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旺對於羅領導的龐大計劃心存擔憂不是沒有緣由的。地方的幹部對用於救濟的錢款都敢雁過拔毛，要是到時候趙家屯成了一個香餑餑，趙家屯的鄉親如何來捍衛他們生息的家園呢?
羅瑾萱也開始考慮來旺說的問題。作為一個從省城來出來的城裡人，她獲取信息的來源比來旺多得多。她自然知道，一旦一渡水的旅遊開發實施，一個市級重點開發項目會牽涉多少利益，她是心知肚明的。到時候有多少雙貪婪的眼睛盯著一渡水村、盯著趙家屯，這也是可想而知的。到時候，只怕強拆、強取豪奪隨處可見。一渡水老實巴交的農民們如何能夠保衛他們的家園呢?
羅瑾萱甚至有些後悔她一開始的計劃。沒有這個計劃，雖然一渡水會依然維持貧困生活，但是至少他們還有賴以生息家園。那些在異鄉拚搏的一渡水人還會有自己的根。他們可以像旅遊一般，每年回來在自己耗費一生努力修建的漂亮房子裡歡度chūn節。
“那你說該怎麽搞?”羅瑾萱向來旺投去詢問的目光。
“這你可別問我。我初中都沒畢業，你總不能讓我乾大學生都乾不了事情吧?”來旺連連搖頭。
“你比我更熟悉情況，怎麽就不能說說你的看法呢?”羅瑾萱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趙家屯家家戶戶喂豬，你看到有幾家懂殺豬?”來旺反問道。
羅瑾萱噗嗤一笑，來旺的比方雖然很土氣，但是卻很貼切。
“這事我乾不了。事情是你弄出來的。以後要是把一渡水人全坑了，看你
ì子過得安穩不?”來旺又刺激了羅瑾萱一下。
“我說了我會不管麽?事情是我引起來的，以後要是沒把這事情弄好，我就待在趙家屯不走了。”羅瑾萱咬牙切齒地說道。
來旺一拍手掌，笑道，“看來你還好真是個老百姓的好幹部。”
羅瑾萱對於來旺的逗趣沒有任何好興致，“我還是去找找專家。我可不想真的一輩子待在趙家屯。”
“趙家屯不好麽?”來旺問道。
“不是不好。趙家屯再好，那也是你們的家鄉，你們的趙家屯。”羅瑾萱的話語裡並無看不起鄉村的意思。
來旺明白了羅瑾萱的話，美不美，家鄉水。
羅瑾萱有些失落的轉身離開來旺的燒烤店。
“哎，怎麽就走了?”來旺忙向羅瑾萱喊道。
“我還有事呢。”羅瑾萱頭也不回，話語裡還是有些生氣。來旺剛才刺激了羅瑾萱，羅瑾萱雖然不生來旺的氣，卻還是對來旺的直接耿耿於懷。
“你剛才不是要我說說我的想法麽?”來旺又說道。
“你不是說了你沒想法麽?”羅瑾萱雖然依然沒有回頭，但是腳步卻在減慢。
“有是有一些想法，但是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你是有文化的人，聽了應該知道。”來旺說道。
羅瑾萱轉身走了回來，白了來旺一眼，“我都懷疑你沒有帶把，一個大老爺們犯得著這麽扭扭捏捏地麽?”
來旺一下子懵了，他沒想到羅瑾萱會學鄉裡人講得這麽粗俗，“丫頭，你知道把是麽子意思麽?”
羅瑾萱臉sè緋紅，惱羞成怒地說道，“你說不說，不說我可走人了。”
“行行，我說我說。你看我這店裡賣蔬菜的模式怎麽樣?”來旺說道。
“還行。利潤挺高的，不過黃石鎮的市場應該非常有限。”羅瑾萱說道。
“黃石鎮的市場是有限，但是廻南市呢?還有星沙市呢?市場夠不夠大?趙家屯的田土全部種了蔬菜，怕也不夠人家吃的吧?”來旺問道。
羅瑾萱眼前一亮，“你接著說。”
“最近我也看了一些書，很多地方旅遊資源一開發，馬上就變成房地產開發了。農民失去了田土，變成城裡人。但是他們手裡的田土沒有了，又沒有文化，也沒有技術，雖然拆遷補償會得到一筆資金，但是這些錢夠他們花一輩子麽?種田為什麽不能讓農民致富?原因是每個農民手中的田土太少，形成不了那啥效應。”來旺說道。
“規模效應。”羅瑾萱笑了笑。
“對，就是規模效應。一家種幾畝地的水稻，為了拉開收割時間，要種早中晚至少兩三個品種。一家幾畝旱地，種一畝玉米、半畝紅薯用來喂豬，一分地種五六種蔬菜用來自己吃。蔬菜逢季節的時候，菜吃不贏，要麽用來喂豬，要麽用來做泡菜，很多甚至直接老掉、腐爛掉。不逢季節的時候又沒有菜吃，天天吃壇子菜。這個就是農村。”來旺從開始搞這個烤紅薯店的時候就開始考慮這些問題。
來旺停了一下，他平時想了很多，卻從來沒有系統的整理過自己的想法，“我就在想，如果大家把田土全部集中起來，統一來進行耕種。那樣的話，就不會再有這些問題了。現在我們屯裡，除了像我這樣的懶人之外，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人待在村子裡沒有出息。種地的話，就會跟我一樣，連婆娘都討不到。”
“嘿嘿，你現在終於開始反思了。”羅瑾萱笑道。
“趙玉龍的想法是不錯的，不過那狗
ì的隻想將好處往自己的檔裡扒呢。但是以後農村怕是也只能走這條路了。年輕人都出去了，老人連打谷機都抬不動了。而且不用機械種田，根本賺不到錢。”來旺眼睛看著趙家屯的方向，似乎此時趙家屯的田野都在他的視野之中。
羅瑾萱第一次看到從來旺眼睛中放shè出來的山一般的深邃。她不明白這個平時有些輕佻的男孩為何突然會變得如此的複雜。
“羅領導，如果你能夠讓一渡水的農民形成一個像合作社一樣的集體，將土地全部集中起來種植，然後還能夠讓農民分到土地的紅利，那你就是一渡水村農民的救星。如果這樣下去，老百姓手裡的田土遲早會被他們全部搶走。”來旺突然收回目光，認真地看著羅瑾萱，很是鄭重地說道。
來旺突然的嚴肅，讓羅瑾萱有些不大適應。
“你是不是說，想辦法讓一渡水的村民聯合起來，組成合作社，搞大規模搞綠sè食品種植。”羅瑾萱明白了來旺的意思。
“要是能夠將這個生態農業與旅遊結合起來，那老百姓的收益就會更大。”來旺說道。
“嗯。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幸好今天過來找你了。不然等我的計劃交上去了，市裡立了項，就不好改了。這回我真的要走了，我要馬上將你的這些想法加到計劃裡去，我要馬上回去修訂。”羅瑾萱說道。
“羅領導，不急這一會，不如吃了再走。”來旺說道。
“你開烤紅薯店，又不是開飯店，吃啥?也行，你給我稱兩斤紅薯。”羅瑾萱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十元鈔票遞給來旺。
來旺沒有接錢，反而臉sè一變，“你這是看不起咱們鄉下人還是怎的?吃兩個紅薯還得拿錢?”
羅瑾萱忙將錢收了回去，“行行，我不出錢行了吧?我們的紀律是不能白拿老百姓的東西。不過沒說不能吃朋友的東西。”
來旺拿了一個袋子，往裡面裝了好幾個紅薯。
“太多了太多了，我可吃不了這麽多。鄉裡的東西味道太好，我來這麽點久，都重了好幾斤了。”羅瑾萱連忙阻止來旺繼續往裡面放紅薯。
“咦。是羅領導啊。”何碧清提著飯盒走了過來。
“碧清姐，你過來給來旺送飯啊?”羅瑾萱笑著看了看來旺。
何碧清面sè微微一紅，“嗯，外面餐館裡不衛生， 我反正也閑著沒事，在店裡給他做了點吃的。”
“嗯，自己做的當然放心一些。估計來旺吃得也舒心一些。對吧?來旺。”羅瑾萱打趣地說道。
來旺皮厚得很，紅也紅不到面上來，笑道，“羅領導，要不也一起吃點?”
“算了，我吃紅薯就行了。你慢慢吃吧。那可是碧清姐的心意，你可要好紅品味哦！”羅瑾萱咯咯笑道。
“羅領導還沒有吃飯啊。那就跟我去咱們店裡吃了飯再走。”何碧清趁機岔開有些尷尬的話題。
“不行啊。我還得做事情呢。下次吧。”羅瑾萱搖搖頭。
“一定得去。閻王不差餓鬼。吃飯又不會耽誤工作。”何碧清很堅決。
羅瑾萱不想麻煩何碧清，又不好拒絕，有些猶豫，求救般地看著來旺。
“反正吃飯也只要那麽久。你回去不是還要自己弄吃的麽?”來旺自然很堅定地站在何碧清一邊。
何碧清笑道，“是啊。你一個人吃飯，回去弄一餐好麻煩的。到我們店裡，啥都是現成的。走走走，咱們店裡最近又出了新的招牌菜，你幫我們品嘗一下，給點意見。你是大城市來的，見過大場面。”
羅瑾萱無法拒絕，被何碧清拉走的時候，要將手中的紅薯還給來旺，“來旺，紅薯你拿回去吧。”
“你拿著吧。晚上就當吃夜宵。”來旺笑道。
“我現在減肥，晚上不吃夜宵。”羅瑾萱雖然這麽說，紅薯卻依然拿在手裡，紅薯的味道真是不錯。就是吃了容易發胖啊。羅瑾萱心裡有些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