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麗璐故意說得很輕松,不過卡米爾還是能看出她有多難過。阿倫海姆號被炸沉了,大半的水手和它一樣沉入了海底,一起沉沒的還有將近兩年共同度過的時光,一夜之間全都失去了。麗璐確實很難過,不過還有比難過更重要的事,她必須照顧好卡米爾,卡米爾是為了就她才受了那麽重的傷的。麗璐一直忍著,但是一看到卡米爾那雙棕褐色的眼睛,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來。
科魯羅先看了看卡米爾的傷,簡單地包扎了一下。他的傷並不是很嚴重,是被阿倫海姆號爆炸的碎片砸傷的,只有又長時間泡了海水,傷口有點惡化,不過生命是沒有危險。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帶了傷,只有麗璐,除了手和膝蓋有些擦傷以外,完全沒被炮彈炸到。
埃斯康特見他們逃入森林,便令船隊停在五十米開外的海上,對著森林開始狂轟爛炸。炸彈所到之處便是一個大坑,焦味和濃煙一起彌漫到空中,火苗竄到了樹上,轉眼間便連成了一片。
卡米爾抱著麗璐奮力向岸邊遊去。費南德也從旁邊鑽了出來,兩人合力護著麗璐。他們根本沒空去找其他的同伴,光是躲避背後的炮彈就已經很辛苦了。埃斯康特顯然還不滿足,命船隊一邊縮小包圍圈,一邊不停地朝海裡開炮。即使剛才在阿倫海姆號被擊中時及時跳到了海裡,能通過眼前的這個炮彈陣成功逃上岸的人恐怕也不會很多。
費南德一把搶過書,在麗璐頭上敲了一下說道:“這是無字天書!傻蛋是看不懂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解開手上的繃帶,隨意丟在書上,又從衣服上撕下些布把手包了起來。等他再次拿起書的時候,卻發現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封面上出現了奇怪的文字。文字是鮮紅色的,仿佛是用血寫成的一樣。那些文字和圓石上的文字是同一種,是古代美洲大陸上曾經有過的一種文字,現在已經不在使用了,只有很少的族譜或是咒術書中才會用到。不光是封面,書中的每一頁上都出現了文字,有些比較短,只有一行,有些卻佔了滿頁。費南德一頁頁翻過,同伴們都湊過頭來看。
費南德緊緊握著拳頭,猛地擊向大地。從手背上傳來的疼痛感讓他的腦子恢復了理智。他所擊打的是鋪滿了枯葉的土地,就算現在是冬天,土地硬了一點,也不至於讓他的手鮮血直流。費南德撕下些衣服纏在手上,解下佩劍在地上挖了起來,表層的土被刨開之後,一塊石頭了出來。眾人都圍了上來。
費南德說道:“我怎麽是胡說八道呢?要不要打個賭?”他自然而然就伸出右手擋住了麗璐的拳頭。
前方的海岸已經清晰可辨了。那裡滿是高大的熱帶植物,遠遠望去就是一片濃密的森林。“一旦躲入森林就安全了!”還活著的水手們心裡抱著這最後一絲希望,忘記了疲勞,使勁劃著海浪。
有八成的海盜船被擊沉了,其余的也都遭到嚴重破壞。半數以上的海盜變成了屍體被大海吞沒了,有些逃走了,也有投降的,還有相當多的人對頭兒忠心耿耿,跟著瑪爾德那德一起自殺了。加勒比海上的不敗傳說在這一天結束了。
費南德說道:“這些字我根本不認識,怎麽會讀呢?”
麗璐連忙收回拳頭,一臉擔心地看著他,還不到三秒鍾又說道:“哼!這就叫惡有惡報!”她撿起書翻開一看,又說道:“這是什麽書啊,一個字也沒有!”
這種悲傷就像流行病一樣,會感染到周圍的人。塞維、塔恩,還有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麗璐說道:“你剛剛明明說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啊。你不是在念這上面寫的字嗎?”
眾人扶起卡米爾,正想從來路逃出去,一轉身,就看見眼前的天花板整個兒砸了下來,將前方堵了個嚴嚴實實。
麗璐等人可沒有心情去發掘這個石廳的歷史,連續的逃亡早已使他們體力透支,精神力的使用也差不多到了界限,現在既然解除了危險,他們都一個個坐倒在地,顧不得身上的傷,也顧不得口中乾渴,不多會就躺倒了。連費南德也不想再使用腦子了,其他的事就等他睡醒了再說吧。
翻到某一頁上,只有簡短的四個字。費南德觸摸著那仿佛是用血刻出來的文字,紙張光滑平整,也沒有血跡。這些字到底是怎麽冒出來的?費南德想著想著,一個古怪的發音從他嘴裡滑了出來。
在麗璐等人睡覺的這段時間裡,加勒比海上已經打翻了天。
埃斯康特扔完了船上的炮彈,又欣賞了一會眼前的火海,心滿意足地回去了。這火至少會燒上個三天三夜,逃到森林裡的人是不可能有機會活下來的。幾天后,一場大雨澆熄了這火,森林裡什麽也不剩了,松鼠、??、??、??不知死了多少,綠色的大地變成了焦土。但是在地下,可就是另一種景象了。
逃入森林的十幾個人,很快又被火海包圍。若是離開森林去岸邊,立刻就會被埃斯康特殺了;若是朝森林深處跑,這林子又密又廣,加上風助火勢,恐怕走不了多久就會被燒死。十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在樹木與火的縫隙中亂闖,根本不辨東南西北。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竟然碰到了一起。一張張臉都被煙熏得黑黑的,沾著泥土和樹葉,汗水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路痕。他們喘著氣,互相看著對方,從對方眼裡看到的只是絕望。這些人就是阿倫海姆號上唯一幸存下來的人了,但是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被這火海吞噬。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剛才跟阿倫海姆號一起沉了算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有這些好朋友陪著,我死也無憾了!”這麽想的人大概還笑得出來。不過大部分人都覺得不甘心。
安傑洛第一個走了下去,其次是塞維、埃米利奧等人,費南德扶著卡米爾走在最後。所有人都進入後,大地又無聲無息地合上了。他們原本所站的地面上被一團火圍住,轉眼就燒得什麽也不剩了,甚至連那塊石頭也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卡米爾的臉上毫無血色,神情萎靡,渾身上下都覺得痛,特別是背後像火燒一樣。不過科魯羅說他的傷口已不再流血,人也沒有發燒,只要靜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了。麗璐把他昏倒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你放心養傷吧!這裡安全得很,不會有人發現的!”
連敗埃斯康特兩員大將的瑪爾德那德正準備收兵回哈瓦那慶賀,突然被四面八方的戰鼓聲包圍,隨之出現的正是英國皇家海軍的艦隊。克裡福德之所以現在才出現,自有他的打算。第一,瑪爾德那德和他的手下都是海盜,沒有固定的根據地,若要一個個消滅只會反過來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最好是能讓他們自動聚在一起,一網打盡。第二,瑪爾德那德連戰兩場,雖然都獲勝,但以芬和赫黑爾的能力,也給了他不小的創傷,加上他又是兼程趕路趕到哈瓦那來,疲勞程度可想而知。乘他還來不及補充和休整之前進攻,是最容易得手的。第三,海盜的攻擊欲望剛剛得到滿足,現在一心想享受勝利的成果,讓他們再打起精神來作戰,怎樣也不會有比較強的反擊。為了湊足這樣的條件,克裡福德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不過功勞最大的似乎應該是麗璐才對。自然,克裡福德收獲到了最棒的果實。
原先的通道自己合上之後,底下也沒有變得漆黑一團。四面的牆上,腳下的台階上,到處都在閃閃發光,猶如深海中的??魚群。空氣中沒有霉味,很乾淨,地面上的煙也全被隔在了上面,一點也沒傳進來。
費南德說道:“看樣子像是某個遺跡的入口。我們下去吧,反正地面上也不能呆了!”
費南德推了推石頭,石頭紋絲不動,往下按或是往上抬也都沒效,他便將石頭向左旋轉,仍舊毫無反應。費南德想了一會,開始朝另一個方向旋轉,這次是順時針方向,石頭慢慢地轉動了。當石頭上的匕首尖轉到正東方的位置上時,再也轉不動了。費南德順著那個方向一路摸去,觸手所及都是堅硬的石頭。
費南德冷淡的聲音突然cha了進來:“好啦!麗璐,別再哭了,卡米爾又還沒死!等他的傷好了,說不定會馬上想和你結婚呢,你該高興才對啊!”
要去祭壇就必須冒著被石塊砸到的危險穿過長長的石廳,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只是一個勁地向前衝。他們一邊跑,一邊聽到巨石落地的聲音,似乎就緊貼著自己的後腳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向下的台階大約在延伸了一百階左右後變成了平路,皮膚很容易就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氣息,似乎是到了一個很開闊的地方,他們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被拖長了音,回蕩在上空。
一等炮聲過去,費南德就爬了起來,扶起卡米爾和麗璐想要繼續跑。麗璐已經自己爬起來了,而卡米爾還趴在地上,背後一灘紅色,還有好幾個地方被彈片打到。
他們正站在一個巨大的石廳的一端,石廳差不多有十米高,兩側的立柱貼著牆,從底部一直延伸到頂。立柱的中間是兩排圖騰,上面雕刻著各種各樣的動物。石廳的另一端是一個祭壇,因為相隔太遠,也看不清上面有些什麽。四周的石頭依舊在閃閃發光,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弱了許多。從面積來看,石廳中足以容納一萬多人,想必是為了舉行某種隆重的儀式而修建的,也不知有沒有使用過。在地下居然還隱藏著這麽龐大的建築物,埃斯康特恐怕想都想不到吧。
一跑上祭壇,立刻感覺到震動減輕了,腳下是沒有危險了,但是天頂卻是跟著他們一路塌陷,要不了多久,祭壇上方的頂也會支持不住。
石頭的邊緣已經被磕得滿是缺角了,不過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它本來的形狀,是一個直徑約15厘米的圓形。在當時,即使是歐洲最高明的石匠要切割出一塊圓形的石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反覆地測量和計算,而美洲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竟會出現這麽奇特的東西。石頭上刻著一圈一圈的花紋和圖案,還有連費南德也不認得的古老文字。圓的中心是一柄匕首的形狀,其他的圖案都是陽刻法,即突出於石頭表面的,只有匕首是用陰刻法,凹陷在裡面,似乎就是用來放匕首的。
費南德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只有祭壇還完好無損,三根圖騰仍好好地立在上面,火盆和水盆也沒有翻倒在地。他連忙招呼眾人向祭壇那裡跑去。
費南德突然抬起頭,說道:“我什麽也沒說啊!”
石廳雖然是個避難的好地方,但是這裡既沒食物也沒水,不可能一直呆下去。安傑洛和塞維沿著牆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密道或是暗門,那麽唯一的出口就是他們進來的那條路。但是那條路的出口是在大火之中,不等火熄滅是走不出去的。事實上,在圓石消失的時候,那條路也跟著消失了,石廳就只有他們所看見的這些,根本沒有通向地面的台階。正因為他們不知道石階已經消失了,所以他們也沒想到這裡的空氣是從哪裡來的。十幾個人的呼吸加上幾十把火燒了一天一夜,他們沒覺得有什麽不暢,火焰也沒有縮小或是熄滅的跡象。
接獲芬的報告後,埃斯康特親自率艦隊追擊麗璐,而赫黑爾※#8226;阿本思則分明埋伏在哈瓦那,等待瑪爾德那德大搖大擺地回來時給他一個痛擊。但是赫黑爾的行動卻失敗了。瑪爾德那德在半途中又接到一份密告,讓他提防哈瓦那有變。瑪爾德那德已經對密告有了十二分的信任,他加快速度提前三天回到哈瓦那,趕在赫黑爾之前布下了防線。結果赫黑爾的艦隊全面敗退,他自己也喪了命。
之後,克裡福德率艦隊進駐了委拉克路斯。埃斯康特去追擊麗璐了,赫黑爾已死,芬的艦隊元氣大傷,根本無力阻擋克裡福德。不過埃斯康特在這裡還是有著超乎尋常的影響力,克裡福德將芬捉住關押起來,一面敲破埃斯康特在此埋下的基石,一面等候他的回來。不久傳來了埃斯康特已將麗璐擊潰的報告,跟克裡福德的計劃完全吻合。但是芬突然被人救走,應該已經返回的埃斯康特在半路失去了蹤影,這給克裡福德的行動蒙上了一層陰影。
結果喊痛的人居然不是麗璐而是費南德。他早忘了自己曾用右手擊打過石頭,剛剛才被科魯羅包扎好。麗璐這一拳正好打在傷口上,頓時滲出血來,他手裡的那本書也掉在了地上。
費南德走上了石廳另一端祭壇,正中間豎著三根一米來高的圖騰,正好形成一個正三角形。一個上面放著火盆,一個上面放著水盆,第三個上面是一本書。費南德拿起書翻了一下,裡面一個字也沒有。另一端突然傳來了喊聲,說是卡米爾醒了。費南德顧不上放下書,便跳下祭壇跑了過去。
眼前突然出現了兩個亮點,那是兩個在半空中燃燒的火球。走近看才發現,火球並不是飄在空中,而是加在兩根高大的圓形圖騰的頂端,遠遠望去,看不清圖騰的位置,只能看到半空中的火光,像鬼火一樣。隨後前方又出現了火光,仍舊是左右各一個,立在圖騰的頂端。一對一對的火光依次出現,地下整個亮了起來。
費南德的話一下子就驅散了悲傷,麗璐和卡米爾的臉漲得通紅,跟煮數的蝦子沒什麽兩樣。麗璐一邊抹眼淚一邊跳起來說道:“費南德!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說著,掄起拳頭就朝他打去。
地下傳來了輕微的哄響聲,費南德讓眾人空出東側的位置來。塞維剛一跳開,那塊土地就自己裂開來了,中間出現了一層層台階,不斷向下延伸,能看見的只有出來的十幾層,其他的都隱藏在黑暗中,不知還有多少。一股幽冷的氣息從地下飄了出來,麗璐不禁打了個冷顫。
終於睡醒了的麗璐等人,用科魯羅隨身攜帶的一點藥品包扎好傷口,把注意力轉向了這個地下石廳。石廳中的一切都是用石頭做的,而且是一種會發亮的石頭,其他地方從來沒有見過。事實上這種石頭被稱為石英砂,是由細小的石英晶體和沙粒混合而成的。石英又稱為水晶,是一種相當硬的礦物,而且對光有一種特殊的吸收能力和折射能力,石英將吸收的光線隔了一段時間再釋放出去,又被其他的石英表面折射回來,形成了這樣一種奇特的效果,讓人覺得仿佛是到了某個聖地一樣,不由得肅然起敬。
得到費南德警告的眾人立刻抱頭趴在地上。卡米爾將麗璐擋在自己身體下面。一顆炮彈就在離他們不到三米的地方爆炸了,炮彈的碎片飛濺開來,費南德隻覺得肩上、腿上幾個地方一陣疼痛,估計是被砸中了,不過從痛的感覺來看,應該不是什麽大傷。
當初麗璐設計讓芬和瑪爾德那德互相爭鬥好趁機逃拖,只有四艘武裝船的芬和率領手下全體海盜艦隊的瑪爾德那德, 不用想也能知道結果了。在這種一面倒的不利局面下,芬出色的指揮能力只能用在撤退上,雖然四艘船都遭到了重創,但是沒有全軍覆沒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麗璐便問道:“費南德,你在說什麽啊?”
卡米爾、費南德和麗璐三人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岸上並不是平整的沙灘,而是一塊一塊的圓石,被海水衝洗地光滑異常,根本走不快。費南德朝四周看了一下,只見塞維正扶起滑倒的埃米利奧,安傑洛挽著半昏半醒的科魯羅,還有塔恩等十來個水手。他稍稍松了口氣,一轉頭,卻看到埃斯康特的炮彈直衝著海岸而來。
石廳裡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將圖騰上的火吹熄了一半。眾人還來不及考慮這地下怎麽會有風的時候,石廳上下震動起來。在這麽空曠的大廳裡,連輕微的腳步聲都會傳得很響,更別說震動聲了,簡直跟在耳邊打雷一樣。石廳震動地更加厲害了,轉眼間,圖騰上、牆壁上和天頂上都出現了裂紋,細小的石塊因為經受不住震動而紛紛落下,在與地面碰撞時又發出巨大的聲響。四周掉落的石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有的圖騰從中間裂開,被劈成了兩半,也有直徑超過兩米的大塊石頭從上面掉落,整個石廳正在坍塌中。
“卡米爾!”麗璐大叫起來。費南德製止了麗璐的慌張,說道:“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先到樹林裡去!”兩人一邊一個將卡米爾扶了起來,朝森林跑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費南德那句古怪的話,他卻無論如何沒有印象,甚至不知道自己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