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正親町上皇下達的禦教書也是傳檄四方,只可惜大部分都被畿內的織田家武士給阻攔住,只有足利義時這一路走特殊路徑,以及從舞鶴港向西國、九州所傳的幾路院宣沒有被阻撓,即便如此,足利義時公布院宣的那一刻,也讓世人知道京都有怎樣一群喪心病狂之輩。
這場大亂被稱作永祿禁中之變,足利義昭夥同織田信長一黨,在正旦大朝會的當天突襲大內裡,將百官囚於宮中不得脫身,強令正親町天皇寫下退位詔書,而後簇擁著年輕的誠仁親王走上皇位,足利義昭與二條晴良全程立於左右,而織田信長更是趾高氣昂的仗劍入宮,其驕傲的架勢不下當年鼎盛時期的平清盛一族。
足利義昭瘋了,起碼足利義時是這麽認為的,不過他本人並沒有瘋掉的自知之明,而是在擁立新天皇以後,立刻晉升有功之臣織田信長的官位至従三位參議,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裡,織田信長就從一介正五位下彈正少忠,晉升正四位上彈正大弼,又晉升到従三位參議。
這一切簡直就像做夢一樣,足利義昭也不會少得了犒勞自己,反正天皇也是自己立的,很乾脆的就自己寫下一份晉升令讓天皇簽名,從原先的従三位権大納言,躍升至従二位內大臣、左近衛大將,從低級公卿一步跨入高級公卿的行列,簡直堪比一步登天。
這晉升速度還不算誇張的,最初他是想一口氣寫個従一位右大臣,像他死去的倒霉兄長足利義輝看齊。結果被二條晴良毫不猶豫的拒絕。這位關白還有點良知。知道規矩不能這麽肆無忌憚的破壞,否則公卿豈不是堪比街邊賣菜的老農民毫無權威可言。
犒賞織田信長従三位參議還不夠,足利義昭又給織田信長加了一個名份,封織田信長為副將軍,其子織田信忠為従五位下侍從,並享受三管領家格,織田家一系的武士個個受封,柴田勝家晉升従五位下修理亮。丹羽長秀晉升従五位下越前守,就連獻策有功的木下秀吉也受到封賞,晉升従五位下築前守,並改名為羽柴秀吉。
明智光秀也得到封賞,得到正五位上刑部大輔的封賞,這還是因為足利義昭覺得這家夥背叛自己的原因,否則依照這個將軍好大喜功的性子,給個従四位下也不過分,真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人人得賞個個封官。反正朝廷就相當於他們家開的。
這種情況下,新天皇就變成徹頭徹尾的傀儡。好歹以前還有點權力寫個詔令派個大臣去化化緣,或者派出清華家、大臣家的公卿到遠國找各地大名領主談判,你們佔的莊園以前是天皇家的禦料所,朝廷厚道也不打算要回那些莊園,但是怎麽也得給朝廷點禦料錢。
現在可到好,天皇越混越回去,連化緣的機會都沒有,幕府直接掐斷天皇與公卿的來往,內廷諸事問於二條晴良,外廷諸事問於足利義昭,兵勢諸事問於織田信長,京都內外大權就操控在這三人之手。
……
永祿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正是禁中之變結束的半個月,織田信長聚集畿內四方之軍勢共八萬人向阪本城發起進攻,正急紅眼要爭功的淺井長政、朝倉義景所部兩萬軍勢充當先鋒,對伊香郡展開攻擊,如饑餓的狼犬撲食獵物貪婪而殘暴,中條時秀見勢不妙立刻收緊軍勢燒毀城砦,大軍退回相對安全的高島郡繼續籠城。
而後織田軍大舉進攻,九鬼嘉隆所部水軍封鎖水路,以主力六萬進攻大津城,中條時秀拚死抵抗卻擋不住四面八方如潮湧般的軍勢,宇佐山城危急重重,大津城危如累卵,阪本城也是危在旦夕,中條時秀一邊喝令近江國中征發軍役,一邊發出一道道求援信疾馳向關東,轉眼間整個東海道乃至天下盡人皆知。
服部保長拚死營救上皇的事跡漸為人知,其子服部保元、服部保正、服部保俊三兄弟,及其配下忍者一百二十余人血灑大內裡,為拯救正親町上皇被源源不斷的織田軍亂刀斬殺,服部保長本人也是身負重傷,護送正親町上皇逃入阪本就昏迷不醒。
多虧曲直瀨道三恰好避難於此,親自為服部保長診治耗費藥石無數才給救回來,這一場傷病雖然沒有奪走他的性命,卻把他的一手忍術絕藝廢掉一半,此生是絕不能恢復原來的頂峰,不知這到底算是福是禍。
二月初十五日,在宋朝稱之為花朝節,元朝稱作踏青節,明朝又名龍抬頭,在日本又被稱作花見節,在古代花朝節與中秋節相應,又被稱為花朝對月夕,日本也是以花見與月見相對,相映成趣妙不可言。
每年這個時節,春暖花開河水解凍,正是年輕男女郊遊踏青的好時機,滿山的櫻花綻放是多麽美麗的景色,而此刻阪本城卻戒備森嚴如臨大敵,琵琶湖沿岸變成幕府軍的敵佔區,阪本則成為“亂賊”的大本營。
阪本城頭,中條時秀憂心忡忡的眺望著琵琶湖上激戰的水軍,這是近幾天裡織田水軍第三次反撲,狡猾的九鬼嘉隆知道阪本的水軍非常厲害,就捉住阪本港外的幾十艘民船作為先鋒,自己所部的數百艘舟船躲在後面向阪本港發起進攻。
憑借出色的鐵炮火力支援,以及澱川光長的靈活指揮,率領幾十艘小早輕松繞過頂在前面的民船突襲織田水軍本陣,打的不善內河作戰的織田水軍毫無招架之力,就在水軍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九鬼嘉隆狡猾的拋下幾十艘小早擋路,自己帶著主力船隊前隊變後隊,一溜煙似的逃回宇治川,迫使今天的反擊戰又一次無功而返。
松井正之憂慮地說道:“遠水解不了近火,關東再強也飛不過萬水千山。變不出神兵天降啊!”
“九鬼嘉隆這是仗著自己底子厚。不斷的試探阪本水軍的底線。企圖用時間一點點像壓榨豆油一樣,把阪本的多余空間全部擠壓出去。”蜷川親長搖頭說道:“留給我等的時間不多了!希望公方殿下能夠盡早出手,阪本撐不了太久的。”
“能撐一天是一天,得恩賞盡死忠,這是我等家臣的本份,用明國的話這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中條時秀搓搓略顯僵硬的臉頰,說道:“軍役、夫役征發的情況如何?”
大館晴忠取出一份文書遞過去,說道:“町民們得知京都的大變以及阪本的危局之後。報名參陣的積極性大大提高,經過多層篩選確定受過軍事訓練的壯丁一萬人,次一級可作為潛在軍役加擔的民夫八千人,糧草和軍械準備充足,各城的防衛設施齊全,危險最大的宇佐山城暫時不會有問題。”
柳沢元政故作輕松道:“除去落入敵手的伊香郡,這三郡總人口二十八萬,現有軍役三萬人,夫役八千人,幾乎已經達到軍役負擔的極限了。每家每戶都有男丁負擔軍役夫役,果然民心所向可知興替。公方殿下苦心經營二十年沒有白費,這近江國的人心始終在我們這邊。”
中條時秀倚欄眺望琵琶湖上的美麗風景,說道:“還是很難!本講在高島郡設套擊敗淺井長政的先鋒大將磯野員昌,沒過幾天這淺井長政就匯合朝倉義景又一次發起進攻,被本講第二次突襲擊潰真柄直隆隊,依然鍥而不舍的卷土重來,打不過我軍又死纏爛打真是討厭的很,若不是織田家圍住宇佐山城,本將一定會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水軍出不去,步軍也出不去!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必須先破一路暫解危局才是!”
大館晴忠的眉頭擰成一團,說道:“還是先動水軍吧!織田水軍的騷擾和圍困已經嚴重影響到阪本的商業運轉,為避免戰火波及已經有大批商人離開阪本,最近一些日子裡,織田家的做法越來越過分,肆意捕捉靠近阪本的商船民船,使得港口的貨物轉運削弱近八成,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不用半個月阪本就要成為一座內外不通的死城了。”
“阪本之圍確實不能再耗下去了。”中條時秀思慮再三,拍板道:“那就給織田水軍一個迎頭痛擊,暫解織田軍的圍困再說!”
為了準備這場水戰,澱川光長早早的整隊水軍,並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逐步減少迎擊織田水軍的船,每次打跑織田水軍也不追擊,而是調轉船頭返回阪本港休整,幾天下來阪本水軍出擊的數量越來越少,慢慢的織田水軍可以取得船隻上的絕對優勢,阪本水軍開始選擇後撤避戰的態度。
九鬼嘉隆自己覺得已經掌握阪本水軍的實際情況,漸漸的不再使用捕擄民船作為前驅的戰術,這種破壞商業公平的行為一直被重視商業的織田信長嚴厲禁止,若非此次圍攻阪本的軍事行動十分重大,織田信長也不會破例讓九鬼嘉隆用這麽得不償失的戰術,在允許使用的同時還對他的警告,能少用一天還是盡量少用一天。
這位縱橫伊勢灣的水軍大將真的不敢多用,發覺阪本水軍動靜有變化就立刻停止使用,素來謹慎的九鬼嘉隆本來還打算多觀察一段時間再行動,無奈陸路進展不順的織田信長催促甚急,迫使他作出大膽的預判,那就是阪本水軍已經油盡燈枯了。
這麽判斷也是有一定理由的,這些天阪本水軍的船隊規模遞減,而且是大規模減少類似民船的小早隊,這就可以判斷出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阪本水軍的規模沒有想象中那麽大,這次很可能是為應對織田水軍的進攻,臨時招募大量民船作為小早禦使。
隨著阪本港被封鎖多日百業蕭條商人遠遁對面的小濱,逃逸的民船也越來越多導致可控禦使的小早嚴重不足,所以阪本水軍出動的船隊越來越少,這就是眼下最好的一次機會,哪怕這個機會存在巨大的危險,他也要賭一把。賭贏了揚名立萬,賭輸了似乎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總之為撈取首功也想在幕府露個臉,九鬼嘉隆決心放手一搏,在他看來八萬大軍四面八方的圍住阪本,此時這座畿內名城早已是甕中之鱉,即便他所率領的織田水軍被打敗一場也不會怎樣,這些日子裡接連受挫又不是一次兩次,按照常例只要小心謹慎、頭腦靈活,即使再輸也不會輸的多慘。
於是就在二月二十八日一大早,織田水軍集齊舟船六百余艘,其中負責指揮的旗艦安宅船一艘, 小早近五百艘,關船八十余艘,運兵的迴船二十余艘,數萬兵丁水手浩浩蕩蕩的殺向阪本港,規模之浩大堪比西國毛利、四國三好的水軍眾。
這六百余艘船的成員組成比較複雜,其中有部分來自伊勢、尾張、紀伊,乃至美濃川並眾,更大的一部分是脫離阪本水軍配下的琵琶湖小股水軍眾,在澱川光長配下混的不太好的澱川小股水軍眾,素來不太搭理澱川水軍眾的木津川水軍眾等大雜燴集合在一起。
男女老少齊上陣,聲勢不小卻質量不足,幾百面不同旗號的凌亂旗幟迎風招展,幾乎每艘船都有自家的名號,這參差不齊絕對讓人晃眼,九鬼嘉隆才不管這些人到底怎麽樣,只要聲威夠大就足夠了,阪本水軍出動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三百余艘舟船,更何況現在就一百多艘船守著港口,那還不是分分鍾就解決的小事。
浩浩蕩蕩的船隊大舉進攻阪本港,亂七八糟的彩旗迎風招展還頗有點宏大的氣勢,九鬼嘉隆得意洋洋的坐在船頂,指著港口前匆匆列陣的數十艘大小船隻,大笑道:“此便是威震京畿,一度讓淡路水軍束手無策的阪本水軍眾呼?看起來也不過爾爾,竟把三好家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果然這京畿的水軍就沒有一個是帶種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