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第一次的忐忑與尷尬相比,這一次的沉默所引發的效應更多的是緊張。自然之子音量不大,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傳入了在場獸人的耳朵,就好像是面對面站著,清晰無比。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到薩滿身上,對於答案,惶恐中帶了些許期待。
自然之子是物質界唯一可以直接與柱神交流的存在,若他肯幫忙,絕對能緩解肆虐了大半年的高溫。可他們也明白,不付出點代價作為交換,自然之子大概不會輕易點頭。畢竟在過去的一千多年,獸人和自然之子的關系從未緩和過,甚至還發生了幾次不小的爭執。
“這便是您親自跑一趟南炎洲的目的?”久等不到羅戈的答話,貢格爾忍不住發問。
守護之地近在咫尺,林克也懶得再掩飾,他的目光越過獸人,投到遠方凝固的紅色火焰,無需語言,僅是這一撇,就足以讓頂著‘智商不高’頭銜的獸人明白他的意圖。
羅戈瞳孔隨之一縮,守護之地只有自然之子與德魯伊才能進入,前者更是物質界唯一能接觸到柱的神使。如果他來此的目的是面見火之柱,那說服獸人就真的成‘順帶’了。專程與順帶的區別不僅僅是字面上的,要是因為談不攏而弄巧成拙,我們都會葬送獸人生存機會的罪人。
已經有些許渾濁雙眼緊盯著林克,不肯放過每一個細微表情。
人類狡猾無比又言而無信,哪怕此時此刻已經是自然之子,依然無法擺脫曾是人類的事實。
真的能信任他嗎?
第三次沉默來臨,不止是普通的獸人,就連一部分薩滿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林克卻在這時朝以羅戈、貢格爾伸出雙手,他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怔。
“獸人或許不如人類聰慧。但在感知方面卻勝過人類,我的意圖如何,就由二位親自來驗證吧。”
羅戈和貢格爾對視一眼,一同握住了那雙比自己纖細太多的手掌。瞬間,無數畫面衝入意識,過於龐大的信息量險些讓他們直接暈過去。
林克的來歷。抵達埃德加後的經歷,以及他的最終做出的決定,都在兩位薩滿腦海中以影像的方式逐一掠過。直到林克放開手,他們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再度對視,羅戈與貢格爾都有了答案。
這一位自然之子並不偏幫人類,甚至可以說他對於自己曾經屬於的族群不僅談不上喜歡,還有些厭惡。由此可以斷定,他不會因為自己曾經的身份而為難獸人,他的公正度是值得信任的。
“我們不敢以加入對抗亡靈的同盟作為條件。”貢格爾給自己族群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一些女性獸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孩童走上前來,“只希望您能出手相助,救救孩子,他們還年幼,不曾沾染血腥,也不曾參與過殺戮,是單純的生命。”
這個舉動引起了連鎖反應,各個部落的母親、老人們紛紛帶著自己家的幼兒擠上前來。她們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雙無數的眼神望著林克。這場面可比你一言我一語的衝擊力強多了。
內厄姆眉頭深深皺起,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有所松動的表情已經可以讀出他此刻所想。晨曦是正義與光明之神,面對這樣的要求,他實在拒絕不了。若是將他和林克的位置對調,早就答應獸人的要求了。
多伊爾的情況大致相同。陣營的更替並未消除她屬於人類的善良。要是薇拉在場,大概會斥責獸人大打溫情牌,妄圖以此左右林克。
從影子裡顯現出來的阿薩大概是現場觸動最大的人。他出身貧民窟,底層生活之艱辛不會比環境惡劣的獸人好多少。眼前的一幕,讓阿薩想到了自己。家中七個孩子,就他一個活到成年。
舔了舔因乾燥和高溫而乾裂的嘴唇,阿薩不顧自己的身份,為獸人求情。
“閣下,孩子是無辜的。”
因林克的性格,他早放棄了使用敬語。此情此景,阿薩做不到視若無睹。盡管明白自己不該說這些話,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沒有資格進行勸解和建議,他還是忍不住要說。
這招可真不錯,讓人無法拒絕,無論是我的性格,還是立場。
林克心想,有那麽一霎,他後悔把自己的個性展示給了薩滿。但這念頭也隻存在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沒錯,孩子是無辜的,他們不是一出生就殺戮的惡魔,更不是辨不清善惡的魔獸,他們有思維,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礙於陣營與存活的壓力,迫使獸人同人類進行了成百上千年的爭鬥。
“在得到確切的答覆前,我不會做沒有任何意義的保障。同樣的,你們在此期間考慮好是否要加入反亡靈同盟,我要的是誠心誠意的盟友,而不是口是心非在背後捅刀子的叛徒。”林克側頭看了一眼內厄姆,身體陡然變大,化身成為火獅形態,獸人猶如摩西分海般自動往兩旁退開,給他讓出了一條足以通行的寬敞過道。
那一眼的意思很清楚,他將多伊爾和阿薩的安慰托付給了被生命綻放治愈的黎明騎士。
對於林克的信任,內厄姆也是難掩驚訝。
火之柱化身的巨獅跑動起來,速度不亞於風馳電掣的風隼。眼看他進入了有無形結界籠罩的守護之地奔去,獸人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以羅戈和貢格爾為首的薩滿們卻面色凝重,兩重化身,這既是柱重視的證明,更是力量的彰顯。倘若他們剛才不答應或是以武力相脅,後果不堪設想。身為薩滿,他們比一般獸人更清楚神的力量對於普通生命意味著什麽,絕對的壓製,就好比獸人可以輕易碾碎一隻螞蟻那麽容易。來自更高位的絕對力量,不是他們可以抗衡的。況且,火之柱的守護之地近在咫尺,與他的使徒杠對獸人有弊無利,只會增加徒勞的傷亡。
“不知道自然之子要在裡面待多久,我們移步大帳吧。”從林克臨行前的那一言,不難看出剩下的三人之中誰主事,盡管不太喜歡這名人類身上散發出的晨曦之力,貢格爾還是禮貌而客氣地發出邀請。
內厄姆沒有馬上答應,他望向多伊爾:“林克在進風之柱的守護之地待了多久?”
“你不會想站在這等他出來。”多伊爾聳了聳肩,“久到可以長蘑菇。”
真是貼切的形容……內厄姆當然不會傻站著等,他向貢格爾點頭致意,“那我們就叨擾了。”
沒了熱鬧可看,聚集的獸人相繼散去。被招待到大帳的三名外來者不僅獲得了進入等同人類王國議政廳的榮耀,還獲得了一份豐盛的免費大餐。飛行途中林克沒法使用隨身攜帶的空間袋,風隼飛了多久,他們自然也餓了多久。
“貢格爾。”
“羅戈。”
“斯塔利。”
……
薩滿們按照排名自我介紹,這也是變相地要求三名外來者自報身份。
“黎明騎士內厄姆,遊歷修行前任職副團長。”內厄姆說話一向簡潔,從不拖泥帶水。
“多伊爾、薇拉,自然之子林克的使魔。”相比養女,多伊爾和薇拉都更傾向於使魔的叫法。每次一提到養女,總會有人想歪,她們也不希望林克的聲譽因此受損。
惡魔氣息是如此的明顯,薩滿們沒有任何懷疑,視線落到最後一個人身上。
阿薩頓時壓力倍增,他略顯局促地起身,“影賊阿薩,自然之子雇傭的傭兵。”
嗤笑聲立刻響起,獸人都是直性子,遵循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對於既沒有身份又不具備力量的人沒有任何的敬意。
訕訕坐下,阿薩臉皮燒得厲害。
這並非他第一次遭到嘲笑,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憋屈感。
林克身邊都是強者,和他的區別實在是大。
越發加深了阿薩想要變強的念頭。
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勉強留下,後世史書的記載恐怕也只是林克手下的一名影賊,打探情報的探子,不會再有更多著墨。
一定要變強……
握緊雙手,低頭看著自己腳尖的阿薩在心裡默默地想。
看了他一眼,迅速調開視線的內厄姆婉拒了獸人侍從遞來的酒杯。
“我不飲酒,晨曦的教義認為酒會讓人喪失理智。”
這只是禮儀,薩滿們也不會因此而惱怒。
多伊爾和阿薩倒是接過酒杯, 濃烈的酒香只是聞一聞就讓他們發暈,倆人不禁有些後悔,可這時已是騎虎難下,不喝的話,會被視為看不起獸人,也只能硬著頭皮喝。不想一杯見底,立刻又滿上。
倆人一同看向正襟危坐的內厄姆,心想,這家夥肯定知道,居然也不給我們通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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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風之柱不同,火之柱的守護之地是熊熊燃燒的烈焰。就連已經化身為火獅的林克也覺得熱得有些難以忍受。
應該和上次一樣,脫離了物質界吧……
林克心想。
這裡似乎是與物質界處於同一平面的不同空間。他能透過火焰跳動的間隙看到簡陋的氈房與黑壓壓連成一片的獸人,隨著火焰的顏色逐漸加深,震天的歡呼漸漸弱了下去。
亮金色的火焰變成了紫紅色,匯聚成了一頭比林克此刻化身更加雄壯威武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