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下午的熱風拂過瓦奧萊特，位於新規劃的市場區都是隨意搭建的帳篷與地攤，新城才擴建一月，地基剛打好矮人就跑得沒影，原本熱火朝天的工程也隨之停頓下來，緊接著內城的結界也消失了，流言蜚語四起，說是法師放棄了衛星城，沒有自然之子的瓦奧萊特根本不足畏懼，原本還想著入城過好日子的外來流民紛紛流向更安全的克倫伯格。

　昔日的工地上，只有泥磚搭建的幾個臨時矮房，工頭百無聊賴地和為數不多的工人躺在裡面躲避毒辣的陽光。他們本就是瓦奧萊特的匠人，好在城主並未解散，他們照樣每日都能領到薪酬。

　剛眯了一小會兒，工頭斯托就感到有什麽東西碰了自己的小腿肚，睜開眼一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五官秀美，英氣十足，有些辨不清男女，站在門口俯視自己。火紅的發似血鮮紅，琥珀色的眸子裡有些不耐，身著質地上好的織物，一看就知非富即貴。

　斯托有些恍惚，他以為自己沒睡醒。

　“起來，開工了。”

　嗯?開工，我真沒睡醒?隨即斯托一咕嚕爬了起來，屋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瓦奧萊特有數百年的歷史，法師一直不允許改建，就連吸納進城的匠人也從不招建築類，難道是那些矮人回來了?話說這個漂亮小哥是誰?城主新招募的幕僚還是……

　斯托眼神向外一瞥，立刻瞪直了。透過漂亮如精靈的年輕人，他看到了屋外站著幾個人，均是與他一般的俊秀面孔，若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銀白的發色。在陽光下好似秘銀，皮膚白皙，再加上尖耳……夜精靈！

　斯托四肢不禁有些發軟，夜精靈怎麽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瓦奧萊特，他趕忙回頭，還是那間低矮的泥磚房。地上鋪著的涼席上睡著其余幾名工人，他沒做夢也沒被綁架啊，這……這是怎麽了?

　“磨蹭什麽，還不把其他人叫醒！”脾氣不太好的紅發年輕人催促。

　斯托只能硬著頭皮搖醒還在午睡的其他人，他們一個個揉著眼皮坐起身，哈欠連天。

　“出來！”還是那個年輕人，繃著臉說了一句就走出去，讓開了房門出口。

　斯托心裡七上八下地走了出去，其余工人尾隨著魚貫而出。刺眼的日光讓所有人不習慣地眯眼，隨後他們看到精靈散開了，露出了被擋住的第五人。五官略扁平，皮膚偏黃，並不是曬黑的那種小麥色，有些像阿爾金人，站在幾名賞心悅目的精靈當中，卻讓人無法忽視。一眼過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必然是他。

　觀察了幾秒。斯托後知後覺的大叫了一聲，這不是早上看到的自然之子嗎?雖然間隔的距離很遠，斯托認人很準，錯不了，就是這身形！

　他這一叫，招來了脾氣不大好的紅發年輕人的怒視。

　“你是工頭吧。”

　斯托下意識地點頭。

　自然之子近看居然這麽年輕。脾氣比紅頭髮的那個好太多了，一點也不擺架子，就是口音有點怪怪的。

　“挖地基的那些土放在那兒了?”

　斯托伸手一指，西面。那裡本來有地下通道的出口，矮人走後。城主一怒之下，命他們把原本堆放在那裡的土全部推進通道，說是防止亡靈跑出來。

　如實告知後，工頭看到自然之子皺眉。

　“這個瑟維斯，盡給我找麻煩。”得知瑟維斯的小動作，林克或多或少有些不高興。

　瑟維斯第一次與他通話的時候，他明明已經再三叮囑不要和矮人置氣，總有一天矮人會哭著求著回來。亡靈豈是那麽好對付的，隻憑一個氏族，無論有多英勇善戰，都沒法在沒有法師和聖職者幫助下戰勝亡靈，就算僥幸獲勝，他們又能堅持多久?貝法斯特的地下通道除去夜精靈控制的部分，其余多半已被亡靈切斷，頂多到這個月底，矮人就不得不退回瓦奧萊特。

　一個兩個都是些急性子，都不肯等！

　“需要把他找過來嗎?”多伊爾習慣了用嘴說，只有在間距較遠或是不能當著旁人的面說的情況下才會用意識交流。

　“不了，這種小事沒必要。”林克還是決定給瑟維斯留些臉面，多伊爾自小在晨曦教派長大，不通人情世故，說話做事隨性而為。真讓她把城主帶來訓斥一番，必然會在瑟維斯心裡種下怨恨的種子。林克指著橫在森林與市場區中間的這一片預留好的城牆地基，問是否還需要再添置些什麽?

　奧康納搖搖頭，“矮人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已經開始築建了。”

　林克噢了一聲，又問是要用分割好的磚石搭建，還是整塊的岩石?

　奧康納頓了頓，“自然是整塊岩石更堅固，只是……”一般人沒法搬得動巨型岩石，矮人的建築風格完全是因為他們在地下，要是換了地表建築，很難構建成那樣宏大，即便是完成了，也是勞民傷財。

　“先壘出大致的外牆，細部的裝飾以後再說。”林克交代多伊爾，可以通知弗恩清場了，一會兒他會把石料運過來，無關者別放進來。

　多伊爾轉身跑開，林克縱身一躍，變成一隻正常體型的風隼飛走了，一旁的工人齊聲驚呼，直到這時，他們才反應過來，這個態度平和卻直呼城主名諱

　瑟維斯的父親明天有可能就兵臨城下，就算只有五千，也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不把城牆壘砌起來，如果市場裡的商旅有傷亡，瓦奧萊特的未來就岌岌可危了，誰會願意到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城市做生意。要想讓瓦奧萊特真正獨立，必須得讓貴族們明白這是一塊硌牙的硬餅，既然埃松公爵想當出頭鳥，就讓他嘗一嘗下馬威好了。

　思緒飛轉之間，林克已經飛抵工頭說所的地下出口，這裡堆了幾個土包。其中一個稍矮，隱約可以感到有空氣從松軟的泥土縫隙裡流出。

　應該就是這兒了。

　降到泥土上，林克使用了穿越到埃德加後很少用到的地之柱的力量，先將附近的土堆變成一塊塊四四方方的岩石，然後，又變成了一個土元素去挖掩住地下通道的泥土。刨了幾下。覺得速度太慢，林克像變身風隼那樣將體積擴大，三下五除二就把堵塞的泥土都刨出。陰冷潮濕的地底的空氣立刻溢出，夾帶了少許的死氣。

　桑德城就位於格蘭瑟姆地下，距離瓦奧萊特少說也有三五天的路程，這麽遠也能感受到亡靈的氣息，那些矮墩子果然討不了好。

　林克可不想屁顛顛地跑去幫忙，是得讓矮人們吃點苦頭，要不這同盟也撮合不到一塊兒。

　【盤踞在地基附近的人清光了嗎?】他通過意識的連接詢問多伊爾。

　【都清光了。】

　再次變身。這回林克變成風元素，托著幾塊岩石就朝瓦奧萊特的方向趕，由於承載了岩石的重量，速度不及風隼那麽輕便，只能在地面拖行，一路刮擦出刀削斧鑿的深深印痕。

　市場區從衛兵進駐，將攤販從地基附近驅趕開就鬧開了，早上才經歷過簡陋神殿的人們不由得伸長了脖子。想看看下午又有什麽新鮮事可看。

　沒多久，從西面就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似有什麽東西翻開了地面，在哧啦作響的同時，還伴著沉悶的呼呼聲。

　人們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心想自然之子在城裡，如果是亡靈攻城他肯定會出面應戰。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緊接著，地面微微震動起來，隨後一個大家夥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一股氣旋，不同於破壞性極強的龍卷風。這個氣旋是有顏色的，移動時電光大作，並伴有悶雷聲，就好像一團移動的閃電雲。

　風暴?！

　本來抱著圍觀心態的人都懵了，然後尖叫推搡著四下奔逃。

　見此情形，早已有所準備的百夫長弗恩登高大喊，“別慌，是自然之子在施法！”

　這一聲果然奏效，騷動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林克變身的風元素已來到森林附近，不想傷到樹人，他浮上半空，越過森林，將所攜帶的岩石一一放到地基之上，每一塊都引發了不小的顫動。然後他再次折返，又帶上幾塊岩石，如此重複了數次，直至挖地基的土質全部用光，林克又打起了地下通道的主意，將隧道拓寬，刮下來的土層都被他轉換成了岩石帶往瓦奧萊特充做築城牆的材料。

　所有人，包括聽到異響和震動跑出城主府的瑟維斯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林克用這種方法壘砌起了一圈城牆。

　工人手裡拿著的鏟子和鋤頭等工具紛紛滑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哪裡是開工啊，根本不用他們動手啊。

　斯托更是張大了嘴，下巴都快脫臼了，他活到現在，第一次看到這樣足以用震撼來形容的場面。

　“就這速度，那裡需要三年五載……”多伊爾喃喃自語，她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麽夜精靈混血首領會問那句話了。

　自然之子的戒律允許嗎?

　答案應該是允許的吧……多伊爾有些不確定，可看林克已經完成了壘砌從風元素變回人類的外形，她安慰自己，如果不允許的話，他的資格早被柱取消了。

　落到多伊爾身邊，林克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傑作，頗為滿意地點頭。雖然光禿禿的沒什麽美感，但那些後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只等晚上或明天應付了埃松公爵的軍隊，就可以開始設置魔法裝置了。這可真是個體力活兒，也跑了幾趟，林克就覺得渾身肌肉酸痛，好比跑了萬米馬拉松似的。

　心想，再怎麽變化，也脫離不了自身能力的范疇吧。

　【沒錯，就算是借了柱的神力，畢竟施法和搬運是用你的軀體化形來完成，不能超過了自己的承受范圍，可別等出了事，才別怪我沒提醒你。】羅蕾萊不歇斯底裡的時候，語氣總是很冷淡。又帶了一種盛氣凌人的感覺。

　【是是是，受教了。】林克滿口答應，他通知多伊爾，城牆已經壘好，可以讓百夫長撤去警戒了。

　警戒的衛兵剛一撤，市場區的人都跑到這轉瞬之間就壘砌起來的城牆下近距離圍觀。有膽大的還伸手摸了摸，一確定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覺。

　岩體通高約十米左右，呈黃褐色，就像泥土，但卻又堅硬無比，工人嘗用鏟子、鋤頭砍滑了幾下，隻留了淺淺一道白線。

　“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們了。”覺得異常疲倦的林克想去睡一覺，在途徑弗恩身邊時叮囑，等公爵到了通知他。

　多伊爾尾隨著一路返回。擔心林克體力或是神力透支。

　感覺神力並未完全用光，還是剩有一些，林克讓多伊爾不用過於緊張，也不是什麽大陣仗，五千人而已，比這數量多得多的戰鬥他也經歷過。

　回到城主府的貴賓別院，林克往床上一倒就進入了深層睡眠。多伊爾嘗試著喚了他幾聲也沒反應，又不敢在意識裡驚動林克。只能仍由他沉沉睡去。

　熟睡中的林克做了個夢，在一片封凍的土地上。戴冠的巫妖手持水晶權柄，與與兩個林克覺得眼熟的亡靈對峙著，曾在格蘭瑟姆戰鬥過的死亡騎士塞伯利恩與吸血女王菲爾德。它們四周是無窮無盡的亡靈大軍，森白的骷髏綿延成海，一雙雙幽蘭的靈魂之火讓人遍體生寒，除了低階骷髏、死屍外。陰暗的天空中飛旋著灰色的幽魂，以及青紫妖異的夢魘，還有體格更大的飛行生物的殘骸，獅鷲、合成獸，數量不亞於地面的死亡大軍。

　林克睡得意識模糊。看著這一幕卻怎麽也組織不起思維思考。

　【我們還要繼續鬧下去嗎?】巫妖裂開嘴，沉悶陰暗的意念之音向四周擴散回蕩。

　【還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的巫王嗎?霜寒。】吸血女王浮於半空，用和冰碴子一樣溫度的嗓音回復。

　【呵呵呵……】霜寒的靈魂之焰隨著它的笑聲而閃動，【我還能立於此處，就代表我還未喪失神眷，要試試嗎，菲爾德?】

　吸血女王將鮮紅的瞳孔瞥向另一位首領，死亡騎士塞伯利恩。

　不過霜寒卻不給塞伯利恩表示的機會，它舉起枯瘦的手指，【敵人比你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為了對付我們，柱神並沒有給他施以封印，那是真正的自然之子，必須在他成長到化身之前除掉他，否則……我們都逃不過湮滅的結局。】

　順著霜寒的手指，塞伯利恩和菲爾德同時抬頭，天空中有一隻巨大獨眼投影。

　【真知之眼！】菲爾德驚呼。

　【不，那是鷹眼，是神知，他正在窺視我們。風之柱的力量已經激活，下一個不是火之柱就是地之柱，等四柱完全擺脫了法則的限制，便是死神隕落之時，你我等依附於希克斯的信徒都將一同魂飛魄散。】霜寒的警告終於說動了塞伯利恩，死亡騎士首領放下了手裡的武器。

　【你打算怎麽做?】

　【塞伯利恩！】菲爾德怒喝，【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錯過了，他們就等不到霜寒的下一次虛弱了。

　【閉嘴！你這個偽信者！】死亡騎士發出黯啞的低喝，【對我來說，希克斯的存亡遠比帝國的霸業更重要。】

　菲爾德怔住了，她橫了一眼對面的骷髏，只能恨錯失良機。塞伯利恩是他們之中最古老和虔誠的死神信徒，霜寒太狡猾了，輕而易舉地就利用自然之子的威脅扭轉了自己的不利局面。

　【我知道了，先一致對外。】

　霜寒發出了一連串讓林克感到不安的笑聲，他被驚醒了，一睜眼就看到多伊爾使勁搖晃自己。

　“你睡得很沉，我怎麽喊都叫不醒。”

　按了按眉心，林克坐起身來，酸痛感已經消失，可想起那個過於真實的夢境，他心頭的不安怎麽也揮不去。

　“夢?”

　“稍後再說，瑟維斯他爹來了嗎?”拍了拍面頰，林克試圖用這樣的方法給自己提神。

　“來了有一會兒了，正在外面叫陣呢，瑟維斯已經來催問過幾次，都被多伊爾用你身體不舒服擋下了。”阿麗西娜推門而入，她是聽到說話聲，確認林克醒了才進來的。一看他的氣色有些不大好，還以為是使用神力過度。本想施展安神解疲的神術，又覺得是多此一舉，自然之子本身就精通治療術。

　“我沒什麽大礙，去看看吧。”既然已經答應了瑟維斯，林克再怎麽不適也要去幫忙。三人一離開別院就看到在中庭裡兜圈的瑟維斯，看到林克，他急急趕了過來，關切的問沒事吧?

　不喜歡表現得太過張揚，林克點點頭，“我們走吧，你父親應該等急了。”

　下午的城牆因為林克覺得有些不適，還沒來得及開洞，商旅們都被困住走不出去，幸好傍晚時分埃松公爵就來了，這才製止了騷亂的人群，都安分地呆在城內不再叫嚷著要出去了。

　工人們在預留的城門位置附近搭起了簡易的腳手架，順著鋪好的木板，林克走上光禿禿的岩石，在森林外圍，停著一大隊人馬，看樣子全是騎兵，難怪今天就趕到了。估計是吃過樹人的虧，沒敢靠近，只聽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瑟維斯，你這不孝子，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