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易安的這番話讓那活死人訝異更深,索性直接發問,“你師父宗於何門何派?”
聞問,葉易安緩緩搖頭。口中雖然沒說,腦海中卻自然回憶起當日他問及此事時師父的回答,“待你修行到真丹境界時再言師承不遲,否則說也無益,不過徒增枷鎖罷了”
活死人“嘿”的一聲,“世間竟有這樣的師徒!我且問你,你師父如何稱呼?”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你就不想多了解了解你的師父及師門?”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葉易安方道:“家師葉天問,自號雲象居士”
“葉天問……”活死人搖搖頭,“某家還真沒聽過這人。你修的是內丹道還是外丹道?”
“內丹”
“那你天賦不錯啊,內丹之中是金丹道還是符道?”
“符”
“練的什麽功法?”
“《培元訣》”
聽到這個答案,活死人再次搖了搖頭,“這漫天下的修行者十個裡至少有五個在元丹期練的都是《培元訣》,大路貨色罷了,就因為練的人太多,反而從功法上看不出什麽了,你這說了等於沒說”
又等了片刻,活死人驀然想起什麽,“對了,《培元訣》在導引搬運天地原生靈力時的運行路線有南北之別,若是南人出身的修行者多沿奇經八脈入丹穴,北人則是沿任督及其它一二經脈搬運靈力,你師父教你的是什麽路子?”
“你說的這兩個都不是,家師所授《培元訣》是沿十二正經的搬運路線”
“十二正經?怎麽可能?”
“起於肺經,複經胃經、脾經、腎經及三焦諸經入丹穴,此功法我練了九年,怎麽不可能?”
活死人很久沒說話,似在思忖十二正經的運行之理,良久之後才又開口,“如你所說,那這種運行之法當是重在洗伐全身經絡骨血,反倒將凝丹放在了後面,修行者修煉時都是唯恐凝丹太慢,似你師父這走十二正經的法門豈非本末倒置?這樣練下來,多久才能結成元丹?”
這回,葉易安答的卻快,“此言差矣,修行者切不可隻將心思盯在丹穴之上,如此未免短視了。元丹雖是凝於丹穴之上,但丹穴無論如何重要也隻是人身之一隅。於內丹道而言,人身即為鼎爐,鼎爐不固,縱然能凝成元丹,根基也是不牢,徒為元丹之後靈丹期的修行平添了許多麻煩。反之,培元之時先固鼎爐,再思凝丹,看似耗力,其實事半功倍”
“這是你師父的原話?哼,你記得倒是挺熟”聽葉易安稱是,活死人即刻又問,“從你修行之日開始,凝成元丹用了多久?”
“八年”
“八年!果然不慢,好一個事半功倍”感慨了一句後,活死人又連道:“不對,不對”
“什麽不對?”
“《培元訣》已傳承數百年,數百年間這麽多人在元丹期都將其選為入門功法,足可證其經典。似這等經典功法早被人琢磨透了,要想別出機杼何其之難?你師父既然能推陳出新,又能有這樣一番識見,此人斷無籍籍無名的道理,何以某家竟是聽都沒聽過?”
見活死人分辨不出師父的半點來歷,甚至連他是南人還是北人都搞不清楚,
葉易安心底難免失望。 “罷了,功法既然看不出端倪,且試試術法,你既修的是符道,而今對敵攻擊時最具威能的符術是什麽名目?”
“我不會對敵攻擊”,不等活死人再問,葉易安先已說道:“我修的是白符術”
聽到這個答案,活死人徹底無語了,“你師父究竟想幹什麽?讓你也去做雜毛牛鼻子道士?”
符術概而言之可分為兩大類,分別是白符術與黑符術。白符宣稱是以行善積外功,祈禳禱告不染殺戮,中有厭怪、避鬼、安神、護身、鎮宅、避瘟、避土氣、止虛耗、種田、利蠶諸法;黑符則以誅惡而積外功,中有殺邪、伏魔、斬妖、除祟諸法。
千年以來,除了道門有道人專修白符術之外,符道的散修們在術法選擇上毫無例外選的都是黑符術,鮮有例外。在這等背景下,葉易安的白符術就顯得異常另類了。
古怪太多,既往的經驗與判斷根本都用不上,至此,活死人也不再問。葉易安也沒問他什麽,顧自想著心事。
師父著實是古怪,他自己在修行上都看不到用功的樣子,授徒上也就可想而知了,縱然有時候抽出時間教授自己,也是將心思放在繪製符的雲文上,術法上則極其潦草,若是問得多了還惹其厭煩。
似乎在他看來,揭秘繪製符的雲文中所包含的奧秘竟比實用的術法,乃至於功法更重要。
雲文之外,他教給自己更多的反倒是一些與修行毫不相關的事務,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因師父在教授這些東西上面用功甚勤,以至於葉易安以前常常生出迷惑,自己究竟是在一個修行者門下,還是在私塾的館學裡?師父要的徒弟究竟該是什麽樣子?
“至少你師父作對了一件事,若非有他那走十二正經的《培元訣》洗伐鍛煉了你的身體,你早就漚爛在這黑獄中了”一番沉默後,活死人撂下這句話堵上了那塊沉厚的青磚。葉易安又默坐了一會兒,而後站起身來吟詠詩書。
這既是師父以前所授的功課,亦是葉易安給自己找的事情之一,在這死寂的黑獄之中,生存的法則之一就是要學會給自己找事情做,這樣的功課他已經整整持續了三年多。
時間慢慢過去,在這最能使人消沉絕望的黑獄中,葉易安卻極力保持著自己制定出的生活節奏。每每吟詠到名賢們的那些優美詩作時,他總會微微的闔上眼睛放心思緒,將整個人沉入詩歌美好曼妙的意境中去,讓思想與靈魂在詩歌所營造的壯麗河山、清麗山水與絢爛美景中放飛,舒展。
身是一世界,心是一世界,這就是葉易安對抗黑獄最大的法寶。
倒是那活死人在經過上回的那番長談後便再沒了聲息,其間葉易安曾幾度想掏出青磚與他說說話,但青磚卻從另一側被卡死了,這是雙方之間一個約定俗成的信號,見他沒有要對談的意思,葉易安也隻能作罷。
漸漸的,七號監室的牆上又多了六十余道計時的劃痕,黑獄中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但葉易安漸漸的感受到了絲絲躁動的氣息,這是一種隻可意會卻不可言傳的感受,從最初感受到這種氣息的那一刻起,隨著每一天過去,這種感覺就會更深重一分,越來越明顯。
時隔七十天后,青磚再次被挪開,活死人暗紅如血的瞳孔再次顯露出來,“再過五天是什麽日子?”
這一問實在突兀,葉易安默算了一番後才道:“七月十五,當是中元節了”
本朝崇道,當今天子更是如此。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著他的緣故,近幾十年間與道門淵源極深的三元節備受看重,五天之後的七月十五便是三元節中的中元之日了。
“雜毛牛鼻子的鳥節誰會在意,我且問你, 七月十五究竟是什麽日子?”
“你是說鬼節?”傳說中每年的七月十五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所以市井間的百姓們都會在這一晚燒香焚紙祭祀先祖。七月十五鬼門關會不會開葉易安並不知道,但作為修行者,他知道這一天確實是一年之中陰氣死氣最重的日子。
“是鬼節”活死人低低的聲音裡竟然帶著微微的顫音,再看他暗紅瞳孔中無論如何也掩飾不盡的激動,葉易安猛然醒悟過來,原來這些天感受到的躁動氣息竟是來源於他。
活死人分明是有什麽事情,“哦,鬼節怎麽了?”
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見他不說,葉易安也沒再追問,作勢要換別的話題。這地方許多時候縱然別人不問,自己也想說點什麽的。黑獄,實在太寂寞了!
果不其然,活死人驀然蹦出一句,“今年的鬼節是三百年一度的七星衝日,”
七星衝日,太陰之象!
葉易安看向活死人,卻見他沒頭沒腦丟下這句話後已經縮了回去,此刻正將青磚複原。
難倒他是怕控制不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自這一回毫無頭緒的應答之後,好奇心被勾起的葉易安又多了一番心思,七星衝日與活死人有什麽關系?他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
此後兩天,活死人再沒說什麽,隻是那隱隱的躁動氣息越發濃厚了。第三日夜間,大約子時前後,已經入睡的葉易安突然被隔壁一陣異常的響動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