。
那手下小心入內,對著杜丞一禮。杜丞笑問:“徐君貨品如何?”
那手下看了一眼徐樂,躬身對杜丞道:“徐君貨品,一則以水晶鏡,清晰辯物,可比匠韓雲霞作之出產,只是裝飾頗為普通。二則以自生火筒,比匠韓出產小且輕巧,內灌火油,加以火石機輪摩擦生火。雖不及匠韓峨山作出產自生火筒之耐久可用,火焰更可用以照一室之明,但隨身所用引火,尚算匠心獨具。三則以一些水晶器物,這個就無甚可言了,做工甚劣,潔淨澄澈也只是將將夠格而已。”
杜丞拍拍手,那手下將一包物事都呈上來。一名侍女上前將包裹打開,幾件樣品正是徐樂帶來準備出手的穿越者大殺器,玻璃鏡子,打火機還有一些玻璃杯之類的。打火機還特意選的是火石打火而不是壓電式的。原本以為這三樣大殺器在近於中古的東華應該通殺四方,偏偏這個東華有一個匠韓!同樣能大規模量產這些東西,質量還很高。
杜丞無可無不可的把玩兩下,對徐樂笑道:“徐君這些器物從何而來?”
徐樂早在這個上面繃著精神呢,當下笑笑聳聳肩膀:“原來家裡面設的匠作做出的玩意兒,這次逃出來,隨身攜帶了一些。既然在秦國落腳,有點根基了,也想把匠作重新設立起來,以此謀點生計……就怕杜君你看不上眼啊。”
杜丞笑笑:“能在家中設立類似匠韓之作的,都應該是趙人大族了……既然是徐君家事,區區就不多問了。”
徐樂硬著頭皮,臉上擠出幾分戚容:“家破人亡,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這也是來時商議的,既然史烏居他們都認了自己幾個是趙國逃人,那就認定了這個身份,隻說家族早就死得一個人不剩了。如果史烏居他們有所猜測,打死也不承認確實,不過含含糊糊的也不否認就是了。
這個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後對東華搜集的資料多了,再亂認一個趙國破家巨族就是,反正聽說趙國近年覆滅的巨族不少,自己號稱是旁支子弟,應該勉強能交待得過去吧?
杜丞對徐樂表示理解的一笑,對著那包南京金橋小商品市場花了幾百塊批發出來的東西沉吟。徐樂跪坐席上,和站在門外的賴文臻交換眼神,賴文臻自信的對徐樂一笑。
沉吟少頃,杜丞對他手下問道:“徐君私屬,索價幾何?”
那手下下意識的看看在門外的賴文臻,沉著臉道:“總計索價合計約八十九枚金方錢。屬下爭到六十枚金方錢,就實在爭不下去了。這個價格,就是從總社調運而來,也隻略高一線而已……”
杜丞拍拍手:“那就六十枚金方,取給徐君私屬!”
徐樂默然在旁邊聽著而已,心裡面只是在琢磨。
六十枚金方錢是多少?有多大購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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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連追影箭都用上了,我千辛萬苦,總算求動了金無傷大匠,為你打製破鋒十二箭,就是讓你這般用的?滾下去!去岐陽城之前,都踏實給我在府中呆著,就是到了岐陽,也別想踏足軍營之外一步!”
隨著史烏居的吼聲,史豹灰溜溜的從史烏居見人會客的廂房中溜出來,沒精打采的和站在門外的史瑤打了個招呼,夾著尾巴去遠了。
史豹天不怕地不怕,柔然大陣,說衝就衝。天底下就怕兩個半人,岐陽的史晟老大夫,岐陰的史烏居和半個史瑤。被史烏居劈頭蓋臉的訓了一大頓,一聲都不敢吱,讓他不許出府在岐陽不許出軍營,他也老老實實的絕不敢違反。
看著史豹背影去遠,史瑤才轉身進了廂房。
就見史烏居正負手看著廂房四壁張掛的輿圖,轉過臉來,卻並沒見到什麽怒氣。仿佛剛才對史豹那番怒吼從來未曾發生過一般。
“如何?”史烏居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史瑤輕輕道:“徐樂也許還不到中淵之境,雖然本命真元凝練,連我也趕不上。但是根基卻不厚,避開小豹三箭,再摧破申屠方的烘爐符,就已經將真元耗盡。他那幾名私屬,只能說是有武者與術士的潛質,其中一人,感應到的似乎是隱曜之氣,這少見得很。”
她雖然一向話少,可也知道這事情重要,破天荒的說了這麽多話。越是說得多,越是語音纏綿嬌媚,直入男人骨中。
史烏居皺眉沉吟:“如何有這許多人才?這徐樂到底是趙人何族?徐姓在趙在魏在齊都有,都不是什麽大族……”
史瑤仍然輕輕道:“趙人徐姓,這幾年滅族之家就一家,為趙人下卿,封珪城的徐岱。曾為趙侯國中小司寇,以封地采玉並設匠作而豪富聞名。因從繁曲君叛,而被除封滅族。”
史烏居凝神想想:“徐岱?不是什麽有名人物。”
史瑤低聲道:“徐樂與小豹賭鬥之後,就入杜丞居所,似乎販售了什麽,雇了輛車搬了一箱東西回去。也許正是徐岱遺族,有些家中匠作帶出的器物,為杜丞看中了。”
史烏居哼了一聲:“姓杜的哪裡是看中徐樂的器物,無非看中這麽個人。齊商在哪個國中不是交遊廣闊?偏偏都離不得他們。現在大敵是柔然和趙人,天下大敵也許卻是齊人。”
他又對著史瑤笑道:“關於徐岱的消息,還有對徐樂的分析, 都是從南宮安那裡得來的吧?”
史瑤不理史烏居不懷好意的問詢,仍然語調輕輕不變:“史家隱部在千海原之戰前就已沒落,多少年都建不起來。這些消息,只有向南宮安探詢。”
史烏居神色頓時變得很低落,歎息一聲:“史家缺人才啊……撐得實在不容易……”
他突然對史瑤擠眼睛:“要不你乾脆招南宮安上門,他手下不就充到史家了麽?省得你大兄我撐持得這麽辛苦。”
史瑤淡淡道:“既然史家缺人,你這次到岐陽還不是要去送禮。”
史烏居臉又一紅,擺手道:“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史瑤靜靜的看著史烏居:“那徐樂……”
史烏居一笑,不以為然的道:“我治下出了個人才,當然是好事。還是跟我去岐陽,看能不能磨練出來……就算他心有叵測……我還沒死呢!”
這番話說得隨意,可話語中自信之意,卻是素霓而生。史瑤看著史烏居又轉過去的背影,看著他那寬闊的肩膀。
有這大兄在,自然可以為史家撐起一切,什麽風浪都不必太擔心。可他肩上不止背負著史家,還要將秦國也扛在肩頭。這樣的重擔,哪怕以他,又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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