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豪雨衝斷了泗城州通往廣南府的橋梁,不得已之下,一行風塵仆仆的人隻得在程縣過夜。
程縣縣令姓徐,徐縣令心急如焚,須知這泗州乃是廣西的糧道,安南的大軍,無數的糧草都需自這必經之地經過,眼下毀了橋梁,糧道堵塞,前方的將士一旦得不到糧草的供應,到時他這程縣縣令少不得要做替罪羊,隨軍的禦使一紙彈劾奏書遞上去,他的烏紗帽也就不保了。
於是徐縣令隻得征集了民夫冒雨前去搭橋,一天下來,渾身淋了個通透,眼睛都紅了,最後在傍晚的時候,因體力不支而被人抬回了縣衙。
誰曉得剛回縣衙,本地的主簿卻是登門,看徐縣令正在病中,立即有些猶豫,卻還是道:“大人可好?”
徐縣令頭上敷著熱巾,斜躺在榻上,疲憊不堪地道:“本官好不好倒都是無妨,這糧道好不好才是大事,哎……本縣不在那兒督促,也不知那橋什麽時候能修好,都頭趙剛又是個敷衍了事的性子,其他人也不堪為用,不盯著不放心啊。”
這主簿卻是苦笑,道:“橋的事,大人還是放一邊吧,倒是今日有件事卻還是要稟告大人。縣裡近來來了一些人,有不少官兵。”
徐縣令聽著有些心不在焉,自從南征之後,他這廣西泗城州的程縣,哪一天沒有官兵路過?有的是押運糧草,有的是替換前方的疲兵,甚至還有他娘的人販子以及不少商宦,也不知是靠什麽門路,由官軍護送,直赴安南。徐縣令顯得這些人不是什麽好東西。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買賣,那人販和官軍勾結,買賣人口。而商賈則是帶著大把的銅錢收購戰利品,官軍們的收獲本該上繳,可是不少人都會私藏,一直藏著也不是辦法,畢竟那偌大的銅鏡,尺長的銀簪子,還有錫餅等西貝貨總不能隨身攜帶,於是乎。這些商賈們便出現了,拿著銅錢以極低的價格去收購各種稀罕物,再轉賣回金陵、蘇杭,大發其財。
這些都還算不得什麽大買賣,更大的買賣聽到都足以讓人怎舌。就徐縣令所知的是,一些有關系的商賈。甚至是直接和各鎮的武官勾結。將本該押解入金陵的東西替換出來,用銅磚去換金磚,用鐵如意去取代玉如意,許多事實在駭人聽聞,好在這些都和徐縣令無關,許多的禁忌。他自是清楚,連禦使都不敢過問,何況是他小小縣令。
見徐縣令無動於衷,這主簿笑得更苦。接著道:“大人想必是以為這縣城每日這樣多的人進出,來了一些官兵也沒什麽。本來下官也是這樣以為,可是後來才曉得這些人的身份不一般,他們人數雖然只有五百,可是有近三百余人穿著的都是禁軍的服色,據聞還有三個更是尊貴,表面上雖然穿著常服,可是氣度卻是不同,他們的靴子竟是杭州織造局的面料,這料子我見過,大人可還記得途徑咱們這兒的張輔張副將嗎?他的靴子也是這樣的底料。”
徐縣令倒是糊塗了:“你說了這麽多,到底所為何事?”
主簿連忙從袖子裡抽出一份邸報來,道:“大人看了就明白。”
這邸報乃是一個月前的,那時候還是夏末呢,不過程縣畢竟偏僻,雖是一個月前在京師抄錄,可是送抵這裡時,也就是前幾日。
徐縣令強忍著病體,展開邸報,這一看,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骨碌站起來,將腦袋上的熱獎接丟到一邊:“算算日子還真沒錯,一個是趙王,一個是安南王子,還有一個,想來就是那新近在京師之中冒出頭的錦衣衛指揮使僉事了。這三人,俱都惹不得啊,你為何不早說?縣裡如此怠慢,他們若是心中不喜,一個狀告上去,本縣就完了。”
徐縣令背著手在房中團團的轉,倒是那主簿顯得有些委屈,早說?到哪裡早說去?
徐縣令突然駐足,慢悠悠地道:“不成,還是得拜望一下,雖然據聞那姓郝的在京中犯了眾怒,可是京師裡的人能對他怒目而對,本縣卻是不成,還有那趙王,天潢貴胄,正兒八經的龍子,更是不宜怠慢。不妨這樣,你先安排一下,派一隊差役守住他們的行轅,再命人遞上名刺,得把鄉紳們召集一下,總該讓他們準備一些犒勞的東西,雖然程縣地處偏僻,可是好東西卻不能讓他們私藏,平時本縣待他們不薄,也該他們出力了。本縣過一個時辰再過去,現在過去顯得孟浪和唐突,你速去準備吧。”
主簿應了,二人自是分頭行動。
徐縣令拖著病體,又是想了想,深析了一下細節,覺得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於是命人換了件簇新官服,冒著雨坐著轎子抵達行轅。
所謂行轅,其實是一家商會,這裡靠著安南,所以有不少商賈經過,尤其南征之後,商賈絡繹不絕,是以這商會規模倒是恢宏,住了不少人。
差役們已經到了,一個個淋成落湯雞,卻乖乖的在外頭守衛。
有個班頭見了縣令的轎子來了,連忙冒雨衝過來,道:“大人,果然是邸報中的貴人,他們在裡頭打了尖,名刺也遞了進去,人家說了,不必縣裡費太多功夫。”
徐縣令忍不住道:“他們可說了,本縣若是拜謁,肯見一見嗎?”。
班頭道:“那安南王子倒是願見大人,其他兩位貴人卻是不知。”
徐縣令皺眉,最後道:“那就去見見。”
再次遞上名刺,裡頭便有了動靜,有人請他徐縣令進去。
徐縣令被帶進了一處小廳,廳裡燈火冉冉,卻只有那陳王子在這兒候著。
陳王子近來心情愉快,越是靠近安南便越是心花怒放,此時有人拜訪,倒是不敢怠慢,他深知自己這一趟是仗著明軍的勢才得以返國,因此誰也不肯得罪。
徐縣令行了禮,便開始與陳王子敘話。
只是徐縣令心裡卻有點不自在,其實他的主要目的是想見一見趙王,誰有心思和這番邦王子在這兒消耗時光,偏偏陳王子談興頗濃,卻也是抽神不得。
正說著,外頭突然聽到吵鬧聲。
“你跑,跑到哪裡去!”
“我就跑,你能奈何,你這臭婆娘,莫要欺人太甚,我也不是好招惹的,惹得急了,我和你一拍兩散,至此遠走高飛。”
“哎喲,你竟真敢飛刀來打我。”
緊接著,一個人濕漉漉的冒雨衝進來,甚是狼狽,手裡捏著一柄飛刀,像是拿到了鐵證,一看到陳王子,便大叫:“這日子沒法活了,你們安南可有天潢貴胄被區區婦人如此凌辱的嗎?士可殺不可辱啊,何況本王乎。”
陳王子一見,面如土色,作聲不得。
那徐縣令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便見一個女子也衝了進來,殺氣騰騰,她倒是沒有淋濕,因為身後一個小女婢給她撐著傘兒,這女子穿著一身勁裝,面容倒是姣好,偏偏柳眉蹙起,凶巴巴的模樣。腰間插著一柄小刀,右手一柄飛刀,朝濕漉漉叫屈的人冷笑道:“你也配做士,你這下流胚子,連丫頭都敢調戲,沒有王法了。”
濕漉漉的人一見這女子衝進來,立即失了魂一樣,道:“愛妃,求你給我兩分面子罷,這裡這麽多人……”
女子冷笑道:“你的面子值幾個錢?”
濕漉漉的人沒有法子了。
那女子已是衝上去,扭起了他的耳朵,他立即氣壯山河的大吼:“男子漢大丈夫,扭了耳朵也不疼,我叫一句疼,便是那怕老婆的鼠輩。”
女子笑得更冷,自是加勁。
男人隻好倒吸冷氣,身子直哆嗦。
倒是這時候,有人冒雨衝進來,大叫道:“嫂嫂手下留人,聽我一句勸,打了幾下就是了,何必非要鬧到不可開交,殿下已經知錯,就饒了他這一次吧,實在不成,就教他跪一夜搓衣板罷,這裡人多嘴雜,傳出去不好聽。”
衝進來的是郝風樓, 緊接著那朱智凌也進來。
這女子一聽:“搓衣板,又是什麽新花樣?”
最先衝進來的濕衣男子自是趙王朱高燧,聽到郝風樓和自家王妃的話,頓時淚流滿面,可惜耳朵被王妃擰住,動彈不得。
郝風樓解釋道:“這搓衣板紋路清晰,乃閨房利器,既不會將夫妻之間的矛盾張揚出去,只需要閨房中把門一關,勒令他跪在上頭,隻消半柱香,便教他痛不欲生,若是一個時辰,足以教他終身難忘,知曉厲害。若是跪上一夜,那便再好不過了,從此之後必定俯首帖耳,再不敢對其他女子擠眉弄眼,此後眼中只有嫂嫂,絕不會再生二心。”
朱高燧委屈地看著郝風樓叫道:“郝風樓,你又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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