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洋人們沒有一個是傻瓜，他們固然在軍事技術上面並不精通，但卻也都從不同的渠道了解過超勇揚威兩艦是怎樣的新式巡洋艦，它們的優缺點在哪裡。

　　事實上在各國公使眼中，這筆買賣清國和阿姆斯特朗公司其實都沒有佔到什麽便宜。李鴻章想要依靠這兩艘巡洋艦先暫且撐起北洋海防的門面，不過卻又寄希望於更強力的力量，這顯然是不現實的，一個適航性差便讓所有人將這兩艘巡洋艦視其為近海防衛艦。

　　不過若說交易雙方必須要有一個吃虧的，那毫無疑問將會是阿姆斯特朗公司，甚至整個大英帝國戰艦承造商都受了連累——在這兩艘戰艦訂購之前，作為當今軍艦市場中無可置疑的領頭羊的英國海上力量軍工企業，肯定是要為他們早先的傲慢和欺瞞付出代價的。

　　赫德把倫道爾設計的超勇級巡洋艦牛皮吹上了天，卻無法兌現早先的諾言，這讓李鴻章極為惱怒。加上兩人因為戰艦采購主導權的爭奪，赫德的身份即便是再超然他也無法改變自己是個洋人的身份。

　　清廷對於赫德的防范顯然要比李鴻章低了若乾個級別，但赫德染指海軍軍權卻是清廷所不能容忍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清廷也許會因為赫德背後的列強國家背景而感到有些忌憚，但卻樂於看到李鴻章與之結仇以達到製衡的目的。

　　赫德在早期采購蚊子船的時候便暗中下絆子給李鴻章，更有染指北洋水師軍權的意圖。老李視北洋為自己的安身立命的私產，自然也就視赫德為寇仇。朝廷固然有抑製李鴻章的意圖，不過對外采購艦船卻是一項技術與外交結合的技術活，朝廷可沒有人能夠玩得轉，老李就成了實際主導者。

　　英國的海軍實力天下第一，造艦工業也是全世界最為發達的，不過這一切對於清國采購戰艦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赫德得罪李鴻章太深，又因為染指軍權而為朝廷所忌憚，連帶著英國造艦企業一起受累首先在采購國的名單中被踢出出局。

　　其實到了今天這一步，來受邀觀禮的各國公使們對於大清國采購戰艦，組建艦隊的事情的結果已經心知肚明——英國出局已經定局不容改變;俄國因為與清國有著直接的軍事對峙也被第一時間踢出出局;本來法國是非常有希望能夠獲得非常可觀的訂單的，但法國在越南的事情越南越大，隱然要成為俄國第二的架勢，清廷和李鴻章無論如何也不敢冒這個風險，法國自然也在出局之列。

　　在這場軍艦交易的饕餮盛宴上，一直保持良好形象的德意志人笑到了最後。除了威妥瑪還要做一次最後的努力來為赫德撐腰之外，其余公使已經對這筆采購訂單沒有任何欲望，他們不過是冷眼旁觀的看客——威妥瑪在馬嘉理事件之後極為強勢，最近二十年西方列強中唯有大英帝國獨領風騷，大英帝國在華利益的擴張已經嚴重抑製了其他國家的利益，看到英國佬栽跟頭都是各國公使“喜聞樂見”的局面。

　　看到法國公使寶海有些jī動的模樣，王伯良笑了笑說道:“在下之所以選擇克虜伯公司作為合作夥伴，完全是出於商業利益的考量。眾所周知克虜伯公司是世界一流火炮製造商，我大清國在火炮采購中與克虜伯公司建立了深hòu的友誼，我們雙方都十分珍視這種友誼希望繼續得以延續下去……”

　　“王先生確實已經向我國著名的火炮生產商克虜伯公司發出了邀請函，並且此事已經得到了我國總參謀部的確認……如果雙方合作順利的話，王先生將會擁有新式火炮的專利權，克虜伯公司作為合作夥伴將會與之分享相關專利，並且在日後清國采購火炮的交易中給予更加優惠的價格和更短的交貨時間……”巴蘭德公使在旁邊一本正經的說道。

　　巴蘭德的話從某個方面證實了王伯良口中速射炮的可能性，克虜伯公司不可能會無緣無故的派人跨越半個地球到清國來製造火炮。能夠促使克虜伯公司這麽做的唯一解釋便是這種速射炮至少在理論上已經得到了他們的認可，並且這還得到了德意志帝國總參謀部的支持。

　　十年前曾經有個非常缺德嘲笑法國人的段子:“法國步槍，全新，從未使用過隻被奶到地上一次”。在災難性的1870年戰爭中，面對普魯士軍隊可怕的黑色狂潮和無能的法蘭西帝國指揮官，法國士兵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手中的夏塞波步槍。

　　夏塞波步槍在戰爭中證明了它的價值，它令勇猛的普魯士士兵吃盡了苦頭。雖然戰爭結束的時候，普軍繳獲了六十多萬支近乎全新的夏塞波步槍，但這並不能掩蓋普軍裝備的德雷斯針槍在夏塞波面前不值一提的事實。

　　若非克虜伯大炮在戰爭中的表現神勇非常，普魯士士兵訓練有素和雙方指揮官能力巨大差距，這些因素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搞不好就沒有現在的德意志帝國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六十多萬支全新夏塞波步槍被直接配發到擴充後的德意志軍隊中，甚至連帶後面裝備德軍的毛瑟71式步槍也采用了夏塞波步槍相同的11毫米口徑——德意志軍人不可能指望他們下一個對手和法國人一樣愚蠢，只要在戰場上證明存在價值的武器，德國漢斯們是不會挑食的。尤其是在俾斯麥的設計中，德意志帝國至少在他掌握權柄的時候是不會發展海軍的，如何讓陸軍變得更強強到讓高盧雞感到絕望才是他以及總參謀部應該做的事情。

　　毫無疑問在歐羅巴大陸上，德意志和法蘭西這對可謂是“新鮮出爐”的仇敵不會這麽容易一笑泯恩仇的。法國人舔著傷口準備報仇來重拾昔日榮光，而鐵血宰相雖然一直對法蘭西示好以緩和兩國之間的矛盾，但卻也不敢掉以輕心，時刻準備著應對法國人的復仇。

　　正如德意志軍隊將繳獲的夏塞波步槍來武裝自己，甚至在後續裝備的毛瑟步槍也繼承了其步槍口徑一樣，法國人也在努力提高自己的火炮能力。就王伯良所知道的這段火炮歷史來看，法國人確實是在這方面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1897式75毫米野戰炮就是苦心隱忍發展出來的重要成果，甚至這種型號的火炮所采用的長後坐原理就是德國人豪森內的發明專利，而德國人在這方面卻是拒絕采用這一專利。更為有意思的是法國人在情報保密工作上也做的非常到位，並且還頻繁的進行彈簧式複進機構實驗成功的誤導對手將其引入歧途。直到一次世界大戰的馬恩河戰役中，法國人終於用75毫米野戰炮報了當年一箭之仇。

　　對於這段恩怨的前因後果，王伯良對此非常清楚，盡管他也知道德國人在對華政策上的偽善和欺騙，不過法國人的威脅在他眼中更為實際一些——清法戰爭可是迫在眉睫，法國人已經在越南行動起來了，而法軍在清法戰爭中所使用的1874年開始列裝的格拉斯步槍正是夏塞波步槍的改裝版。

　　北洋水師後續主力戰艦盡管也有英國承造的艦船，但火炮卻都是由克虜伯公司來製造的——老李對克虜伯火炮的忠誠遠遠超越了他對魚雷的迷戀。不僅僅是北洋水師艦船火炮，岸防炮也以克虜伯火炮為主，涉及到如此多的火炮交易，王伯良也必須首先考慮克虜伯公司為合作夥伴——不僅他自己有可觀的專利收入，連帶清國火炮采購交易中也多少會佔些便宜。

　　當然在目前的局勢下，王伯良不介意在這個公開的場合中，用速射炮來小小的打擊一下法國人的囂張氣焰。盡管對於大局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上的幫助，但惡心一下法國人他還是可以做到的，如此一來至少在歷史上法國人臥薪嘗膽發明的75毫米野戰炮就這麽被王伯良當成籌碼給賣了

　　寶海在聽到巴蘭德的解釋之後，臉色顯得非常的不好看。顯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王伯良對法國的不友好態度，德法兩國在陸軍武器上你追我趕的競爭大家都清楚，而巴蘭德在王伯良話音剛落便出言解釋這絕非偶然。

　　不過相對於還麽有影子的速射炮，寶海更擔心的是國內交給自己的任務——在王伯良的身上尋求無煙火藥專利授權的突破口，美國佬的開價實在是太黑了。雖說法國人隻用了三年時間便償還了普法戰爭中五十億金法郎賠款，但這並非沒有付出代價——法國三年的財政收入，加上法蘭西銀行的存款，甚至還有“愛國公債”。

　　法國人奇跡般的三年便償還了戰爭賠款，這在當年還讓王伯良著實的’驚訝了一番。這可不是後世的時候對於這個時代的一些資料都很缺乏，有些東西不是乾這行的根本接觸不到，當年他還饒有興趣的換算了一下，這五十億法郎的賠款折合兩億多英鎊，要是換算成白銀的話至少有七億多兩海關兩白銀！

　　償還賠款的後遺症直到現在還在持續影響著法國，對此寶海心知肚明。不過國內傳遞過來的消息是戰爭部長博蘭格爾將軍的大力支持(他是1886年的戰爭部長，開金手指了)，寶海對這位法蘭西政壇上鼎鼎大名的極右翼jī進領袖人物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這位博蘭格爾將軍一直就宣稱對普法戰爭中所受到的恥辱進行報復，在就任戰爭部長之後依舊連掩飾的姿態都沒有，可想而知有這麽一位jī進人物擔任戰爭部長職位，法德之間的關系真是不容樂觀……

　　不過有一點寶海還是非常清楚的，博蘭格爾將軍並非是一個只在嘴頭上誇誇其談的家夥，而是有著非常強烈的實乾精神——美國人拿著無煙火藥在歐洲一開始出現，便被博蘭格爾將軍盯上，並且全力遊說法國相關政府部門，這引起了法國當局的重視。

　　只是讓寶海比較鬱悶的是博蘭格爾將軍對王伯良的興趣還不只是無煙火藥，還有便是王伯良申請的與之相匹配的無煙火藥彈藥步槍。可以說這位法蘭西共和國新鮮出爐的戰爭部長確實是一個地道的戰爭販子，普法戰爭過去才不過十來年，這貨就開始醞釀著對德意志帝國進行報復戰爭——在他及其同樣腦袋裡面裝滿戰爭的志同道合者們的遊說下，無煙火藥的事情尚未搞定，就已經開始籌劃著設計新式無煙火藥步槍了。

　　顯然在法國國家機器面前，以往在眾人面前各自表現一點出色能力的王伯良被徹底的“拚湊”了起來——學習機械製造的王伯良顯然要比他在化學方面的造詣更強，在申請了無煙火藥專利的同時便緊隨其後又申請了數項步槍方面的專利。在了解到數年前王伯良便已經申請了“伯良機槍”之後，法國人對王伯良的感官有些複雜了。

　　博蘭格爾與法國當局考慮的完全不一樣，這貨打算獲得無煙火藥純粹是出於真的發動對德戰爭的考量。法國相關部門已經開始著手開發無煙火藥步槍了，不過讓他們感到鬱悶的並非王伯良的無煙火藥是屬於發射藥，而是這種無煙火藥所產生的氣體動力遠比黑火藥要強力的多，法國人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拿出讓戰爭部滿意的步槍顯然是有些太過倉促了。

　　法國步槍研發部門最終拿出來的設計在機械部分幾乎遵循了以往的設計，諸如傳統的直拉槍機和克羅巴查克彈倉，當然他們並沒有忘記將步槍口徑縮小到八毫米。若是沒有王伯良的步槍設計專利在前，也許法國的輕武器評估委員會(歷史上1884年成立的，早產了)就會非常乾脆的宣布采用，可惜在比較過後，法國人開始糾結了……

　　比法國的槍械設計師和輕武器評估委員會更糾結的是王伯良面前的公使先生，由於德意志帝國的軍事部門對無煙火藥的嗅覺還有些遲鈍，而英國佬對無煙火藥在海軍方面的應用更為熱心，所以他比關心無煙火藥專利的其他公使的任務多了一項——在美國受到冷遇的伯良步槍讓博蘭格爾將軍感到心動了，這也是輕武器評估委員會遲遲未宣布最終結果的根源所在。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驕傲的法國人不大可能全面采用王伯良的步槍設計，但在步槍機械結構方面，他們希望獲得一些專利，以此用在自己的製式步槍上。再有便是關於伯良機槍的相關專利也讓法國人感到眼熱，甚至於法國人暗自猜測王伯良專注於無煙火藥的發明就是為了給伯良機槍改善彈藥的，唯有如此伯良機槍才能變成一部完美的殺人機器。

　　盡管巴蘭德隨後做出了明確的解釋說明，但寶海還是無視了巴蘭德那越來越冰冷的目光。

　　“王先生，克虜伯公司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們法蘭西的公司也同樣能夠做到……並且我國在海軍艦船方面有著更為優良的造艦傳統，無論在設計上還是在艦船質量上，與其他國家相比毫不遜色，在價格上、服務上亦可提供別國相同的待遇，甚至可以更進一步……我個人希望閣下能夠重新慎重考慮一下，我國的戰爭部長博蘭格爾將軍對閣下在武器設計以及化學方面的造詣非常敬佩，作為法蘭西駐貴國公使，我個人誠邀閣下能夠考察我國相關的著名武器公司……”

　　“無恥的高盧公雞！”巴蘭德在心中不停的謾罵，顯然這種明目張膽的挖牆腳行為，差點讓一直注重自身形象的巴蘭德公使跳腳對罵。只是他心中立刻盤算起來這場爭鬥中誰能夠獲得最大的利益，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問題了。

　　德意志帝國首相俾斯麥雖然對法國一直持友好態度，甚至在國際外交場合順從法國的意圖，希望他所能做到的這些換取法國人的友誼，以此來慢慢消除德法之間的仇恨。不過這種對法友好的態度也是有嚴格的界限的，漢斯們知道當年的戰爭對法國造成了多麽大的傷害。

　　五十億金法郎的巨額賠款加上阿爾薩斯和洛林的割地這些暫且不提，九月二日色當戰役結束後，包括拿破侖三世以及以車皮來計算的法國高級將領成了普魯士人的戰利品，加上後面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建立，這簡直就是法國人心頭上無法愈合的創傷。

　　“經過這場戰爭，我們也有了世仇……。”與偉大的俾斯麥首相友好對法政策相對應的是，這句話在德意志帝國政壇上也在暗暗湧動著。巴蘭德作為駐華公使，對於法國的複蘇有著極為直觀的感受，再加上他有個在軍隊服務的準將胞兄，顯然他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巴蘭德不是軍事技術專家，也不是一個軍人，但是他絕對不會缺少敏銳的嗅覺——克虜伯公司在總參謀部的支持下跨越遙遠的距離居然來到清國製造火炮樣炮，這件事實在是太過反常了，若非其中蘊含著巨大的軍事價值，那麽決策者便是一個瘋子。

　　顯然名震天下的德意志帝國總參謀部絕對不是瘋子團體，王伯良的速射炮至少在理論上打動了德方的火炮技術專家。對與無煙火藥專利技術的渴求是各國公使中心知肚明的事情，美國公使的任務便是維護美國杜邦公司的利益，巴蘭德此時還並不知曉寶海身上所肩負的任務除了無煙火藥之外，法國戰爭部還看上了與之匹配的步槍及伯良機槍的相關專利技術，只是認為寶海出於敏感才會因為速射炮與自己過不去。

　　相對於暗自交鋒的各國公使，最為驚異的便是李鴻章以及他的心腹幕僚了。不過他的幕僚薛福成和周馥站得比較遠，加上艦船上就這麽大點地方，好在這裡的駐華公使們都是久居大清，就算說得差點也至少能夠讓人聽明白，周馥等人也只能從傳過來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來這些公使們似乎因為王伯良所發明的東西產生了爭奪。

　　李鴻章原本計劃著打算用王伯良來掃赫德的面子，讓他威信掃地沒法在這個圈子裡混， 卻沒想到王伯良不僅出色的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務，還讓這些駐華公使發生了矛盾。對於十多年前的普法戰爭，老李還是知道的比較清楚的，在此之前大清國主要是與英國在軍事上有合作關系，福建船政局與法國的關系比較密切，就是因為普法戰爭的緣故，才讓老李在陸軍武器以及岸防炮的采購上，一邊倒的偏向德意志帝國軍工公司。

　　眼前這一幕突然讓李鴻章心中不由得好笑起來，站在他的立場自然是希望法國人吃癟，看著寶海和巴蘭德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心中感覺自己還是把王伯良看輕了。王伯良善於發明老李是知曉的，也知道這個昔年他送出國求學的幼童在這方面本事了得，因為專利發了大財，只是人家發明的東西國內沒有條件實現，這也讓滿懷期待的老李多少感到鬱悶。

　　原本這種鬱悶在老李心中已經煙消雲散了，此時看到巴蘭德和寶海針鋒相對的搶奪王伯良的專利，這讓李鴻章心中感到非常意外。不過與之相比，他更希望能夠從中渾水摸魚獲得現實的好處——寶海身上所肩負的使命他是知曉的，這種事情是他最討厭不過的了，可惜他這個頭面人物想躲是躲不開的。本來注定是讓老李感到鬱悶的事情，現在多少讓他有些期待了……【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豌豆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