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良笑了笑說道:“伯良所言對有些人是可有可無，不過相信對先生絕對是大有裨益。大家敞開天窗說亮話，胡先生背後站著左帥這不是什麽秘密，而伯良則深受李中堂大恩出洋留學今日在其麾下行走，左帥與中堂大人有些不愉快天下人都知道……拋開這些在商言商，若是胡先生覺得在下空口白牙那就當你我從未見過，若是先生覺得在下的話有些意思，那有當如何?”

　　“呃！”胡雪岩沒有想到王伯良居然當面鑼對面鼓的和自己談生意，並且打算用幾句話就要從自己身上拿好處，而且說的還這麽冠冕堂皇，這使得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一時間無言以對。

　　“胡先生也不用用什麽大義來說服於在下，在下勉強算是半個讀書人，但所謂無利不起早，這些虛言還是免了！在伯良看來若是胡先生真的有心以桑蠶利國家、利百姓，完全可以采用西法機器繅絲，囤積居奇的手法老祖宗已經玩了兩千年，話說不好聽的這終究是下乘。既然先生不願意去做，在下卻想要試著去做，不過想要乾這一行卻免不得要與先生碰頭，先生財雄勢大伯良避之不及，思來想去也只有先與先生碰個頭才能免去日後之災……”王伯良不管已經驚得啞口無言的胡雪岩，自顧自的淡淡說道。

　　胡雪岩這樣的人在王伯良眼中的評價也只能算是可有可無好壞參半，不過在大清以胡雪岩為首的徽商以及江浙一帶的商人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商業力量，即便華洋對賭生絲以中法戰爭江浙商人損失慘重為結局，江浙商人也依舊挺到了民國時期，而不像粵商泯滅於鴉片戰爭自此一蹶不振。王伯良不知江浙商人是怎麽想的這麽排斥機器繅絲，但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涉及這一行總會與江浙商人碰頭的，北方的蠶繭生絲品質上顯然無法與南方相提並論，他的機器繅絲工廠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和南方商人，尤其是江浙商人建立關系。

　　胡雪岩緩過神來後便明白了王伯良的意思，生意做到他這個地步不是什麽理由就可以動搖他的信念的，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說給別人聽的，他瞄準的是生絲出口的巨額利潤，尋常兩三萬兩銀子應付別人可以但卻不放在他的眼中。顯然王伯良敢開價絕對不是兩三萬兩銀子能夠打的住的，這個年輕人有足夠的底牌跟自己開價，雖然心中不願意承認，但胡雪岩卻生出一種若是不滿足對方要求的價格，怕是自己真的日後會陷入天大的麻煩。

　　“那先生打算出一個怎樣的價錢呢?”胡雪岩知道再說什麽也不可能動搖對方便宜自己，就乾脆直接詢價，只有這樣對方才會把實貨吐出來，反正又不是現在立刻開出真金白銀，他料定王伯良的舉動絕非直接要銀子，多半是與其所建的機器繅絲工廠有關系，若王伯良的實貨不能打動自己，那現在開出來的價格一文不值，他也用不著付出什麽。

　　“在下正在建設繅絲工廠，先期一百部絲車用不了幾個月便會全部投入生產，一兩年後這個工廠將會進一步擴大，直到擴充到一千部左右絲車算是告一段落，一部絲車年產不到一百五十擔生絲，至於需要多少蠶繭在下並不熟悉……在下需要先生為這家工廠提供足夠的蠶繭原料，若是有興趣的話也可以收購這些生絲，不過在原料上在下希望先生能夠有所優惠……”王伯良大方的開出了自己的價格。

　　胡雪岩沉吟片刻笑著說道:“提供足夠的蠶繭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個廠子生產出來的生絲胡某也一家吃下，不過無論是蠶繭還是生絲的價格，這要看先生說得有沒有道理了……”　　“胡先生真是快人快語，這不成問題！”王伯良笑著說道:“國內的麻煩胡先生都有對策在下不用多言，至於國外在下有幾個問題要問一下胡先生。”

　　“請說！”

　　“除了我大清國之外，先生可知還有哪些國家正在謀求生絲這一行的買賣?”

　　“這不難！東洋日本在生絲買賣上增長很快，不過他們的絲質和數量都無法與我們相比……”胡雪岩頗為得意的說道。

　　王伯良擺擺手笑著說道:“胡先生此言差矣！日本從種桑養蠶到繅絲進步非常快，什麽買賣最好做?當然是朝廷的買賣！眼下日本就是如此，從上到下對桑蠶業非常關注，日本以全國之力推行桑蠶政策，除了引進改良桑蠶品種之外，更是引進西方的機器繅絲技術，以在下看來用不了十年日本生絲就可威脅到我大清的絲商，說句更為喪氣的話，也許用不了二十年他們就可以在這個市場上一言而定……”

　　“先生未免聳人聽聞了……”胡雪岩不以為然的說道。

　　“日本雖小，但以一國之力扶植桑蠶豈能小視?先生門路眾多大可去認真問問熟知日本桑蠶業的同行便可知一二，至於機器繅絲，你我都是明白人也用不著用‘佛家殺生’一說來搪塞在下……除了日本之外，在下還可告知先生，遠在西方的意大利一國也正做著日本同樣的事情，意大利就是生絲最大的進口國法蘭西共和國的鄰國，這中間的重要性就不用在下多言了吧?”

　　王伯良並不懂桑蠶繅絲，但他卻知道中國目前排斥機器繅絲最表面的原因是不殺死蠶蛹，這其中的技術原因他並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不過他前世曾經看過電視有句解說詞便是“湖州、南潯絲的質地天下無雙，即便不仿效外國繅法，起碼也要把蠶蛹在烘箱中悶死以便延長繅製時間，中國傳統是不違背‘不殺生’的佛教信仰，不得已抵達英法的生絲還要再繅製一次，若是大清絲商肯完成這項工序，生絲出口價格還能提高三成以上……”

　　正是因為如此王伯良對胡雪岩十分的看不起，老胡從來沒有投資過機器繅絲工廠以改良生絲品質，更不用說改良桑樹、蠶種等相關方面，他隻對囤積居奇、大進大出的搞投機感興趣。這樣的貨色除了銀子多些之外在王伯良眼中一無是處，但凡胡雪岩能夠體現下超卓的眼光，他也不至於如此直白的開價，甚至是免費指導胡雪岩渡過難關也未嘗不可，可惜老胡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後世倍受中國商人所推崇的“紅頂商人”老胡就這麽在王伯良的眼中悲劇了，連扶一把的興趣都是缺缺……

　　“意大利?”胡雪岩聽後一驚，日本正在發展桑蠶他多少有所耳聞，不過正如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對於這個東邊隔海相望的鄰居只能用“蕞爾小國”這個詞，除非親眼見到否則他們對日本絕對是沒有任何興趣的，不過王伯良提及“意大利”卻是胡雪岩所從未聽說過的，只是他知道這個“意大利”與自己的大客戶法蘭西共和國的商人做鄰居就已經足夠了——哪怕意大利的桑蠶有清國產量的一兩成就已經能夠對他構成威脅了，這種威脅可比日本實在多了。

　　看胡雪岩臉上這個表情，王伯良便知道老胡真是個土老帽，作為中國目前頂級的大商人居然連西方的情況都搞不清楚，意大利雖然沒有英法這麽強勢，怎麽也算是在歐洲有名號的國家，不得已他也只能給胡雪岩“科普”一下:“意大利與法蘭西南部接壤，這個國家差不多有雲南省這麽大，大部分地方都是山丘一樣的地形，很適合發展桑蠶！”

　　胡雪岩不知道意大利，王伯良估計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除非他們抱著這個問題去問外國人，這正好可以讓他摻加水分——桑蠶的養殖他可是外行，不過這樣的摻假老胡絕對分辨不出來，倒是有一點他沒說謊，後世電視劇裡給老胡囤積居奇買賣重重一擊的正是意大利桑蠶豐收。

　　“現在每擔白絲洋商收購的價格差不多在三百兩以上，從種桑養蠶到白絲出口，這中間有多大利潤先生自然能夠估算的清楚。意大利本身就是歐洲一個不算小的國家，他們種桑養蠶的歷史雖然不值一提，卻可以用最先進的技術來種桑養蠶，更用機器繅絲，就算比湖絲品質略差卻也佔了地利直接通過火車運到法蘭西售賣，這中間的差價足夠讓洋人也瘋一把……更為麻煩的是，這種桑養蠶是規模越來越大，要是意大利人的桑蠶業發展起來，保守估計兩三年後能夠達到我大清產量的兩三成，這個後果胡先生可曾想過?”

　　囤積居奇的投機買賣最怕的便是半路剪徑，胡雪岩敢在生絲買賣上和洋商對著乾就是看中了桑蠶產地絕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清國，他在這一行的背景和影響力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洋商賭一把。不過現在他這個堅定的信念已經開始動搖了，他可以影響到大清國的絲商，卻無法影響意大利和日本的絲商跟自己一起乾，尤其是王伯良嘴中蹦出的那個意大利，這簡直就是坑爹的土匪。

　　胡雪岩的腦門上已經開始有汗珠了，他與洋商針對生絲收購價的爭鬥已經有幾年了，其實雙方並沒有真正刺刀見紅撕開臉面，每一次他手裡囤積一批生絲總能夠影響到收購價，洋商雖是不情願但也是無可奈何的接受漲價。這些年胡雪岩也嘗到了甜頭， 打算來給洋商來一票狠的——以往只是小規模的囤積，但這次他打算采取壟斷式的囤積，抬高的價格也絕非是小打小鬧的十幾兩銀子而是上百兩。這可以堪稱是一次大手筆的買賣，他也估算了洋商的實力，甚至兩三年內就一直囤積下去直到洋商屈服為止，現在看來先不說日本那邊如何，就是多出個意大利這樣的西方國家也讓他倍感忌憚了，幸好自己的計劃只是處在籌備階段，自己囤積的生絲數量遠未達到想象的規模，若是達到自己設想那樣的理想數量，迎來的怕不是滾滾的白銀而是自己覆滅的結局。

　　“胡先生，桑蠶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遺澤，但老天並沒有說只有大清才能種桑養蠶。何為‘商戰’?其實坦率而言胡先生這種囤積居奇的手法算不上商戰，伯良自幼出洋留學雖是年紀尚小卻也見過真正的商戰，洋人之間的商戰出神入化，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是兩國商人的對峙，再往上便是商人控制其政府不惜向另外一國發動戰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要知道在世界最主要的幾個強國中，商人在其國家中的地位絕對不是大清國商人可以比擬的！我大清有幾個紅頂商人?有幾個商人能夠穿黃馬褂?毫不客氣的說句大不敬之語，洋人的國家裡如胡先生這等商人猶如太上皇一般，甚至能夠左右一國伯理璽天德的選舉……與這樣的洋商打交道，若是真的肉搏相見後果可想而知，將來出了事情引來洋人的炮艦也不是不可能！”

　　“王先生怕是誇大其詞了吧……”胡雪岩冷言駁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