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整了整衣冠,深深地看了凌雪一眼:“我要走了,還有許多事要辦。”
“呵……”凌雪笑了,道:“倒是麻煩了你,我送你出去。”
郝風樓點頭。
他突然覺得,凌雪有些陌生了,這是個有很多秘密的女人,一個人有了太多的秘密,在郝風樓心裡就不自覺的變得朦朧起來。他皺眉,心裡歎息,難怪跟這妹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感覺她不食人間煙火,原來,大家注定就不是同路人。
沒心沒肺的郝風樓突然察覺自己的心裡有點淡淡的失落,隨即他差點忍俊不禁,抱怨自己,可笑啊可笑,
出了屋子,才知道此時天剛拂曉,月兒未落,只是慘淡依稀,天氣有些冷,郝風樓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呼出了一口白氣。
夜色中的幾個武官,依舊站的如標槍一樣,宛如冷風中的白楊枝乾,不曾搖曳。
凌雪解下自己的披風,郝風樓猜出她的意圖,忍不住退後一步,嚴厲地道:“不必。”
凌雪莞爾一笑,沒有多言,領著郝風樓碎步穿過院落。
沒有人說話,郝風樓背著手,看著慘淡的月牙,凌雪則是垂頭,看著月影下的石土。
門口已停了烏蓬馬車,馬兒打著響鼻。
郝風樓朝凌雪露出微笑:“再見,若是下次再有難事,隨時來找我,不過……下次最好去我的府上和百戶所知會一聲,你知道,經歷司不會派人去府上和百戶所告訴我的行蹤的。”
凌雪複雜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點點頭。
郝風樓作勢要登上馬車,凌雪猶豫一下,突然道:“等一等。”
郝風樓身形頓住,回頭一笑:“有事?”
凌雪咬唇道:“沒有。”目光卻是旋即有些黯然。
郝風樓歎口氣,隻得走回去,在凌雪面前站定:“我認識的凌雪,應當不是個猶豫不定的人。”
凌雪抬眸,目光與郝風樓交錯,帶著幾分嗔怒道:“我認識的郝風樓是一個總是多管閑事,滿腹好奇心,遇事總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現在,你為何不問我?問我為何在這裡?為何這裡有個太監?為何……”
郝風樓道:“我以為你不想我追根究底。”
凌雪咬唇:“你都沒有問,為何就知道我願意不願意和你說?陸家的人到了南京,你錯失了討好的機會,所以就怨我是不是?”
郝風樓很不願意承認凌雪是中二少年,她的思維確實有點跳躍:“好,我現在問你,他們為何叫你殿下,你為何要打探建文的消息?”
凌雪蹙眉,從口裡噴吐著白氣,呼吸之間,似乎將空氣中的冰冷都要暖化,她沉吟片刻:“我姓朱,叫朱智凌。”
郝風樓歎口氣:“這名字不好。不過我明白了,原來陛下是你的父親,陛下靖難,果然是拚命,兒子們做先鋒,女兒……”
凌雪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道:“不,先父是湘王,是陛下的兄弟。”
郝風樓知道朱棣,知道寧王,至於這湘王,聞所未聞。
凌雪看著夜幕下的虛空,眼中沒有絲毫光彩,一字一句道:“先父是太祖皇帝第十二子,鎮荊州,世襲湘王爵。建文登基之後,暗使人告發父王謀反,詔命父王赴京師詢問,父王不從,笑著對自己的侍者說:“我親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獲罪的大臣都不願受辱,自殺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兒子,怎麽能夠為了求一條活路而被獄吏侮辱!”他沒有開門迎接使臣,而是將我母后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召集起來,緊閉宮門,而死。而我……”凌雪冷笑,語氣平淡地道:“而我卻恰好不在王府,躲過了這一劫,於是侍衛們將我悄悄送入北地……”
郝風樓唏噓不已:“其實何必要如此想不開呢,受一時之辱,最多廢為庶人,將來總能東山再起。”
凌雪手慘然一笑:“是嗎?”
她的眼眸略帶紅腫,繼續道:“我後來聽人說,那一日的大火足足燒了,十裡之外都可以聽到我兄弟姐妹的嚎哭聲,還有我父王的笑聲,整整,的嚎叫。我曾用火燭去燒自己,很疼……很疼……真的很疼……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著的人卻並不容易,前去鎮江,是我主動請纓,尋找建文,也是我跪在陛下膝下再三懇請,我活在世上……”凌雪的眼眶裡,一團淚水在團團打轉,她堅持這該死的清淚不要落下來,隨即一字一句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血債血償,今日如此,只要一息尚存,無論何時何地,也是如此。”
“好啦。”凌雪看著沉默的郝風樓,露出了難得的莞爾微笑:“這些話,我很少和人說,陛下憐憫我的身世,敕我為荊國公主,可是堂堂公主又豈可讓人知道她‘不務正業’,做這些武夫的勾當呢,所以,請你保守這個秘密。”
郝風樓看著這個冷漠的與年齡不相稱的‘公主殿下’,歎口氣道:“我會的。”
凌雪道:“我看你有話想說。”
“沒有!”郝風樓斬釘截鐵地道:“你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凌雪搖頭,幽幽道:“沒有了。”
雙目對視片刻,郝風樓哂然道:“那麽,再見吧,公主殿下。”
“呵……”笑得並不輕松,凌雪道:“你要將功補過,好好去娶陸小姐回來,你明白嗎?你要自信一些,其實你是一個很可愛的人,很好,很好,很多人看了第一眼就會喜歡你。”
“這個,我知道!”郝風樓臉不紅、心不揣。
凌雪嫣然一笑,那一團淚水最終還是自臉頰滑落下來,風吹得她的披風擺動,她將臉別到一邊去:“快走罷,天要亮了。”
郝風樓點頭,故意不去看落淚的她,扶著車轅,突然又回過頭去,朝凌雪笑道:“你喜歡斯文上車的男人還是喜歡很野蠻很粗俗直接躍上車的男人?”
凌雪臉色冷峻地道:“滾上車!”
郝風樓怎舌,突然覺得自己挺失敗的,師傅似乎說過,脆弱悲傷的女人最容易趁虛而入,哎……教科書果然太僵化了。
溜進車去,車夫揚鞭,馬車徐徐動了。
凌雪的腳掂著高高的門檻,目光隨著馬車而動,低聲呢喃道:“笨蛋,只要喜歡,便是爬著上車的人也可以是……”
她擦拭了臉上的淚水,可惜略帶幾分紅腫的眼睛卻無法擦拭,可是她的臉色卻又冷峻起來。他走回了關押太監曹廂的屋子,屋子裡依舊燈火通明,幾個武官已經進來,大家向他行禮,其中一個道:“殿下,此人如何處置?”
凌雪沉默,一步步走向曹廂,眸子看著這個已經摧殘到了極點的閹人,她的秀臉冷漠而無情,手突然動了,抓住了曹廂的頭髮,手沒有顫抖,面沉如水,當曹廂的臉不得不抬起來,將喉頭暴露在凌雪目光之下時,一柄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匕首抽出,血如泉湧。
凌雪已是背過了身去,向門外的黑暗走去,冰冷的聲音吩咐道:“拖出去,葬了!通州那邊近來傳出消息,說是出現了幾個京師口音的可疑之人,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出發!吩咐下去,將馬喂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