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傍晚時分鋪滿整個天際的晚霞相應,這夜皓月當空,繁星滿天,在一片星月輝映之中,葉易安於莽莽蒼蒼的神農嶺深處降下了法器。
方一落地,整個人便被突然出現的四人團團圍住,就連頭頂都有兩人馭器騰空,來回巡弋。
對此,葉易安既無意外,也無緊張,“一別不過數日就認不得故人了?我是葉易安,來見天機子陳兄”
“是葉都頭”
“是他!老五,你們下來吧,老七,你去通報”
當葉易安隨同迎出來的陳方卓一起進入天機谷的後備基地時,臉上有著濃濃的訝異之色。
天機谷能將這個後備基地藏得如此之深,任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悉心打探卻始終未能發現,葉易安雖早知此地必然不簡單,卻沒料到這個後備基地隱藏之深邃居然到了這等地步。
後備基地的入口居然是在一面如刀削般峭壁的中部,上不沾天,下不挨地,非馭器不能入。且其洞口開口之小,僅僅比一般人家的大門稍大,就這還是隱在一塊突出的岩石後面。
就憑這門戶,若非有人引領,幾乎無從尋覓。真不知道天機谷當初是怎麽發現這處所在的。
從門戶進入之後,就到了一處葫蘆形的洞窟,整個洞窟分為兩層,稍微寬大的下部是一汪森森然碧映眼眉的水潭,面積極大,裡面浮遊著一些葉易安從未見過的魚獸。
馭器從潭面上飛過時,一股濃鬱的天地原生靈力撲面而來,絲毫不亞於鳳歌山頂的曜靈石屋。
陳方卓等人都居住在葫蘆的上部一層,造物之神奇也在這一層的地貌上表現的淋漓盡致,相比於葫蘆下面的一層,這一層面積要小上不少,四面向中間有伸出的石台,卻又未曾合圍,恰恰只在最中心處留了一個狀極規則的圓形孔洞。
葉易安便是從這一處孔洞中馭器飛入第二層空間的,一路至此,心底由不得要生出濃濃的感慨,鬼斧神工,天造地設也不外如是了。最神奇之處還在於,這處分明是在山腹之中的洞窟居然毫無氣悶,甚至許多地方還有星輝月光透過一些不知如何形成的孔洞穿入進來。
經天機谷多年開掘,葫蘆洞窟第二層已成規模,四面石壁上有多間門戶俱全的石室,室內桌椅燈盞乃至湖緞錦被,刑窯白瓷枕都一應俱全。
多年五派霸主的身份畢竟不是白給的,天機谷即便落魄到如此地步,豪富風范依然可見。
葉易安收回打量的目光,向坐在石幾另一側的陳方卓笑歎道:“有這麽一處天造地設的好所在,難怪陳兄當日執意要速歸。此間天地原生靈力濃鬱,又不慮外人攪擾,自成一方清淨世界,實是我輩修行者夢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聽著葉易安出於赤誠的誇讚,陳方卓臉上卻無絲毫歡容,眉宇之間甚至還有濃濃的憂急之色。
這憂急之色如此濃厚,以至於葉易安輕易便可察知,由此心中自然便起了疑惑,有這麽一處上佳的休養生息之所,陳方卓還有什麽好急的?
陳方卓嘴唇幾度翕張,分明是想說什麽最終卻又未曾說出口,轉而探問葉易安的來意。
時間甚緊,葉易安也就無意多生枝節。先是言簡意賅的通報了襄州修行界這幾日間堪稱天翻地覆的變化,繼而又直接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他要伏殺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兩家的門主,就在明天,就在鳳歌山下!
不管是為了向虛生還以顏色,還是為了林子月不被人利用以至被拖入泥淖,亦或是他正式整肅襄州散修界的第一步,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兩派門主都不能再留了。
不解決這兩塊絆腳石,就難以將襄州散修界徹底打散,他也就無法真正的整肅,進而控制局面。
以他的修行境界,若想僅憑一面羽林仁勇校尉的符牌就將襄州散修界納於掌中,只能是癡心妄想。即便後面有州衙與紫極宮撐著也不行。
關系到一門一派之未來去向乃至於生死存亡時,再妄圖以城中產業為要挾逼人就范就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雖然是弱勢赴任,但深明形勢的葉易安卻從幻想過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會主動來投,也因此從沒想過要用什麽懷柔手段。
懷柔不是不用,但那只能是最後。在此之前必須強硬,恰如他在任州衙副都頭時給諸派留下的印象一樣,一言既出,絕無空回,不聽招呼的,必以雷霆還報。
權威未建立之前,何來懷柔?何言懷柔?
因提前就想好並定下了這一原則,遂使得葉易安整肅的第一步必然,也必須是雷霆風暴。不出手則已,只要出手必定得是殺手。
由是,即便沒有林子月之事,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這兩個不開眼的門主也早已注定是他的出手目標。
不把這兩個已然淪為廣元觀走狗的家夥給滅了,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就亂不起來,形勢不亂,卻讓他這個弱勢的襄州散修界執法者如何居中操弄局勢,並最終將其掌控?
亂並不可怕,怕的就是不亂,怕的就是亂的不夠,唯有亂中才會有更多變數,更多機會,唯有大亂方有大治。
縱然僅僅是為了營造大亂的局勢,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那兩個家夥也留不得了,他們實在已經有了足夠多必死的理由,但這兩人身為一派之主,修行境界自然不會太低,該如何下手就顯得尤為重要。
若一擊不能必殺,且不說後面的麻煩,單是他的這些想法乃至於他整個人可就成了笑柄。
該找誰出手?
最初這個問題浮上腦海時,葉易安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虛相,而非此刻他來找的陳方卓。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原本不想給陳方卓再一次談條件的機會,這會干擾影響到他希望中對襄州散修界徹底的掌控。
但最終,當他真正做出決斷時,找到的依舊是陳方卓。這個變化的根源只在於他對虛相及其背後紫極宮的再認知。
與絕對掌控襄州散修界比起來,虛相及其所代表的紫極宮明顯有更大可能給他帶來更多需求的滿足。如此一個看似極簡單的權衡之後,他有了當下的決定。
不能找虛相!
寧可與陳方卓討價還價,在掌控襄州散修界上做些讓步。也要不借用虛相將這件大事難事漂漂亮亮的辦下來。
他所求的是要在虛相面前最大化凸顯出自己的價值,惟其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看重。那可是天子親奉的紫極宮,若能得到它的看重將意味著什麽,還用問嗎?
他的路太崎嶇,敵人太強大,而他的力量又太弱小。這就注定了他在做每一件事,每一個抉擇時都必須進行最細微的比較與權衡。也唯有這樣,他的每一份付出才有可能得到最大的收獲。
不是斤斤計較,只是不敢浪費,因為……浪費不起!
伏殺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當家人畢竟不是小事,這很可能意味著要死人,而陳方卓現在分明是死不起的。原本葉易安以為陳方卓必定會為此糾結良久,為此在來的路上他甚至連說辭都準備好了。
孰料,陳方卓聽完葉易安所言之後猛然拍案而起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真接手襄州散修界了?我等能回天機谷了?”
陳方卓其人心思有余而魄力不足,這樣的人是很少會激動到拍案而起的。陳方卓此刻的表現讓葉易安都為之驚訝。
他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將陳方卓好一番打量後,葉易安取出虛相所授的那面符牌徑直扔到了石幾上。
“自你我相識以來,我何曾騙過陳兄。看看吧,這面符牌可不是誰都能偽造出來的。至於回天機谷,就憑爾等與他們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不把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的筋骨給抽了,你敢回去?就算陳兄你不想再報仇,他們又豈能放心?臥薪嘗膽,勾踐滅吳之事可是千古鏡鑒”
陳方卓取過符牌反覆打量了許久,甚至不避葉易安驅動天眼術法細加審看。
葉易安見狀笑了笑,這就是陳方卓,因早知其人,所以他也並不生氣。
良久之後,陳方卓奉還符牌時咬死相問的依舊是那句,“如你所言,誅此兩人之後我等便可回天機谷了?”
到這時,葉易安再也忍不住了,“陳兄,此間究竟發生了何事,如此急著離開?”
“這地方近日異相頻發,大變就在眼前。我等若再不離開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陳方卓長聲而歎,“先遭人禍,天複不佑,奈何,奈何!”
異相、大變……葉易安還待再問,陳方卓卻已站起身來,“天亮前若要趕到鳳歌山,時間已然太緊,再耽擱不得了,走吧”
說完,也不等葉易安答話,陳方卓便已開始招呼其他人。
很短的時間裡,天機谷剩余弟子已然聚齊,比之上次時又多了兩個氣度沉凝的中年。據陳方卓簡短的紹介,這兩人乃是於此地靜修並負責看護後備基地之人,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得以在道門碾壓式的滅門大劫中幸免下來。
看著這些天機谷弟子袖裡乾坤中都裝不下,有的手中還提著包裹時,葉易安暗道僥幸。陳方卓等人東西都收拾好了,分明去意已決,若非他來的及時,再想尋覓他們談何容易。
馭器出了洞窟時,葉易安分明聽到陳方卓如釋重負的長吐了一口氣。
葉易安刻意放慢馭器速度極目看去,果然看到了異常之相。
洞窟所在的千仞絕壁之下乃是一個佔地極廣的大澤,此澤也不知有多深,月光照耀下的水面呈現出的居然是一片黑烏之色,令人望之便覺心中寒意頓生。
原本平靜的大澤水面,此時卻是無風而動蕩不停,就像水底有什麽在攪動一般。
就在葉易安低頭俯瞰時,極遠處的大澤中突然自水底冒上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水泡。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這突然出現的水泡高達十余層樓閣,佔地幾近數百畝方圓。巨型水泡剛一出現便即碎裂,因其驟然破裂攪動的疾風以及漫天水霧竟使葉易安清晰可感。
詭異,壯觀,這就是葉易安此刻的感受。他還欲再看時,那邊陳方卓已急發警訊,“不好,快走!”
葉易安心頭一凜,人也跟著天機谷諸弟子急催法器,眼睛卻依然向下俯瞰。
適才那個水泡仿佛就是一個信號,幾乎數十彈指之間,黑烏發沉的大澤上便四面開花湧起了無數水泡,跟後面這些水泡比起來,剛才那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更可怖的是,這些水泡都是一串串冒上來,前面一個還未曾破碎,後面的便已頂起,最激烈處甚至有六七層水泡疊在一起破裂的。
這許多堪稱超巨型的水泡不斷湧現,又不斷破裂,引動周遭天象亦為之急變,幾乎是一瞬之間,大澤上空已是疾風大作,狂雨將成,因其聲勢太大,甚至連大澤正當空處的雲象都為之攪動起來。
疾行遠避的同時低頭俯瞰,此時整個烏黑的大澤已恍若燒開了水的大鍋,沸騰狂卷,風浪滔天。當此之時,詭異仍在,壯觀的感受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面對如此風起雲湧的異相,葉易安心底升騰起的唯有深深的恐懼。以及與恐懼一樣深沉的疑惑。
那深不可測,令人望之便心生寒意的大澤中究竟隱藏著什麽?
一路疾行了頓飯功夫,大澤已然看不見時,領頭的陳方卓方才放慢了速度。
葉易安再次回頭望去,只見大澤雖然看不見了,但其所在處的上空沸騰翻卷的雲象已然呈現出深灰的龍卷之狀。從天空到看不見的大澤水面,巨大的龍卷雲上粗下細恰如一管雲橋連通了天地。
這是葉易安平生所未見的奇景,但真正見到時,此時的他絲毫也無湊上前細看的心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在這樣的天地異象面前,修行者的渺小被凸顯的淋漓盡致。
一路上,適才所見始終在葉易安腦海中盤旋不絕,直至到了鳳歌山後,他才強攝住心神,將注意力盡數轉移到眼前。
一番凝神定思的功夫後,此前被那大澤異象撼動的心神方才恢復過來。當此之時,他的眼神心神便隻專注於此次的伏殺。
抬頭看看,夜色中已有晨曦初露,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