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楊林隻好帶著陳鈺蓮，和王京一起找地方喝酒。

　　不知為什麽，楊林突然懷念起前世的茅台，便提議找地方喝白酒。這下可難為了王京，這家夥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仔”，但是喝白酒的經歷基本沒有。去了幾家大排檔、中餐館之類的，不是沒有，就是客滿。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叫做“滿江紅”的火鍋店，有賣茅台酒，還是三十年陳釀那種。

　　王京拿起斟滿茅台的三錢小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回味了一下，點頭道:“有點辣，不過勝在回味蠻好，還行吧。”

　　楊林搖頭苦笑，都說中華文明的正宗傳承在港台，為什麽自有中華文明就一直相伴的白酒，卻在這裡成了“稀客”呢?

　　楊林給王京身邊的鍾楚虹斟滿一杯酒:“女士適當飲用白酒，活血生肌，加速新陳代謝，對皮膚和身體都很好。”王京說的“美女”，就是鍾楚虹。

　　鍾楚虹最近在王京《青蛙王子》劇組，作拍攝前的籌備工作，很是忙碌。因為兩人關系很好，鍾楚虹差一點成了王京的禦用“大助理”，什麽亂七八糟的活兒都幫著乾。

　　而楊林旁邊則是陳鈺蓮和關芝琳，王京這個賤貨到底把關芝琳給叫了出來。

　　話說陳鈺蓮冷豔清麗，關芝琳嫵媚秀美，楊大才子左擁右抱、倚紅偎綠，卻不見半分意興飛揚、志得意滿，反而滿頭大汗、神情惶恐。只因陳鈺蓮心情不佳，本就清冷的性子更加沉默寡言，心事重重。關芝琳本來聽王京說是楊林相約，興高采烈的到來，卻看到陳鈺蓮這個“第三者”，能高興得起來才怪了。

　　這不，楊林剛剛將火鍋裡鮮嫩的肉片夾到陳鈺蓮的碗裡，那邊關芝琳就嘟起嘴。楊林隻好再給關芝琳的碗裡添上七分熟的青菜，順勢擦了擦額頭的汗。

　　鍾楚虹憋著笑，一雙妙目饒有興致的看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的楊林，不時和王京乾一杯。

　　楊林哀歎，齊人之福看來不是那麽好享的，哥們沒那個水平啊！就有些哀怨的瞪了王京一眼，都是這貨惹的禍！明明陳鈺蓮已經跟來了，幹嘛還要去叫關芝琳呢?這胖子明顯是故意的！報復心也太重了，不就是打你幾個屁板子嘛?

　　王京這個樂呀，看到楊林吃癟，他就心情特爽，話說這樣的機會確實不多。

　　等到關芝琳伸出玉手拍了拍平坦的小腹，露出酒足飯飽的滿意笑容，陳鈺蓮也舉止優雅的倒上一杯茶，楊林終於長長的籲出口氣。這貨站起身伸個懶腰，再重新坐下，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大吼一聲:“開動！”雙筷飛舞，風卷殘雲。

　　各式各樣的肉片、青菜，辣豬耳、夫妻肺片、蒜泥白肉、川北涼粉等各色小吃，流水價一般進入楊林嘴裡。右手一口菜，左手一口酒，吃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天地變色！仿佛濟公活佛重現人間，看的眾人目瞪口呆。

　　待到八分飽，楊林停下來。吩咐服務生將火鍋裡的湯料倒掉，換上清水，再重新上了幾道涼菜。將半瓶茅台放到裡面，等到酒水微溫，取出給眾人滿上，道:“白酒就要溫著喝，才更能品出其中韻味，也更能健脾利胃，有益身心。”

　　鍾楚虹酒量相當不錯，輕輕喝了一口，問道:“聽阿京說，你要成為無線電視台的導演了?”

　　關芝琳秀眸一亮，異彩漣漣的盯著楊林清秀的臉龐。這個人真的不簡單，這麽快就成為無線電視台的導演了?要知道，無線電視台絕對是香江娛樂圈的龐然大物，能在無線執導電視劇，就代表了已經擁有在香江任何一家電影公司獨立執導的資格，那可是無數人奮鬥拚搏半輩子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陳鈺蓮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就很為楊林高興:“阿林你真厲害！好好乾，拍幾部叫好的戲，先把位置穩定了再說。”楊林實在太年輕了，即便現在被提拔成一線導演，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服，等著看他的笑話。一旦犯下錯誤，立刻就會有無數的人落井下石，將他拉下馬。陳鈺蓮性格是清冷，與世無爭，但她只是不願意和別人爭，不代表她不懂。

　　楊林哈哈一笑，幹了一杯酒，豪氣乾雲的道:“蓮姐放心，我有數。想我楊林是誰?新一代的香江才子！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老子等的就是一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只要機會一到，就會讓世人知道，“超級作弊器”絕非等閑，我楊林就是娛樂圈之神！

　　“切，”關芝琳眨了眨嫵媚的大眼睛，眼波流轉:“還沒當上導演呢，就開始吹水。要是真的有一天了不得了，還不得眼睛朝天，誰都不認識了?”

　　楊林舉起酒杯，笑道:“就算誰都不認得，還能不認得你關大小姐?放心，只要有機會，我就給你開一部戲，保準捧紅你！滿飲此杯，以為見證！”

　　關芝琳笑吟吟的舉杯，和楊林幹了。在場諸人中，王京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導演，鍾楚虹和陳鈺蓮早已星光煜煜，紅遍香江。唯有她關芝琳，半紅不紅，不上不下的。她深知楊林為人重友情，講義氣，一旦有所成就，絕不會置往日好友於不顧。無論楊林是否真的能捧紅她，起碼是一個機會。

　　“滿口大氣，我一個香江知名導演，也不敢說捧紅誰的話，你憑什麽?”王京聽著不爽，就打擊楊林。

　　楊林眯著眼看他，道:“胖子，別說我沒提醒你，及早準備後路，別死抱著邵氏兄弟的大腿，否則遲早有一天后悔。”

　　“挑！“王京不服了，瞪著眼睛道:“邵氏兄弟是香江最大的電影公司，你知道一年發行多少影片?嘉禾倒了，新藝城倒了，邵氏也不會倒！”

　　楊林冷笑，背靠在椅子背上:“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話麽?”

　　“以前?”王京撓撓頭，顯然忘了。

　　“是不是那次，你說六叔早已有意把邵氏出讓的事?”鍾楚虹回想起那次在酒吧，楊林好像就和王京說過這事。時隔很久，楊林再一次說出這事，難道他真的有什麽小道消息，可以肯定邵義夫有出讓邵氏之意?

　　楊林笑著誇讚:“果然是美麗與智慧並重的鍾記，比某些腦滿腸肥的家夥強多了。”

　　關芝琳撇撇嘴，有些吃味。什麽叫美麗與智慧並重?本小姐很差麽?又細又尖的高跟鞋就狠狠踩在楊林腳面上。

　　“嗷”楊林慘嚎一聲，怒道:“誰踩我?”話說完，看見陳鈺蓮冷若冰霜，鍾楚虹似笑非笑，關芝琳左顧右盼，王京直接把腦袋鑽到桌子下尋找“凶腳”，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但是考慮到戳穿出事後保不準某人惱羞成怒，做出什麽不可預測的事，引起更為恐怖的後果，楊林果斷決定:忍！就訕訕的笑道:“吃完飯適當的運動，有助消化，運動好，運動好！”

　　看他可憐兮兮，心有余悸的樣子，幾個女士都笑了起來。

　　王京卻是有點沉重，問道:“你說的後路是什麽?跳槽?”

　　“且不說你們父子和六叔的關系，跳槽就得被人罵死。就算能跳槽，你能跳到那裡去?”楊林很是不以為然的道。以前感覺這個胖子頭腦還是蠻靈活的，現在這麽笨得不開竅呢?

　　王京被鄙視了，不忿道:“這麽沒地方去?無論嘉禾還是新藝城，難道還沒有胖爺我的一席之地?”

　　楊林給眾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滿酒，夾了一片辣豬耳放到嘴裡咀嚼著，道:“說你沒眼光，真的不委屈你啊。”

　　王京怒了，就算老子真的很笨，但是在美女面前，起碼留點面子吧?氣道:“好，那你說說理由。說得有理，還則罷了，說的沒理，饒你不得！”這家夥口不擇言，戲文都上來了。

　　“呵呵，那就讓你心服口服，且聽我一一道來！”楊林也拽了一句，續道:“先說新藝城。目前來看，新藝城很火吧?81年的《鬼馬智多星》、《追女仔》，去年的《最佳拍檔》、《難兄難弟》以及《搭錯車》，今年的《最佳拍檔大顯神通》、《我愛夜來香》，都是叫好又叫座。看上去是風生水起，前景大好，但是它有一個嚴重到致命的隱憂。”

　　楊林口才很好，敘事條理清楚，語調抑揚頓挫，引人入勝。鍾楚虹就下意識的問道:“什麽隱憂?”

　　楊林點燃一支煙，關芝琳皺了皺柳眉:“抽那麽多煙多身體不好。”

　　楊林笑了笑，依然故我:“新藝城的利潤分配，有很大問題。眾所周知，新藝城由麥嘉、石天、黃百鳴三巨頭掌舵，但他們‘分贓’嚴重不均。新藝城的股權，黃百鳴佔9%，石天佔19%，金公主的雷覺昆與麥嘉合佔72%。而在這72%股權中，金公主佔51%，麥嘉佔49%。也就是說，‘三巨頭’中麥嘉拿的是大頭。正所謂‘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樣的乾活，一樣的工作，可是付出與回報的差距卻這麽大，誰心裡都有想法。有想法就會有意見，有意見就會有矛盾，到了應景的時候，矛盾就會爆發出來。偏偏這個矛盾關系到最基本的利益，幾乎不可能調和，就會成為一個定時炸彈，一旦引爆，對新藝城就會是致命的。所以，對於新藝城的前景，我不看好。可能是四五年，可能是五六年，逃不掉的。”

　　看著楊林侃侃而談，指點江山，三位美女美眸放光，王京超級不爽:“哈，說的跟真的一樣。雖然大致上是怎麽回事，但是你是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的呢?”

　　楊林斜眼瞅著他，故意牛哄哄的氣他:“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何況我這個大才子?少見多怪。”

　　王京被他噎得難受，又找不到話反駁，因為楊林這個“才子”的名頭他也是承認了的，隻好悶頭喝酒。

　　關芝琳大感興趣的道:“那麽嘉禾呢?嘉禾也有隱憂?”

　　“哎呀，酒喝得多了，有點口渴啊。”楊林裝模作樣的道。關芝琳有些好笑的看著他，這人真是的，剛剛還是一副胸懷天下，指點江山的氣魄，轉眼就使出這樣孩子氣的把戲。但還是嘴角銜著笑，抬起雪白的玉手，給他倒了一杯茶，還嬌裡嬌氣的捏著嗓子道:“楊大官人，請用茶！”

　　“啊哈，多謝。”楊林被她又軟有糯的嗓音弄得心裡癢癢的，趕緊喝了口茶，不敢看關芝琳那雙似乎要滴出水來的眼睛。

　　“嘉禾沒有隱憂，依靠其強大的全球發行能力和院線，什麽樣的隱憂幾乎都可以消彌於無形之中。嘉禾老板鄒汶懷有頭腦，有魄力，心胸開闊，善於放權，可以稱得上是邵大亨之後香江電影第一人。但是，誰都能在嘉禾受到重用，唯獨你不行。胖子你不會不知其中的緣故吧?”

　　王京鬱悶的喝口酒，歎道:“當年鄒汶懷從邵氏退出，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六叔將他擠走的。那時好萊塢逐漸流行起獨立製片人制度，而鄒汶懷也與當時邵氏的總經理聯名提出“分紅”，六叔與鄒文懷之間的分歧就越來越大。後來，那個總經理辭職離開，六叔聘請了凌思聰繼任總經理職位，隨後又請方姨負責‘采購’，但實際上方姨在逐漸的接替著鄒文懷的工作--這裡面也有我老豆很多手尾。所以鄒汶懷對六叔有很大的怨氣，我老豆也沾了不少光，和鄒汶懷幾乎勢成水火。我要是到嘉禾討飯吃，估計鄒汶懷會把我扔到大街上。別說當導演，跑龍套都不行。”

　　鍾楚虹隱隱約約的聽說過這段秘辛，陳鈺蓮和關芝琳基本就是第一次耳聞，都聽得津津有味。

　　王京疑惑道:“關鍵是，這事你怎麽會主動的這麽詳細呢?”見楊林又擺出那個“風騷”的架勢，趕緊擺手道:“好吧，你是大才子，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算我問了句廢話。”

　　“嘿嘿，”楊林笑得很欠揍:“孺子可教也。”

　　王京沉默了一下，有些唏噓的問道:“邵氏真的像你說的，不會很長久了?”邵氏是邵義夫一手掌握，王添林作為邵義夫最信任的大將，在邵氏拍過不少電影。而今王京子承父業，還是在邵氏乾活，對邵氏有著莫名親厚的情節。

　　楊林也歎息一聲:“邵氏的時代已成為過去，它已經無法適應現代電影的發展，被淘汰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京不服:“怎麽就無法適應電影的發展了?”

　　楊林淡淡道:“邵氏字典中“賺錢”永遠是第一位的。公司家長式的管理，最大限度縮短製作周期，使影片具有很強競爭力的同時，必然造成一些影片質量欠佳。當邵氏整體理念出現偏差，大部分影片就會被市場摒棄。而邵氏流水線式的作業更導致積重難返，回天無術。 ”

　　自1958年，邵逸夫與邵仁枚成立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起，至1987年5月，邵氏宣布停止生產電影為止，邵氏已製片超過一千部影片。這是一個注定無法重現，也幾乎無法超越的電影王國。

　　“改變經營策略不就行了?”王京尤抱有一絲希望。

　　楊林苦笑道:“你以為六叔看不到這些問題?他比誰都清楚。但他已經沒精力，也沒能力改變這艘破船的前進方向。”

　　王京頹然無語，半晌才道:“要是有人買下邵氏重組呢?“

　　“呵呵”楊林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邵氏公司已經沒用了，有用的是邵氏的院線。”

　　“院線?”這下鍾楚虹接上話:“我前幾天聽說，笛聲公司的潘笛生有意投資電影業，希望能租借邵氏的院線，好像被邵大亨拒絕了。”

　　楊林心裡一跳，潘笛生，這個時候就已經想要進軍電影界了麽?邵義夫此時還沒拿準主意，對邵氏公司依舊抱有殘存的希望。但是這個希望不會維系的太久，明年他就會壯士斷腕，徹底從電影界脫身，全心投入到無線電視台。87年，更是徹底將邵氏院線整體出售。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是直到現在，他還只是無線電視台一個沒有被扶正的副導演，他還有時間、有機會去競逐那個一飛衝天的機會麽?

　　重生以來，楊林首次感覺到強烈的急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