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離開了,留給雨果一個安靜的空間。
雖然雨果的第一反應是約瑟夫在胡扯,但他卻刹那間被恐懼所淹沒,那種未知的恐懼讓他惶惶不安。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清楚地知道,醫生的推測很有可能是真的。
十天前第一次出現記憶空白的時刻,就是這一切發生的時刻吧?就像是黑暗電視劇裡最狗血的情節一般,分裂人格在一點一點壯大,然後逐漸佔據越來越多的時間,甚至開始控制身體的主動權。那是不是意味著,未來有一天他自我的人格會消失,從而被分裂人格取而代之呢?
雨果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殺了一個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應對這樣的情況。這就好像他當初的穿越一般,融合了蘭開斯特的記憶,然後成就了現在的他。而現在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格,正在一步一步地接管主動權,一直在等待他滅亡的那一天。這就是他的終點了嗎?就好像當初的穿越一樣,靈魂悄無聲息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後結局也是靈魂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好像他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般。
這樣的想法讓雨果恐慌,這似乎是他無法掌控的狀況,不是說他努力或者拚搏就可以改變的情況,所有一切都在悄悄地發生著,他甚至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這種無力的境況刹那間將他包圍,彷佛下一秒就會窒息一般。
昏昏沉沉地,雨果就這樣沉睡了過去,雖然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睡著,因為很有可能他睡過去之後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分裂人格。但沉重的眼皮和倦怠的大腦還是讓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又做夢了。
雨果睜開眼睛,他低頭一看,就看到了自己濕噠噠、黏糊糊的雙手,那上面鮮紅的血液刺眼得有些不正常,看起來就好像是人造血漿一般,但手感的細膩卻又如此真實。等等,他為什麽會覺得這血液足夠真實?難道他真的殺了人嗎?
雨果彷徨地四周打量著,但他沒有看到沃爾特或者霍普,也沒有看到德裡克,只是在不遠處有一團光暈在閃動著。
雨果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走過去,因為之前走向光芒的經歷有過不好的回憶。但除了那團光暈之外,四周都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參照物,也沒有任何借鑒物,他只能朝著光暈邁開了腳步。
近了,更加近了。然後雨果就看到了“他”的母親蜷縮在椅子上,嗚咽地哭泣著,那傷心的淚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光芒之中清晰可見,那悲傷的面龐是如此絕望和哀痛,但……那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馬修的母親。
猛然,馬修的母親就站了起來,朝著雨果邁開了腳步,她只是哭著,嚎啕大哭著,就好像冤魂一般,哭聲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雨果想要轉身離開,但他卻沒有辦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修母親朝自己衝過來,那滿臉的淚痕和刺耳的哭聲牢牢地將他包圍,可是就在馬修母親即將抱住他的時候……
他醒了。
雨果猛地坐了起來,不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浸濕了,他不安地看向了四周,周圍依舊是一片通亮,還是下午時分,那並沒有明朗的光線卻讓雨果感覺到了心安,狂跳的心臟這才稍微平穩了一些。
雨果抬起自己的雙手,仔細地打量著,但可悲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自己了。
“我是雨果……我是雨果-蘭開斯特……”腦海裡細細的呢喃著,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雨果耗盡了所有力量。
好不容易,大腦裡的沸騰才逐漸平靜了下來,雨果坐在原地卻有一些茫然,為什麽他會出現人格分裂的跡象呢?為什麽?
雨果那混沌的大腦逐漸理清出一點一點的思路,按照約瑟夫他們的描述,第二人格應該是馬修-龐斯萊吧。這說明了他對角色投入了太多專注力,代入作用也太過明顯,可是為什麽當初演出阿蒙-戈斯的時候,卻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呢?
雨果突然發現了一個突破點。
難道不是因為他對角色太過投入,才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而是因為他表演方式的改變才導致了這樣的局面?那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此時正走在一條正在的表演道路上,所謂的人格分裂只是他腦海深處構建出的馬修形象,直接“誕生”了第二人格,這個人格將表演融入了血液之中,一舉一動都無需雕琢,本身就是純天然的表演,只是他還沒有徹底掌握這種表演方法,所以才會出現失控的情況?
可是,他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呢?他的表演方式到底是什麽呢?
雨果不由再次閉上眼睛,雖然他此時大腦還是一片混沌,但他卻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表演的事了,嚴重來說有可能成為維系他生命的關鍵,所以他必須高度集中。
雨果這一次改變表演方式是從“七宗罪”開始的,他試圖在方法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之中找到結合點,讓每一個角色以最真實、最自然、最細膩的方式呈現出來,雨果不僅要求自己對角色有足夠深刻的理解,他能夠構建出整個角色的性格、人生和習慣;同時他還要求尋求自己和角色之間的共鳴,用自己的生*驗、自己的思想特征來構建角色的小細節,用最準確的表現方法呈現出來自己的體悟,將角色和自己達到完美的結合。
就好像……就好像他在表演馬修一樣!
的確,他確實是在表演馬修,但同時他自己也就是馬修,而他的一部分也就是構成馬修的一部分,最終在鏡頭呈現出來的就是最真實的馬修,同時也是具有雨果色彩的馬修,真正意義上地將表演變成生活的一種形態。
繼而讓人們相信,雨果就是馬修,馬修是雨果;但雨果又不是馬修,雨果只是雨果,馬修也不是雨果,馬修只是馬修。簡而言之,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所以,過去一個月時間裡,雨果一直在努力模糊自己和馬修之間的界線,把自己當做馬修代入了他所構建的“馬修人生”之中,然後以馬修的身份在安哥拉監獄生活了近一個月時間,這讓雨果的心態和思維逐漸接近馬修的狀態,甚至逐漸演變成為馬修。
當生活和戲劇、表演和真實之間的界線被徹底模糊掉了之後,雨果的表演也就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他能夠真正地體會到馬修的心態,當馬修面對蘇珊時那種矛盾而迫切的心情,還有馬修否定自己是殺人犯的整個心理過程,雨果就能夠真正的感受到其中的情緒力量。
於是,雨果的表演驚豔了整個劇組,哪怕僅僅只是一場平常的戲而已。
但有一個問題,雨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不斷變成馬修,然後……他就真正變成了馬修,分裂出了屬於馬修的人格,然後以馬修的身份真正地生活在劇組裡。
雨果意識到,他其實不是有了精神疾病,只是在鑽研演技而已,所謂的第二人格其實就是他對角色的理解,本質上來說其實就是他對角色的演繹,所以他腦海裡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記憶卻不夠清晰。這是人格分裂,但又不是人格分裂,歸根結底來說,這就是雨果在探索演技的一個過程而已。
可雨果的大腦卻是如此混沌如此沉重,他根本無法理清思路,整個過程是如何發生的他根本一點線索都沒有。雨果強迫自己開始回憶過去一個月發生的事,但大腦卻好像裂開來一般,疼痛刹那間侵襲而來讓他根本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真相就好像隱藏在一片迷霧之中般,他知道撥開迷霧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但他現在卻在迷霧之中迷失了方向。
這真的就是真相嗎?還是他為了逃避所謂的人格分裂而一廂情願認為的“真相”?雨果也不知道,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讓他無暇思考,雨果隻覺得自己大腦很疲倦,無止境的疲倦,彷佛過去幾年時間裡累積的所有疲倦都刹那間湧過來,將他淹沒,讓他無法呼吸一般,然後他居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同樣的景象又出現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團光暈在亮著。這一次,雨果卻不會再上當了,他朝著遠離光暈的方向邁開了腳步,然後開始狂奔,用盡全力的奔跑。可是沒有多久,那陰魂不散的哭聲又再次響了起來,雨果猛地一回頭,就看到馬修母親淚流滿面地追了上來,嘴裡還淒厲的哭泣著。
眨了眨眼,馬修母親臉頰上的所有淚水居然都變成了血淚,漫天漫地的血水就開始在黑暗之中蔓延開來。
雨果只能跑,除了跑還是跑,他就像是喪家之犬般,瘋狂地奔跑著,但腳步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緩慢,那尖銳的哭聲在不斷消耗著他的能量。雨果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有時間喘息,甚至沒有時間害怕,只能不斷奔跑著。
可是,這個噩夢什麽時候才會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