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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英雄》丁卷 第80章 趕走
滬上的新年依然如往昔般熱鬧,即便是坐在馬車裡,外面街面上吵吵鬧鬧的人聲、各式小販子各種口音的吆喝聲、間歇的鞭炮和孩子的歡笑聲、新開通電車的電鈴聲,這些七七八八的聲音潮水般的從馬車外面鑽進來,使得本因走走停停馬車而煩躁的楊銳眉頭皺的更加深了。( )看著楊銳緊繃著的臉,程莐抽出自己溫玉般的手隻撫在他的臉上,柔聲著道:“馬上就到了啊,看你急得!”

 女人的聲音很是悅耳,但是楊銳已經沒有心情跟她說笑了。郵船路過南京的時候當地工作站送上來一疊報紙,都是和複興會有關的新聞,他報紙都細細看了一遍,這些報紙中,官方的和隸屬同盟會的報紙罵的最凶,但是要說材料的詳實,還是要數日本人的漢報。

 他們甚至知道複興會私做龍袍的尺寸,由此推斷楊竟成不可能稱帝,因為龍袍明顯是給小孩子穿的。複興會最有可能的是推出一個具有前明宗室血統的孩子作為皇帝,至於這個孩子血統的真實性,按照複興會的處事來說極有可能是真的,雖然清初之時前明的宗室基本逃散,幾百年來再找到有前明皇族血統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報紙上洋洋灑灑把前明朱元璋那二十六個兒子都數了一遍,更是很八卦的細說每一個藩王的結局,最後推斷出那幾個藩王的後代有可能存世,這其中第一個就是太子朱標,後面便有岷王在內。

 漢報的背景其實是日本官方。之前小方宗太郎就在漢口呆了不少年,是以報紙完全是為日本政府服務的。對於複興會鬧出這麽個事情,報上除了深挖信息。在評論上完全是溢美之詞,中國革命之後成為一個帝國而不是一個共和國,這完全符合日本政府的主流價值觀。日本官方讚譽,在野的那些關注中國革命的日本浪人就是唾罵了,這些在明治維新中並沒有獲得什麽好處的邊緣份子,在民報上和同盟會諸人一樣直指複興會是假革命、真**。

 日本人踢開,滬上較為中立的申報、新聞報只是在分析事情的真實性。並開始推斷假如真的反清複明將了那中國將會是怎麽個模樣;滬上如此,北方滿人英斂之辦的大公報則撰文唾罵複興會是前明遺孽,其革命根本就是禍國殃民。隻為一姓之哀榮,基本把革命黨罵滿清的話原封不動的返了回來,不過言語更為文雅了些。

 看完了華文報紙,英文報紙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當多大。楊銳只在京津泰晤士報的第二版才看到了相關文章。洋人對於明朝的歷史明顯很不了解,只是簡要的說革命者想要複辟前面一個王朝,並分析認為中國一旦革命那麽現有的文明成果都會葬送;同時西方諸國並不願意看到中國發生任何形式的革命。寫這篇文章的人還一如既往的認為,即便是換了一個王朝,中國同樣還是如此愚昧落後,他們要做的不是革命,而是全面的開放,然後學習西方的一切。因為泄密引起的輿論就是這些。而複興會內部,幾個根據地因為有新聞管控制度。使得那邊還沒有什麽反應。就是在國外的少數級別高的會員,比如謝纘泰、秋瑾發來電報詢問此事。

 秋瑾只是學生,錢少電報內容極短,只有六個字:君憲仰或民憲?而謝纘泰的電報則較長,他沒有問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只是大致分析了前明宗室出來之後對革命的利弊,他的觀點還是英式的君主立憲更切合現今中國的實際。

 朱寬肅一出現,君憲和民憲就要做一個選擇,這個選擇早就是定好的,不過事情又起了一些變化,比如虞自勳在電報裡就建議索性承認此事,現在就開始宣傳朱寬肅,王季同更是在電報裡坦誠了自己某些想法,而鍾觀光還有徐華封對現在就公開此事也是讚同,雖然他們沒有明言選擇君憲,但是現在就朱寬肅造勢,不知道是何用意?

 擁堵的街道終於在馬夫的吆喝聲中讓開了一條路,穿過英租界後,法租界則顯得冷清了。楊銳讓程莐先回家之後便直覺去到章太炎處,他想聽聽他的意見。

 國粹報社裡,章太炎此時正在宣讀一份王季同從美國發來的長電,電文中王季同坦陳他的想法,即楊銳現在的權利太大,想要一個人來製衡,之前是孑民在,現在朱寬肅之事泄密,剛好可以借此機會宣傳朱寬肅,營造朱寬肅之民望,如此會中可以保持一定的平衡。

 王季同肺腑之言,章太炎看後只是沉默皺眉。章太炎之認為,中國若是要複興,那必定是要有大梟雄的。這也是他初見孫汶,之所以說他“斯言有流血之意,可謂卓識。惜其人閃爍不恆,非有實際,蓋不能為張角、王仙芝也。”就是看出孫汶不是個硬茬,口氣大,骨子軟,手上功夫很是稀松平常,而楊銳則相反,雖然在愛國學社時對革命溫溫和和、唯唯諾諾,但一旦動手,卻是固執到底、布局深遠。現在梟雄出來了,卻又要編根繩子栓住他,真是想什麽的人都有。

 “秋枚啊,你看這小徐是何意啊?”章太炎把電報遞給了鄧實,劉師培去後,早前的國粹報館裡頭章太炎交好的就剩下鄧實了,兩人學術上是至友,革命上一些事情也多有交流。而這鄧實是經學名家簡朝亮之徒,為嶺南學派朱次琦的傳人,章太炎則是俞樾的弟子,是皖派戴震的傳人;而之前的劉師培,則是揚州學派劉文淇的曾孫。

 鄧實是複興會的老人了,更一直在研究國粹,雖不明白複興會到底有沒有私製龍袍,藏匿太子,但是從革命理論上看完全知道這是件什麽事情,他隻道:“小徐之所想。並不是爭權奪利,無非是從民的角度考慮,還是從國的角度考慮罷了。從民之角度。雖然弱君並不能強國,但保國足矣,以後便如西式共和之製,民選之君更替,百姓不受其苦,但也未必得其所福;而從國之角度,必要有強君方能振我華夏。不僅保國,更要拓土,然國雖能得利。但民亦為其所損,**遺毒更禍害百年,怕是到最後又是一個後清。”

 “後清?”章太炎站起打開白折扇猶自扇了扇,“便是後清也要比滿清好。”

 “枚叔兄。是戰總會有輸贏。若是拓土不成反失地哪又如何?”這麽冷的天,鄧實看見章太炎扇扇子,隻好往後退了幾步。他其實對君憲民憲並無看法,只是單純的和章太炎辯論。

 “以竟成之眼光決斷,便是拓土不成,那也不會失地吧?”鄧實說到了點子上,章太炎聞言扇子也停了下來反問道。

 “以一人而興國,那國必衰;以一黨而治國。則國不久。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枚叔兄,這可是早有定論啊。”鄧實再道,不但讓章太炎停了扇子,更是讓他坐下了。

 鄧實見此再道:“取君憲,則中國將為共和之國,複興會只是朝廷裡的一黨,即便是把持朝政,一旦敗亡,也將逐出朝堂;而取民憲,看似共和實則**,不說是不是能開疆拓土,便是開疆拓土之後,那民亦深受其苦。是看日本,與俄國一戰,於民何益?”

 “那日本只是分配不均罷了。”章太炎的扇子又扇了起來,他是去過東京的,感覺那日本國都裡的百姓比江浙一帶還窮,稅收的比中國還重,不說日俄之戰,早前甲午之役,民眾真正所得好處也是不多。但即便如此,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他也願意做日本那樣強國的子民,而不想是中國這樣弱國的子民。

 “日本分配不均,那中國又如何能分配均?”鄧實笑道。

 “竟成說過,立國之後,工礦路土,都或將收歸國有,或是國管,既是國有國管,那如何分配不均?”章太炎道。

 “可當時日本也是如此啊。”鄧實道,他聽著章太炎的說辭,還是笑,“可最後那些工礦路和滿清辦的那些路礦局所一樣,人浮於事,耗費錢銀,最終被糟蹋了個精光。不是被賣了個精光,就是被承包了個精光,更有言‘公司一包就靈’,負擔一賣就輕’,那些接手的財閥則是把原先的工人裁撤大半。如此做法,焉能分配得均?”

 “可這也是管理問題,若是那公司管的好,能掙到錢,怎麽可能會被賣?”章太炎道。

 鄧實大笑,:“那些公司有幾個是真正虧錢的,都是官商不分,魚肉其中罷了。國有公司,說是公司,不如說是衙門,竟成也曾說過,這衙門般的公司是辦不好的,便是能辦好,官商勾結之下也要辦不好,如此才能低價變賣。枚叔兄,經濟我也不懂,還是不說了吧。只是這君憲民憲,各有利弊,此事現在看是小,但實則關系大,我中國幾百年之國運,就在次一選了。”

 章太炎和鄧實剛剛談完,外面的章太炎的秘書就說楊銳到了,他不待再和鄧實多說,出去便看見楊銳把一份電報甩了過來,隻道:“枚叔兄,看看小徐都說了些什麽?他若是不相信我這個會長,他來當好了,還說什麽製衡,真是莫名其妙!”

 章太炎聞言一驚,接過電報只見上面的內容和王季同發給自己的是一樣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竟成,我這也有這樣的一份電文。雖然不知道小徐是怎麽想的,但言語雖然刺耳,可絕不是為了爭權奪利啊。”

 楊銳當然知道王季同不是為了爭權奪利,他篤信佛學,處事少有無功利之心,也正是如此,楊銳覺得他在滬上管內務不合適,這樣的性格還是管研發的好。卻不知道他雖走遠,現在又在朱寬肅之事上弄出這麽個製衡來。他這樣的光明正大、坦陳其心,反而讓楊銳不好應對了。這正是陰謀是可怕,但比陰謀更可怕是陽謀,現在王季同明擺著要以朱寬肅來製衡自己,楊銳實在是沒有什麽理由好反對的。

 “我看。我還是辭職的好!這樣他便徹底放心了。”楊銳看到電報時一肚子憋著火的,現在被章太炎一勸,他火氣反倒是更大了。

 “竟成你可不要說氣話。即便是你辭職。對這事情也是無補的。我看這事情還是征詢各個常務委員的意見吧,若是不行,我們再擴大范圍也行,二十一個委員都就此事說說自己的想法。如此決議之後,便是小徐有什麽想法,那也只能放在心裡面。”章太炎見楊銳氣惱,想勸但也知道此事乾系重大。隻好把事情推向委員會。

 “枚叔兄,你可不要忘記了,當初我們可是約定只能民憲不可君憲的。即便是君憲。也只是對外宣稱而已,唬唬百姓而已。”見章太炎如此辦法,楊銳只怕事情滑向另外一邊,不得不重申之前的決議。

 “竟成。現在我們還是力主民憲啊。沒有人要君憲。即便是小徐,也只是想著現在就開始為朱寬肅造勢,好讓他的聲望能不低於你,這便是他想的製衡。”看見楊銳有些著急,章太炎苦笑道。

 “小徐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到底要幹什麽?”楊銳捏著王季同的電報,隻仰頭看向天花板。

 “不是小徐要幹什麽,竟成,你是要問問自己。你要幹什麽?小徐不是認為你做會長不合格,他是看你太合格了。才會有此憂慮啊。他現在要抬高朱寬肅,是想要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不想讓你不叫帝王,勝似帝王啊。”章太炎見楊銳沉思,他倒是歡快的笑了起來,更是道:“我們複興會真是什麽人都有啊。有你這個全力拉車的,有孑民這個亂來的,還有我這個坐享其成的,更有小徐這個刹車的。竟成,你就不要生氣了,小徐之議,和我們之前談論並無太多差別,只是以前我們看重皇權號召百姓的能力,現在他又發現皇權是可以用來製衡複興會的,更把你也放在了製衡之列,這王和尚啊王和尚,也虧他真想的出來。”

 章太炎一句“你想幹什麽”隻讓楊銳根本沒有聽他後面的話,他說的也不無道理,還是要想自己要什麽。可自己要幹什麽呢?那就是複興華夏,再造神州,更想的是塑造新的民族性格。而朱寬肅這個前明宗室所包含的意思一直在變,最先是認為其可以號召會黨和百姓支援革命,到時候打著反清複明的招牌,可以一呼百應;而後又認為其真正的作用是在立國之後可以穩定民心,團結民眾,更可以重建昔日的朝貢體系,把整個亞洲,甚至是非洲東部,用這個古老體系聯系起來,為中國的擴張勢力奠定借口。

 複興會的本意是黨權控制皇權,借皇權之力控制中國,鄉下的百姓什麽叫做革命不知,什麽叫做政府不知,但要是亮出皇權的招牌,那就要誠惶誠恐的跪倒了。可這麽一個設計現在王季同卻是要將其顛覆了,不想黨權控制皇權,而是要黨權借用皇權。如此設計,不但可以約束自己,一旦複興會這批人故去,那很有可能複興會都會在政壇上出局。畢竟,皇權是最大的,複興會再怎麽有功,也只是一黨而已,若是後面的黨員貪贓枉法、****,最終還是會被民眾借皇權予以驅除。

 王季同想的並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想到自己要被皇權製約,楊銳心中是一陣陣的不爽。他現在不再像之前那般無所求的革命了,雖不想建立什麽楊家王朝,但也不想著一個只會吃乾飯的小孩子高自己一個頭。在複興會的宣傳中,個人和國家利益永遠是國家高於一切,可在當權者心中,國家利益有能值幾文錢一斤?便是折價賣了,也無關痛癢。

 “朱寬肅之事還是先征詢各位委員的意見吧。不過我的意思是革命軍的血不能白流,是複興會找到了朱寬肅,而不是朱寬肅資助了複興會。”楊銳說著冠冕堂皇的借口,很是一本正經,“再說便是宣傳,也不能現在,只等是在臨近舉義的時候才能宣傳。”

 見楊銳終於開口,章太炎合著扇子,不斷的敲著自己的左手,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會一封電報給小徐吧,告誡他又服從大局,一切以革命為重。”

 見章太炎明顯是站在自己這邊,那委員會裡就只有王季同和虞自勳並不和自己同心了。楊銳心中稍微滿意起來,他這邊正想告辭回去的時候,章太炎便道:“你從外面回來的最後十多天,發生了兩件事情,還是跟你細說的。”章太炎說罷笑著把屋子裡的燈打開,然後道,“你一直念叨的白熾燈做出來了。”

 白日裡電燈的燈光只是昏黃,楊銳看著那燈泡道:“那燈絲可是鎢絲做的?”

 “正是鎢絲。”章太炎道,“想不到憲鬯那邊沒有想到辦法,還是我們這邊想到了辦法。真是沒想到啊。”

 白熾燈用鎢絲是後世人人所知的概念,可是這白熾燈的鎢絲是怎麽煉出來的,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種熔點在三千多度的金屬,用普通的辦法是沒有辦法冶煉的,所以楊銳雖知道它是什麽做的,但卻不知道它是怎麽做的。從冶金實驗室將其立項以來,幾年下來都沒有進展,卻不想現在出了成果。

 “這是怎麽做的?誰做出來的?”楊銳看著那熟悉燈光,很是感歎的問道。

 “是同濟大學堂一個叫周仁的學生做出來的,他學的還是機械專業。”章太炎說的很是驕傲,他知道這燈絲可是比洋人的竹炭燈絲要好的多,“聽說他是先把什麽氧化鎢用氫弄成了鎢粉,但卻不是放到爐子裡冶煉,而是像燒瓷器一般,先擠壓成胚,然後在氯鹼工廠裡用電燒結,最終這鎢條就變做鐵條那般,可以隨意拉展鍛打,完全可以大規模製燈了。”

 章太炎看來是真的很看重這個東西,把過程也打聽的那麽仔細,他雖然說的簡單,但這種辦法放在後世其實應該叫做粉末冶金,很多硬質鋼不是入爐冶煉,而是燒陶瓷般的燒結出來。能燒出鎢絲,那麽用同樣的辦法就能燒結出碳化鎢還有其他合金,這樣做出來的工具鋼,比美國人弄出來的高速鋼強百倍不止,除了工具鋼,需要受力、受壓、受磨的結構鋼,也是可以用這種辦法煉製。

 楊銳不明白粉末冶金的意義,但卻知道白熾燈所用的鎢絲是全世界都在研發,雖然已經有人在實驗室製造出了鎢絲,但是如何大規模低成本實現工業製造卻沒有實現 。他於是道:“這事情有多少人知道?保密嚴格嗎?”

 “加上我,還有實驗室、氯鹼工廠裡的人,不會超過十個,除了這個周仁不是會員,其他的都是會員。不過他也是青年團團員。”章太炎說完,用扇子指著那個燈泡道,“竟成,這東西是不是也要保密起來, 不能讓別人看見?”

 “不要!美國人也做出了鎢絲燈,只是大規模生產有問題,我們現在有愛迪生白熾燈的專利授權,應該馬上大規模生產這種燈泡,越快越好。”楊銳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便讓陳廣壽把事情安排下去了。之後他又是問道:“那個周仁怎麽說,按照規定他可以在三萬兩白銀和百分之五的專利所得裡面選一種作為回報。”

 “這人還年輕,錢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求能建一個冶金實驗室,專門用來燒東西。”商業上的事情章太炎不懂,隻把事情例行通報而已。

 “那也是個好志氣的人啊。”楊銳說道,“若哪天不忙,我倒要去見見他。”

 聽楊銳要去見周仁,章太炎忙道:“你就先別見周仁了,還有個人一直想見你,住在龍門客棧一直不想走。”

 聽聞還有這樣的人,楊銳奇道:“誰啊?怎麽不趕走?”

 “楊度!”章太炎說道:“這人怎麽趕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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