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的團狀相比,這一次火之柱在物質界的象征所凝固的形態更像火焰,重重疊疊,遠遠望去,好似巨大的石頭花。一度狂暴的火元素隨著火之柱的重新沉寂而平靜,如果不是焦黑土地和化為灰燼的帳篷能證明之前發生過的災難,很難相信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麽。
空氣的熱度在不斷消退,已經微微亮的天空再度陰沉,烏雲密布,並伴有陣陣雷聲。
阿薩抬頭,這是要下雨麽?
對元素比較敏感的薇拉更是露出詫異之色,明明感覺到林克的氣息就在附近,卻見不到他人。連訂立了契約的自己都如此,其他人就跟不用說,根本無法定位林克的具體位置。
嘩啦——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剛經歷了驚嚇的獸人們又接著體驗了一把狂喜的滋味。持續了大半年的乾旱終於得到緩解。
與沉浸在得救和下雨雙重喜悅中的絕大部分獸人不同,薩滿們喜憂參半。既為旱情得到緩解而長舒一口氣,又為自然之子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而憂慮。
同樣是信徒,同樣是神的使徒,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
羨慕、苦澀、畏懼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讓他們的表情也隨之陰鷙、難看,與周遭的歡喜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陰暗的灰色天空中劃過一道亮色,一閃而逝的火焰在觸到地面的瞬間變形,正是半天前曾以火獅形態離開的林克。
“卡奧戈已接受你們的提議,接下來就讓我們好好談一談結盟吧。”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貢格爾卻生出一種詭異之感。
還是那人,面容、身形沒有絲毫差異,力量和氣息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若有若無變為無法忽視。千萬人當中也能一眼認出,氣勢也更加盛氣凌人。
最終,還是見多識廣,城府老練的羅戈先從複雜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這雨短時間內不會停,總不能就這麽站在雨裡討論結盟的詳細情況吧?他轉身朝自己族群比劃了幾下,立刻有十多名獸人奔向還未完全損毀的部落帳篷。三下五除二,很快就移來一頂不大的帳篷。石塊、木頭、草垛,甚至是散發著腥臭味的皮革,所有能充當臨時座椅的都被搬了進去。由於體積太小,容不下所有部落的薩滿,經過短暫的協商,留下排名靠前三的薩滿負責商談,其余組織族人收拾整理未被火焰摧毀的物資。
充斥著泥土味、水氣以及汗腥的帳篷裡,貢格爾、羅戈以及不怎麽說話的斯塔利並肩站著。目光一致看向以林克,對他身後的其他三名外來者視若無睹。
“我這人不擅出謀劃策,制定不了詳細完善的條規。我的要求不變,不硬性規定你們必須出多少力,完成什麽高難度的任務,我要的只是誠心誠意的合作,在完全擊潰不死帝國之前不背叛盟友,就這麽簡單。能做到嗎?”
通過仔細的推敲。羅戈從這段話中找到了隱晦的暗示,老薩滿握緊了手中身份象征的權杖。說出了讓另外兩位同族都側目的話。
“您的意思是……獸人結盟的對象僅限於您?”
“是柱,而非我個人。”
林克更正,但他也沒有否認。
內厄姆滿面怒容的向前走一步,但也僅僅是這一步,他隨之記起自己的任務。他所代表的是晨曦,目的是就近監視林克。看他是否會變成第二個希克斯。至於反亡靈同盟,有神靈的促成,物質界的信徒沒有說不的權利。
“陣營和神祇之間的不和與爭鬥不會因為盟約而終結,同盟的各方只是在湮滅希克斯及其創造的不死帝國這一點上達成共識。”林克從來就沒想過化解同盟內部的矛盾,理念、信仰、陣營。相互敵對的不同種族又怎麽可能真的放下成見,能加入已是極限,至於合作嘛……已經失敗的自然同盟就是最好的例證。
與其強求同心協力,不如讓它們各自行動,還來得有成效。
話說的在理,三名獸人薩滿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自然之子出乎意料的通情達理呢。
“需要簽訂契約嗎?”一語雙關,羅戈的意思是問是否需要簽訂書面的協議。盡管獸人不興這一套,但考慮到對方人類出身,他還是問了。
“契約神聖卻非萬能,它無法阻止背叛,是否遵守約定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知道獸人習慣了口頭誓言,林克也不跟它們講究人類流行的那一套。局勢的變化誰也無法預料,就算是定下因果律,也會在神靈的干涉下扭曲。他要做的,只是說服。以利益為誘,促使獸人主動加入討伐亡靈的大軍之中。
三名薩滿對視之後,做出了決定族群生存的決斷。
反亡靈的同盟又增加了一個新成員,並未讓內厄姆感到高興。
離開帳篷,他拉住了林克的手臂,態度堅定:“我需要和你談一談。”
視線越過面容堅毅的黎明騎士,與薇拉對上,林克用意識與之聯系。
【不要跟來,我要和他私下,好好的談一談。】
一前一後走離忙碌的獸人定居地,直到走得足夠遠才停下來。
雙手自然垂在身側,林克神色平靜,看不出有絲毫的緊張或憂慮。較之幾個月前,成熟穩重了不少,這次他不是刻意裝出的無謂,而是真的有底氣。與卡奧戈的接觸,使得他能真正使用屬於火之柱的力量。更何況,卡奧戈的神技是‘現’,有了火之柱的承認,力量的使用比過去更加得心應手。
無力、淤塞感統統消失了,隨心所應,仿佛這世間沒有做不到的事。這感覺太過美妙,難怪不時會有自然之子墮落、叛出的事發生。
林克穩了穩心神,將注意力放回滿臉肅穆的內厄姆。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晨曦為何讓你與我同行了。”
若換做以前,內厄姆肯定會為林克狂妄的語調和說辭拔劍相向。可如今,他不能也不會動武。
拋開身份的差距與性格的不和,單就位階而言,他已不是林克的對手。若說初遇之時,林克還只是一個剛跨入大師階,不知如運用自身力量的異界人。現今,站在他面前的已是一個能將力量運用自如的聖職者,一個真正的自然之子。
明明有著人類的外表,氣息卻早已脫離人的定義,成為完完全全的非人生物。任何有理智和見識的人,都不會再把林克當做是‘人’。至此,林克終於成為了真正的自然之子,不是空有力量的異界人。已經有兩位柱承認了林克,並賦予了行使力量的權利。
在腦中千回百轉的疑問與質問說不出口,內厄姆泄氣的聳動肩膀,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
“我討厭你。”
本以為會聽到關於獸人加入同盟的質疑,不想,內厄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林克啞然,隨即,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近乎相同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討喜。空想主義,過於理想化,固執、怯懦,甚至有些優柔寡斷。唯一可以自傲的,大概只有備受批評的無欲無求吧。”
“我討厭你不是因為我們的個性截然相反,而是你的境遇和所作所為。”長歎一聲,內厄姆也不知為什麽自己會對林克說這些,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索性一股腦兒地說了。
“不止是我,絕大部分討厭你的人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是你沒有經過努力就獲得了無數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的力量。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弱到隻比野獸類強的地步。只有不思進取的貴族和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才會為比獸人聰明、擁有最多領地而沾沾自喜。人類早已失去了創造帝國和自封為神的力量,屬於人類的白銀時代早已逝去。”
性格使然,內厄姆的言辭一向簡潔,不止是對林克,對其他人也鮮少如此長篇闊論。他一向都是說的少,以行動表示。所以,他這一舉動也大大出乎林克的意料。還沒等想好答覆之詞,內厄姆又接著說道。
“就連恪守晨曦教義的我都難免會生出不平與怨懟之心,更何況是那些心智不堅的人。 ”
“你……”
“驚訝我為何會說這些?”內厄姆將視線調轉開,移向漸漸照亮天空的巨大火球。那是他的信仰,光明與公正的晨曦的在物質界力量的具現,“既然接下了這職務,不論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承當起與力量相匹配的義務。否則,你只有像你的諸多前任一樣,要麽墮落,要麽死。”
林克嘴角微抽,這個還用你提醒?
“後悔嗎?怨恨過嗎?命運的不公,為何要遭受這樣的待遇?”晨曦的陽光由淡轉明,漸漸耀眼,變得無法直視,內厄姆眯起眼。只是這一次,他的提問沒有再讓林克愕然。
後悔和怨懟什麽用?能改變既成的事實?
“到異界生活是我的夢想,柱實現了我的願望,很公平的交易,沒有什麽可憤怒和不甘的。同樣的話,我對多伊爾和薇拉,對羅蕾萊都說過。最終做出選擇的是我,是我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你可以這樣回答弗朗切斯卡,回答晨曦,我對封神一點興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