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朦朧迷茫的景象,瞳孔開始重新聚焦,世界的輪廓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左右打量了好一陣,雨果這才意識到,這是他們居住在普林斯頓的公寓式酒店,由於這段時間居住都駐扎在普林斯頓,所以乾脆就租下了一整間公寓式酒店——如果記者們知道他們始終找不到行跡的雨果,從頭到尾都在公寓裡,根本沒有去醫院,估計會集體吐血。
房間裡顯得一片靜謐,似乎沒有任何異常之處。視線一轉移,然後就看到了靠在床沿邊陷入了沉沉睡眠狀態的查理茲,雨果的眉頭不由就微微皺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會在床沿睡著呢?”
雨果抬起手,試圖拍一拍查理茲的肩膀,讓她上。床來睡覺,然後就感覺到了自己右手一陣沉重僵硬,視線余光轉過去一看,就看到了一個滴管,他的右手正在打著點滴。那微微的刺痛感讓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了回來。
他終於想起來了。他記憶裡最後的畫面時,他正在拍攝一場和醫生會面的戲份,約翰-納什被綁在了輪椅上,因為艾麗西亞終於意識到了他的不正常,於是找到了精神醫生羅森,希望能夠治療約翰。約翰被注射了特殊的麻醉藥物,不僅渾身酥軟,而且伴隨著肌肉失控的症狀,他甚至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口水,更不要說控制自己的身體了。約翰和羅森進行了簡短的交流,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但就是這樣一場坐在輪椅上的戲份,卻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體力。他只是模糊地記著,他整個人也陷入了混沌的狀態,就好像被注射了藥物的約翰一樣——而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注射任何藥物,那種虛幻的真實感讓他幾乎沒有辦法抑製嘔吐的衝動,彷佛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著。
可事實上,他內心深處卻始終有一只看不見的手,一直在試圖控制整個表演力度和節奏,而他也能夠輕易地按照那種表演的本。能去詮釋去演繹,精準地控制每一個細節,將所有爆發力都壓抑在皮膚底下,跟隨著血液的湍流而躥動著。
這種達到極致的表演讓他幾乎忘乎所以,徹底忽略了現實和戲劇之間的界線,真正感受到了酣暢淋漓的全新境界。可是,這場戲表演結束之後,他就覺得渾身脫力,那爆發到了極致的精神更是疲憊不已,他甚至沒有來得及詢問剛才這場戲的效果如何,緊接著整個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直接斷片。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醒過來時,就是現在了。
雨果隻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很久,就好像四肢都已經快要枯萎了一般,肌肉都喪失了活力。這種感覺讓雨果有種荒謬感,因為他知道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除非睡了三、五年,否則很難達到這種境地。他只是有這樣的一種錯覺,證明他現在整個人從深層睡眠之中緩緩醒來。
雨果輕輕抬了抬手,試圖活動一下筋骨,因為他覺得自己渾身都要發霉了。可是不想動作一下居然太大了,把吊瓶輕輕扯了扯,發出了輕輕的哐當聲,然後就看到查理茲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不安地四處打量著,最後視線落在了雨果身上。
雨果接觸到了查理茲那慌亂而茫然的視線,扯出了一個笑容——雖然那他沒有辦法看到鏡子,但他覺得自己的笑容肯定比哭還難看,因為查理茲居然都愣了愣,然後忍不住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這讓雨果有些尷尬。
查理茲只是輕笑了一會,然後就整理好了情緒,關切地詢問到,“你感覺怎麽樣?”
“我很好,只是想站起來活動活動。”雨果挑了挑眉,眼神透露出的光芒可以看出他精神不錯,“我到底睡了多久?你居然……在這旁邊就直接睡著了。”
查理茲看了看自己的情況,她坐在一張矮凳上,依靠在床沿就直接睡著了,不過她扯嘴笑了笑,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你睡了……”查理茲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鍾,“差不多四十個小時吧。”
“囧。”這就是雨果此時唯一的表情。
查理茲看到,不由磨著牙齒,“整個劇組都被你嚇壞了,要不是醫生再三確認,你只是陷入了深度睡眠狀態,估計那一群瘋子都把那醫生撕了。”
其實查理茲是知道的,為了準備兩天前拍攝的那場戲,雨果一直在試圖調整狀態,他前後超過七十二小時沒有睡覺了——雨果是故意不睡覺的,希望製造出那種恍惚而茫然的感覺,將約翰陷入精神分裂症的巔峰狀態用最真實的身體機能表現出來。表演可以覆蓋許多情緒,但有的時候,身體的條件發射卻很難控制,反而是最蠢笨的辦法能夠達到最真實的效果。
只是沒有想到,雨果為了那場戲,徹底透支了體力和精力。看著大屏幕上,雙眼茫然到隨時都會失焦、甚至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以至於雙手和雙頰都開始松散抽搐的雨果,震撼力撲面而來;更為震驚的是,雨果還能夠準確而深刻地將台詞說出來,並且展現出與整場戲完美契合的表演,那一份控制力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令人瞠目結舌……但如此一場戲的代價就是讓雨果徹底燃油耗盡,直接就昏倒了。
整個劇組都被嚇壞了。
查理茲看著眼前依舊帶著些許憔悴的雨果,雖然他眼睛透露出精神的光芒,但由於將近兩天時間沒有正常進食,使得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特別是那沒有任何顏色的唇瓣,讓查理茲心臟不由就抽搐了兩下,她認真地打量著雨果,內心深處的擔憂還是難以避免地翻湧起來。
查理茲抬手就想要給雨果一拳,可是拳頭到了雨果身上,卻只是輕輕地落下,終究還是舍不得,這讓她不由覺得憋屈,看著雨果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沒好氣地說到,“雨果,你確定你沒瘋?”
如此直接的詢問方法也就只有查理茲問得出來了,雨果翻了一個白眼,“如果我瘋了,我會告訴你嗎?”其實比起雨果直接暈倒來說,他的精神狀態才是整個劇組最擔心的,經歷了“死囚漫步”的情況之後,雨果此次拍攝過程中的情況讓人沒有辦法不多想。
聽到雨果的如此回答,查理茲也不說話,就是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雨果的眸子,一動不動。
雖然她什麽話都沒說,但雨果卻可以看到查理茲那微微泛紅的眼眶,底下還有深深的黑眼圈,看得出來,她根本沒有休息好。雨果輕輕吐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微笑,認真地對查理茲說到,“我是認真的,我沒事。”
約翰-納什無疑是雨果職業生涯挑戰難度最高的角色,因為精神分裂症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病情,即使是雨果自己做了無數調查,沒有親身體驗過,也不能說百分百了解。簡單來說,他所堅定不移相信的事實,卻被身邊所有人都否定了,說那一切都只是幻覺,那種衝擊力和震撼力完全可以逼瘋一個人。
前半段的演出對於雨果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伴隨著拍攝的推進,約翰病情逐漸開始冒頭,雨果必須展現出這種循序漸進的過程,對於他的控制力都提出了全新的挑戰。雨果一直都在竭盡全力讓自己進入那種半失控半控制的癲狂狀態,可是這卻需要他更多的控制力,消耗了他所有的精神。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雨果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那種久違的演技瓶頸再一次出現了,這讓雨果無比興奮,所有專注力都集中在了表演之上,真正進入了“不瘋魔,不成活”的狀態。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切情況都在雨果的控制之下。
雨果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在查理茲的面前,再次說道,“我真的沒事。”
查理茲緩緩地把自己的左手放進了雨果的掌心了,感受著那略顯乾燥的掌心裡,可是那淡淡的溫度卻依舊如此熟悉,讓她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左手不由微微收緊了起來,就猶如她完全緊縮起來的心臟。
雨果輕聲說到,“莎莉,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指引著我一起完成這部電影的拍攝,好嗎?”真正進入約翰的狀態之後,就如同約翰需要艾麗西亞一樣,雨果也需要查理茲。這也許是雨果職業生涯最大的挑戰,但同時也是最大的機遇,所以,他需要她和自己並肩而行。
查理茲抬起眼睛,看著眼前滿臉憔悴的雨果,然後就在那琥珀色的眸子裡尋找到了熟悉的光芒:那種固執而堅定的光芒,那種因為夢想而陷入瘋狂的光芒,那種讓她墜入愛河的光芒。
刹那間,查理茲就明白了雨果的意思,他不願意放棄,他還是希望繼續挑戰下去,而且他需要自己的支持。
查理茲原本以為自己根本不會猶豫,她會無條件地站在雨果這一邊,她會沒有任何遲疑地對雨果表示支持,她會跟著雨果一起走向未知的彼岸,哪怕盡頭就是一個懸崖……但真正面臨這樣的時刻,查理茲卻發現,自己猶豫了,她連續兩次嘗試開口,卻發現所有的話語都堵塞在了喉嚨裡。
她,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