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讓娜的聲音依舊沙啞,木然的目光停留在眼前餐桌上那一小塊牛排上——甚至連食物都無法讓現在的她產生人類最基本的食欲,這位每天如行屍走肉一樣隨便塞一口乾糧維持體能的騎士,早就忘了什麽是“正常人類”所擁有的一切。
“每一次看到你,我都像是看到了自己,”阿什坎迪輕輕拿起餐刀,纖細的手指一樣有著病態的蒼白,從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的她突然間對讓娜提起這些,足見有些事情已經到了不說不得的地步——“那些蟲子已經讓你的靈魂走到了盡頭,或許今天,或許下一刻。”
“哦。”
讓娜似乎對此根本不在乎。
阿什坎迪就這麽望著她,綠色的眸子閃爍著淡淡光芒,多愁善感是她的天性,而眼睜睜看著一個承受痛苦而即將靈魂消散的女人如此淡然面對永恆的死亡,內心的觸動遠遠比任何人都要大。
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會明白靈魂被無數魔蟲撕扯侵蝕的痛苦,但阿什坎迪能懂,她眼簾低垂著,似乎做了一個決定,抬起頭,望著這位永不多言的大騎士,她輕聲道:“如果我有辦法——”
沒等阿什坎迪說完,她接下來的話語卻被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所打斷。
讓娜目光在阿什坎迪身前掃過,起身,幾步走到門前,伸手打開了房門。
眼前出現的場景,讓這位大騎士瞬間做出了拔劍的決定。
前一秒鍾,映入眼簾的是依琳達爾一身白紅相間的衣袍,下一刻,一聲爆鳴夾雜著迎面而來的勁風頃刻間使讓娜的視野模糊一片!
“鏗!”
站在門口的依琳達爾表情驚駭的抬手格擋,她的動作近乎出於本能以至於連續格擋了空氣中那柄詭異出現的彎刀三次後才想起自己已經遭受了襲擊!
可是她卻在第四刀劈中手中蝶刃後因為吃不住力道而向後倒退四五步!
這讓她險些撞到站在門口旁像個木頭般的康普頓,這位子爵血族面對這種突發事故卻沒有立刻做出什麽反應——他和讓娜一樣,接到的任務僅僅是保護阿什坎迪,對於無法思考更多問題的兩個家夥來說,依琳達爾這種時候莫名其妙的被突然襲擊似乎並不在他們的責任范圍內。
突然出現的襲擊者不依不饒,連續攻擊著處於下風的依琳達爾,那柄彎刀的力度之大、角度之刁鑽超乎想象,甚至讓依琳達爾雙手不受控制的被彈開,若不是她即刻使用了刺客保命技能“消隱”,恐怕隨後跟上的一刀直接會將她當胸劈成兩半!
身穿黑衣的身影此刻顯現在空氣中,全身黑衣而身形傴僂,卻似乎根本不顧旁人的存在,那雙看不見瞳孔的白色眼睛緊盯依琳達爾,手中彎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精度連續揮砍,在三秒鍾的時間內直接將因為“日光恩賜”而受懲降階的日精靈逼退到了死角——地面上多了三枚被劈成碎片的蝶刃,這位來勢洶洶的信條刺客已經用他的實力證明了一切。
依琳達爾不是傻蛋,更不會在這種時候逞能去表現個人英雄主義——為了保命,她二話不說翻滾到了康普頓身後,這個大塊頭提供的掩護足夠她做出下一步動作,而緊隨而至的彎刀根本就是不閃不避的劈向了那個木頭一樣的血族子爵。
按照等階,對方級巔峰的水平絕對超出身為子爵巔峰的康普頓一大截。
可是下一刻,這位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的子爵微微向後退了一步,身體緊緊側斜了二十度,那柄彎刀的刀鋒便以完全貼著他前胸衣服的角度豎劈而下,卻根本沒有碰到這位子爵的衣服哪怕一絲一毫!
刺客轉頭就要去追擊依琳達爾,卻發現對方已然躍進了領主大廳,而一柄騎士長劍已然擋在了自己面前。
讓娜握劍的手指出現了淡淡的瑩藍色光芒,不待這位弓著腰不似人類的家夥做出反應,她便揮劍橫斬而過,一道明晃晃的光芒綻放而出——大騎士巔峰氣勢爆發而出,繼而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便傾斜向了這名神秘出現的刺客!
同為級等階,刺客絕不會正面去和騎士硬碰硬,近身戰鬥除非偷襲,短兵相接純屬自找晦氣,所以這名信條的高階刺客向後空翻,原本準備匿形以逃避的他卻發現身後那個實力並不出眾的大塊頭竟然不閃不避的直衝自己而來,並且手中沒有任何武器。
徒手就想阻攔?
每一位刺客對於自己在黃金區域——即臂展范圍內的正前方一百五十度——有著極端自信,手中彎刀如生長在手臂上一樣的他極其順暢的提手下撩,卻是刀尖再一次劃過對方的衣角,不過實力終究壓製對方的他還是用隨後跟上的一腳將抬臂康普頓踢的後退三四米,可是讓娜卻因此有了跟上他的機會。
刺客行動敏捷的優勢頓時被康普頓的干擾而消失,面對威勢無匹的長劍,這位高階刺客舉刀招架——
“鏗!”
一聲爆鳴,卻是讓娜那材質普通的長劍被刺客手中的彎刀嵌入大半,對方見此情況毫不猶豫的用盡全力擰轉麻木的手腕,生生靠著蠻力將劍刃崩碎!
讓娜頓時手無長兵。
對方並未乘勝追擊,卻是抬手做出了一系列奇怪的手勢,繼而在彎刀指向自己腳下的瞬間,於一道暴起的黑色煙霧中消失了身影。
讓娜返身就衝向了阿什坎迪所在的房間,可是房間內的一幕卻再一次讓她大腦有些轉不過來——依琳達爾竟然手持蝶刃站在了阿什坎迪的身後,那鋒利的刃口距離阿什坎迪只有幾個毫米的距離,看上去這位情報執政官似乎已經將那個曾經揮手間攻下西塞林城城堡的女人劫為人質。
可是當她將目光轉向另一邊,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依琳達爾——同樣手持蝶刃,同樣一身白紅相間的衣物,面容沒有一絲差別。
她望著眼前劫持阿什坎迪的“依琳達爾”,手中的蝶刃微微揚著,扭頭衝著讓娜喊道:“那個家夥會易容術!”
讓娜眯緊了眼睛。
“別聽她的!”
對面將蝶刃放在阿什坎迪脖子上的依琳達爾立刻打斷了這句話,她目光絲毫沒有離開對面的“自己”,手中蝶刃同樣也沒有松開跡象的說道:“他的目的是活捉阿什坎迪,我只能這麽辦,快把她解決掉!我不確定四周還有幾個信條的人!”
這種混亂的時刻根本就是在考驗讓娜的大腦,可是魔蟲的吞噬早已讓她忘記了什麽叫“自我思考”,此刻她手中沒有武器,隻得轉身拿下了一柄領主大廳牆壁上掛著的裝飾短劍,卻不知道該相信誰的。
康普頓走進了房間,望著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依琳達爾,頓時眉毛揚了揚。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這個連任何人眉毛甚至瞳孔間距都能一眼看出區別的家夥露出這個表情,只能說明他同樣無法分辨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依琳達爾。
“讓娜。”
一直坐在輪椅上沒有說過話的阿什坎迪突然出聲道:“有些東西我來不及說完,但請原諒我的魯莽。”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使得屋內所有人包括兩個依琳達爾都不明所以。
可是當讓娜的目光望向阿什坎迪的綠眸時,卻是突然間松開了手,任由原本當做武器的短劍直直落在了地上。
“呯!”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讓娜的腦海裡炸響。
阿什坎迪竟然在瞬間控制了所有正在吞噬她靈魂的魔蟲,繼而以一種未知的方式讓它們一一成為了碎片!
隨之而來的,是極端的痛苦,讓常人足以瞬間昏迷的痛苦。
可每時每刻在經受魔蟲侵襲靈魂痛苦的讓娜早已鍛煉出了堅韌甚至可以說麻木的神經,但劇痛仍舊讓她身體不受控制的開始了抽搐,甚至讓冷汗瞬間遍布全身!
繼而開始的,是劇烈的灼燒感。
再一次睜開眼睛時,讓娜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沒有如異端裁決所的試驗品那般爆碎,而是渾身上下被淡藍色的煙霧狀物質所籠罩。
這是飄散開來的靈魂能量麽?
內心早已敞亮的她明白——因為吞噬自己靈魂而繁衍壯大的魔蟲在被阿什坎迪徹底殺死,即便現在自己沒有問題,可是終究過不了多久,整個靈魂便會因此而崩碎消失。
這算什麽?卑微生命結束前的最後一次綻放?
阿什坎迪的眼眸閃爍著光芒,可她的黑發卻被沁出的汗水沾濕,顯然同樣無法維持讓娜這種狀態多久。
就這麽走向結束麽?
讓娜閉上了眼睛,再一次睜開時,原本如枯萎樹乾的雙瞳瞬間放大,並出現了一抹從未有過的淡藍色。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完成最後的使命吧。”
她緩緩彎腰,拾起了那柄質地並不算優良的裝飾短劍,而腳下昂貴的地毯卻伴隨著她身體周圍的無形能量而開始了無聲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