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抗拒本能的多伊爾無比慶幸林克解除了意識共享，否則以她不成熟的心性，肯定瞞不住。

　兩個月的時間不長，也足夠她理解林克的為人了，一心履行自然之子的職責，絕不能讓他知道，柱私底下對他做了什麽。

　就這一走神，被封印封住的魔力再度翻騰，多伊爾趕緊收斂意識，全心全意對抗。

　作為封印的看護者，林克能感同身受多伊爾此刻所受的痛苦，晨曦親下的封印比大主祭的牢固得多，魔力幾度膨脹，都沒能衝開。

　“保持本心，多伊爾。”眼看多伊爾漸漸控制不住，林克不禁著急起來，他不敢碰多伊爾，只能圍著她不停轉圈。

　“我在試……”多伊爾正在經歷冰火兩重天，身體冷得已經沒有知覺，房間裡氣溫高得如烤箱，要不是他們兩個都對火元素有一定的抗性，現在只怕已經和房間內的其他家具一樣著火了。

　意識深處，薇拉比林克還著急，魔焰對她影響不大，可多伊爾不同，她是人，靈魂的強度不同。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徹底征服魔焰，才能駕馭它。

　已經離開的阿麗西娜和內厄姆感受到魔力，又折返回來。

　林克走到已經變形翻到的房門旁，以身體阻擋二人的進入，“她現在是關鍵時刻，別打擾她。”

　內厄姆不顧林克的阻攔想要硬闖，被一股怪力給推出老遠。差點沒站穩，怒喝道:“這就是你的監管?”

　林克沒有答話，他站在燃燒的房屋裡。任憑木屑和火星在身旁落下。

　阿麗西娜盯著多伊爾被火光映紅的面龐看了一會兒，走上前攔住了內厄姆，“再等等，封印沒有衝破。”

　內厄姆望著屋內泄露出更多魔氣的多伊爾，心裡的焦急不輸給林克。

　“他是以自己的性命做的封印。”

　內厄姆張著嘴，好半天也沒說出話來，看林克的眼神也由質疑變成了困惑。

　多伊爾封印並非單純的以符咒作為約束。還摻雜了高深的因果律，大神官為此押上了女性的子宮。

　內厄姆怎麽也沒想到，自然之子居然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封印。這樣一來，他確實有‘看守’的資格。可……為什麽呢?他們彼此沒有血緣，又認識沒多久?為什麽肯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切身利益的人賭上性命?

　“在克倫伯格，多伊爾的身世瞞不住。我曾動過親手終結這個由我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的性命。是他讓我改變了初衷。”阿麗西娜的視線落在林克身上，思緒不由得回到了改變命運的那一晚，“他說過，謊言編織得越大，對多伊爾的傷害就越深。與其各種提防，不如說出真相，盡一切可能去感化、塑造。無論她有什麽血統，也不能抹殺她始終有一部分是人的事實。給她取了人類的名字。賦予了人類的身份，甚至以人類的方式成長至今。就該給她選擇的機會。”

　“荒唐！”

　“呵……我的回答與你一樣。可他真的做到了。得知自己的身世，多伊爾在絕望中覺醒，是他壓製了她的魔化，並最終從晨曦手中拿到了新的封印，是他救了多伊爾。”單憑這一點，阿麗西娜就感激林克。

　內厄姆不再說話，隻用一雙眼看著返身走到多伊爾身邊的林克。

　她的情況比剛才還要糟，剛披上的外衫又燒著了，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黑色的鱗片。

　【維拉……】

　多伊爾身體一顫，這聲音直接在她的意識裡響起，從未聽過，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是誰?

　【為何要屈從於一個人類?你是我的子嗣，應當破壞秩序，而不是服從！】

　子嗣……我的父親?深淵的大惡魔?

　意識漸漸模糊，多伊爾強忍著不閉眼，就怕這一睡再也醒不來。

　藏在意識深處的薇拉終於回應了，【我只有一個父親。】

　【可笑，你竟然要選擇一個人類為父！】

　被封印多年，薇拉比多伊爾更期盼‘父親’，希望有朝一日能解除封印，走到台前，而不是只能躲在意識深處，看著另外一個脆弱不堪的靈魂掌握身體的控制權。

　【你若早一些出現，我或許會很欣喜若狂。】

　可這一天來得太晚了，在她已經徹底放棄後才出現，她已經對深淵不抱有任何的期待。

　巫妖王的蠱惑不僅是針對多伊爾，還有被封印在意識深處，連多伊爾也未察覺到的另外一個靈魂。

　深淵之中的大惡魔是巫妖親自召喚，以破壞晨曦的秩序作為交易而誕下的子嗣，從一開始，‘父親’就知道她的存在。被當做棋子，天性混亂邪惡的維拉並不難過，這是她還有利用價值的證明。

　隨著多伊爾的信仰越來越根深蒂固，屬於惡魔的力量被一點點壓製，維拉的存在也被一點點壓縮。從偶爾能奪取控制權，到多伊爾熟睡後才能出現，晨曦的力量讓她猶如置身火爐，沒日沒夜地煎熬著她的靈魂，若不是靠著活下去，遲早有一天奪取身體的控制權，將那些不承認她存在的人統統踩在腳下的意念支撐，維拉或許早已被晨曦的封印湮滅。

　【為了一個凡人，你拒絕覺醒?】

　【只有他承認我的存在，除了遵守約定，我沒有任何可以回報的。】那一晚，林克伸出的手，他給予的選擇的機會，她永遠不會忘記。只要他不背棄，她便會遵守誓言。

　【竟然甘願給一介人充當役使魔！你不配當我的子嗣！】驟然而起的咆哮讓薇拉的靈魂遭受重創，這痛楚。不亞於晨曦的封印。

　這魔焰絕對有問題，除了多伊爾的氣息，還有另外一股惡魔的氣息。就如同低階亡靈與巫妖的區別。

　布裡奇絕對沒膽子做這事，法蘭妮！一定是她，也只有她才有動機。

　此時此刻，已經沒空懊惱，林克已經顧不上尷尬，半蹲下來，與跪坐在地上的多伊爾平視。

　“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還保持著一絲清醒的多伊爾已沒有說話的力氣。就連點頭這麽簡單的動作也變得極其困難。

　“仔細聽我說，這魔焰注入了某個惡魔的力量，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守住意識。不要被侵蝕了！”有過與死神對抗經歷的林克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多伊爾，“不論它與你說了什麽，都不要輕信，一定要守住‘自我’。薇拉呢?”

　【我感應不到她……】多伊爾用意念答覆。【剛才腦子裡出現了一個聲音。它自稱父親，然後薇拉的意識就消失了……】

　消失了?難道是意識空間?

　林克不顧危險，試圖以自然之愈驅散魔焰中散發的惡魔之力。

　多伊爾阻止不及，林克觸碰到她的那隻手遭到侵蝕，轉瞬之間就變成黑色，血管在皮膚下爆開，鮮血在空中就被蒸發了。

　阿麗西娜給自己和內厄姆罩上結界，並把著火的范圍控制在別院之中。

　【是深淵魔龍。你不是他的對手！】羅蕾萊厲聲警告，讓林克動用神力與之對抗。

　【和上次一樣……】

　【什麽?】

　【我說這次和上次一樣。薇拉在意識空間裡。】

　【你想幹什麽?別做傻事！】意識到林克決定再闖一次他人的意識空間，羅蕾萊的聲音頓時變得尖銳，【林克，你的神罰仍在，就算半魔的封印解開，也不會威脅到你的生命。】

　可她的勸誡仍晚了一步，林克通過身體的觸碰，將自己的意識送進多伊爾與薇拉共有的意識空間。

　這裡變化不大，熾熱得仿佛火山口一樣，赤紅的熔岩沸騰著，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在灼熱的熔岩裡，林克看到半個身子被吞噬的薇拉，她還保持著人形，這就說明封印還沒破。

　化身風隼趕過去，將薇拉從熔岩中提起。

　咕嘟——

　熔岩下面冒出一個巨大的腦袋，僅是頭部，就比林克變身的風隼還要大上許多。粗略估算也有百米以上，這該是怎樣一個怪物?

　林克急速上升，薇拉緩緩蘇醒過來，看著下方整個身子都浸泡在熔岩之中，僅露出半個腦袋的龍頭，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這裡是她的意識空間，她被完全壓製，足可見她的‘父親’有多強悍。

　【這便是柱特地從流放之地找來的使徒?】魔龍沒有張嘴，它的意念讓整個空間都為之顫動。

　林克亦感受到了魔龍的威能，竟不比神靈遜色，難怪大神官會忌憚得連身份也不肯透露。

　【時至現在，你該告訴我它的身份了吧，羅蕾萊?】

　【它是黑夜女神第一個孕育的魔物，萬魔之王，九頭龍迪亞摩斯。】這是連前魔法女神也畏懼的名字，【它的本體位於深淵的最深處，可以說它本身就是深淵的一部分，比起九頭龍，你更熟悉它的另外一個身份。】

　龍、混亂、破壞……這些讓林克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以龍為形象的神祇。

　【你猜的沒錯，戰神弗拉傑德，它的化身之一。】羅蕾萊早猜到多伊爾的血統，可她不能說，迪亞摩斯的力量太強，是僅次於黑夜的混亂邪物，單就力量而言，超過死神希克斯。若非被限制在深淵之中，它才是物質界最大的敵人。

　【等一下！】林克有點懵，火之柱的神力供給可是戰神啊，這怎麽又冒出弗拉傑德只不過是另外一個生物的化身?

　【一無所知的自然之子呢。】又一個腦袋從熔岩中鑽出，與第一個外形稍稍不同。

　【柱竟然會選擇這樣一個……廢物，實在是令我失望。】第三個腦袋、第四個一起鑽了出來，【真看不出他有什麽能耐，能說動那個混血。】

　如此一來。林克總算明白為什麽晨曦教派如此重視多伊爾的封印，晨曦親自動手，就是為了防止擁有九頭龍血統的薇拉覺醒?

　【不……迪亞摩斯早在黃金紀之前的太古紀就已經和深淵融為一體。現存的血肉之軀，只有被稱作始祖龍的五色龍，她們兩個並非直系後裔，而是通過弗拉傑德降臨的混血。】羅蕾萊指正林克的錯誤認知。若是誕生於深淵之中的魔王之嗣，晨曦絕不會允許那對半魔進入物質界，也正是因為血統不純，她才沒有被法則扔回深淵。充其量，也就是二代的神嗣。

　是了，這就對上了……芬恩、奧蘭多、多伊爾、薇拉。我身邊的人都是被神靈特地派來的使者。林克這會兒反倒鎮靜下來。

　既然是化身，就代表弗拉傑德和迪亞摩斯並不是一體，充其量也隻算一體多魂，更何況現在連**也分開了。

　【聽到沒有。薇拉。你真正的父親是弗拉傑德！不是迪亞摩斯，清醒一點，這裡是你的意識空間，不以力量為勝，心志堅定就可以把它趕走！】

　薇拉的意識空間正被來自深淵的力量一點點蠶食，林克的這個想法讓她升起一絲希望。

　【白費力氣，她若是能勝我，就不會被壓製了。】四個龍頭一起嘲笑林克的垂死掙扎。

　原本下沉的熔岩再次沸騰起來。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一幕，林克記起晨曦是如何壓製住薇拉。並給她上的封印。

　以我的性命做賭注，我和她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對了！

　【薇拉，把控制權給我！】

　【什麽?】

　【身體的控制權，全部交給我！快！沒時間猶豫了！】

　既然羅蕾萊能在獲得本人許可的情況下掌控林克的身體，那麽多伊爾也是一樣，只要兩個靈魂應允，他應該能獲得暫時的控制權。

　自然之子的力量不僅僅是靠身體，是靠靈魂，只要柱允許，換個身體一樣可以使用，只是或多或少，會對多伊爾的身體造成一些損傷。比起封印破開，晨曦親自動手湮滅她們兩個的靈魂，受點傷算不得什麽。

　多伊爾和薇拉的同步性在這一刻達到了空前的一致，林克的意識獲得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整棟房屋已經燒了起來，阿麗西娜的自信一點點崩塌，從多伊爾體內傳出的氣息超越上一次，已經達到了破除封印的程度，林克還是未能化解。

　內厄姆已召出光刃，“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等阿麗西娜回答，多伊爾忽然站了起來，松開握劍的右手，點在自己的眉心，“神顯，驅逐。”

　她的身體內部冒出一陣白光，將陣陣漆黑的魔氣逼出體外，熊熊燃燒的火焰也隨之熄滅。煙霧彌漫，根本看不清房間裡後續的情況。

　阿麗西娜心中驚疑不定，神顯！那不是柱標志性的四神技之一嗎?多伊爾怎麽會……林克?他控制了多伊爾的身體?那他的身體怎麽辦?要是被惡魔乘虛而入……不，就算拿到了，也只是一個空殼，自然之子的力量來源於靈魂的烙印，而非**。

　“這是怎麽回事?”內厄姆捂住口鼻，煙霧的濃度讓他不得不後退。

　“我想……危機已經過去了。”

　“什麽?”就在內厄姆感到莫名之際，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陣風吹散了煙霧。

　林克與多伊爾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阿麗西娜趕忙解下外袍，走上前去給全身**的多伊爾圍住。

　這裡動靜這麽大，瑟維斯早就知曉了，只是被駭人的魔氣嚇住，沒敢靠近。眼看火勢弱了下來，他在弗恩的陪同下走進可以說盡毀的別院。

　“閣下，發生什麽事了?”

　“我製作魔道具的時候，不小心引燃了屋子。”林克語氣淡然，但神態卻盛氣凌人，叫瑟維斯不敢再問下去。明明這裡是他的府邸，可被林克的眼神一掃，他的話全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阿麗西娜和內厄姆對視一眼，均知道，這個林克不是本人。

　“你這裡還有空房吧，給我們換一間。”

　“當然有，大神官隔壁您看如何?”瑟維斯不是傻子，感覺出現場的氣氛有些不對勁，趕緊讓仆役給林克他們帶路。

　“大人……”弗恩才起了個頭，就被瑟維斯抬手製止了。

　那四人都耳目過人，說什麽都會被他們聽了去。

　“這裡……”

　“重建就是，比起他給我帶來的財富和權利，這小小的別院算什麽。”

　弗恩不吭聲了，他倒不是心疼別院，只是覺得自然之子常住下去，遲早會把城主的府邸毀壞殆盡。上次是冰，這次是火，下次呢，地震?還是風暴?

　來到大神官暫住的客房， 阿麗西娜以換衣服為由，將內厄姆和‘林克’留在外面。

　看多伊爾笨拙地穿衣動作，阿麗西娜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

　“林克麽?”

　‘多伊爾’或過頭，表情顯得有些尷尬，“是我。”

　“她們……”

　“平安無事，就是靈魂受了點小震蕩，封印也完好無損。”想起剛才的險境，林克有些後怕，幸好他堅持進入多伊爾的意識空間，否則這封印又破開了。哪怕他真的可以憑借神罰躲過以性命向晨曦許下的誓言，多伊爾和薇拉即使能從晨曦手裡逃脫，也會被拖入深淵。

　“剛才是怎麽回事?”一聽多伊爾安然無恙，封印也完好無損，阿麗西娜松了一口氣。

　暫時佔用多伊爾身體的林克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一個險惡的陰謀，法蘭妮公主非但不收斂，還與惡魔結成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