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吉怒了,戶部這些年本來就是捉襟見肘,任永樂朝的戶部尚書,本來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為了造船,夏尚書可謂殫精竭力,這一年來,他幾乎是克扣下每一兩銀子往船廠裡送。
為的不是造船,夏元吉顯然對造船不感興趣,也沒興致去琢磨什麽彰顯國威的事,他不過是因為陛下看重,明知這船非造不可,既然如此,那麽就索性盡快把船造出來,只要船出來,那麽這件事也就完事了。
他的想法很簡單,甚至有些幼稚,夏尚書是以老實著稱的,官場之上,老實二字往往不是形容品德,因為但凡到了夏元吉這樣的地位,你非要說他人有多老實那多半也是有限,沒有機關算盡,沒有爾虞爾詐,豈會有今天?他的老實在於,沒有得隴望蜀,辦起事來沒有偷奸耍滑而已。
可是現在……花費了這麽多功夫,船廠居然滋起事來,耽誤一天是一天,若是一不留神,再誤了什麽事,那麽如此多的銀子便要付諸東流。
“還請陛下聖裁明斷!”
他最後終究還是把這皮球踢回了朱棣的腳下。
朱棣撫案不語,嘴唇抖了抖,道:“朕已命人前去探問,這件事……且看看再說。就在方才,北鎮府司確實有人稟告,說是船廠有人不法,錦衣衛遭人脅迫,不得不出面彈壓……事有緩急輕重……”
今日夏元吉卻是最狠的,因為一方面,他為之心痛扼腕,另一方面,他和船廠沒有任何關系。因此,也不似那工部尚書那般,不知工部的郎中、員外郎和主事們犯了什麽事,以至於如此大動乾戈,在這種情況之下。工部尚書宋禮表現得極為克制。
夏元吉斷然道:“陛下,出面彈壓,為何沒有聖旨?為何沒有刑部給事中的駕貼?什麽都沒有就出面彈壓,未免說不過去。”
朱棣也只是微笑,道:“夏愛卿說的是,所以說。是非曲直,還要等消息來。”
夏元吉默然了,不過他倒是默認了朱棣的說法,眼下情況不明,說再多有什麽用。
他看了一眼周遭的人一眼,大多數人。今日顯得極為謹慎,反而是自己顯得過於激動,他也只是哂然一笑,頜首點頭:“微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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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
面對前方烏壓壓的船工,錦衣衛的隊伍之中傳出一聲聲怒吼。
人浪宛如錢塘江的潮水一般,呼啦啦的繼續朝前壓過去,隨後。無數柄繡春刀鏗鏘有力的拔出。
如林的長刀,散發著黝黑的光澤。
船工們頓時混亂。
“所有人……跪下,凡有負隅頑抗的,統統就地格殺,誰敢造次?誰敢造次?”
幾個如沒頭蒼蠅般的人立即被側翼的錦衣衛拿住,被他們踹翻在地,緊接著又有人大吼:“逃散的便是亂賊,統統拿下!所有人跪地。”
這一下子,混亂的人群倒是清醒了一些,那些抱頭鼠竄的人再不敢輕舉妄動了。
已經有一隊校尉衝入了膳堂。將王司吏等人解救出來。
那些對王司吏等人動了手腳的幫工見狀,頓時嚇得不輕。
他們原本不過是嚇唬嚇唬而已,再佔一些手腳上的便宜,誰知道人家更加會唬人,才打了幾個人。便來了這麽大的陣仗,眼看對方氣勢洶洶的來,還一副捉拿亂黨的架勢。一些幫工便不敢留了,眼看著船工們黑壓壓的跪了一地,有人卻是沒命的要逃竄。
這時,卻早有錦衣衛堵截他們。
曾建親自帶隊,直接堵住一個要逃的幫工,惡狠狠地一把將他如小雞一般提起來,旋即另一隻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曾建的下手向來不輕,這一巴掌將這幫工打得七葷八素。
隨即,曾建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大吼道:“此人是奸賊,見了我等居然還敢逃散,必定不是好人,來人,砍下他的腦袋!”
一聲令下,身後一個校尉閃身而出,雙手高舉繡春刀,手起刀落。
哢……
身首異處……
這鋒利的刀芒,瞬時之間,便隨著人頭落下。
鮮血四濺,失去了頭顱的身子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沒有任何的生氣。
血腥彌漫開來。
所有人驚呆了……
死人了……
那些個幫工,雙腿開始打起哆嗦,哪裡還敢再逃。其他人的臉色也都好不到哪裡去,頓時又是一地的人烏壓壓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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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哀嚎和刀劍碰撞的聲音自是不可避免的傳進了衙堂。緊接著,有一隊校尉嘩啦啦的衝到了衙堂外圍,一個百戶進來,恭敬地行禮道:“大人,卑下人等營救來遲,還請大人恕罪,卑下奉趙千戶之命,特率本部人手保護大人。”
他大聲說完,旋即便帶著人出去,在這衙外警戒。
郝風樓沒有任何表情,地上的屍骸依舊沒有移除,衙堂裡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讓人十分不舒服。
可是郝風樓沒有走出去,這半個時辰裡,他只是側身靠在椅上,隨手抽著案牘上的一本船志之類的書籍來看,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散。
只是朱謙的表情就精彩得多了,臉色忽明忽暗,整個人顯得有幾分失魂落魄。
突然,郝風樓站了起來,那一束如箭的目光又落在了朱謙的身上。
“朱大人,現在怎麽說?”
朱謙渾身一震,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青年的可怕之處了,這個家夥是個瘋子啊,做事居然不計較任何的後果,他……他真的瘋了。
面對這樣的瘋子,朱謙殘留著最後的一點抵抗意識,忍不住道:“郝大人,你可知道後果?”
“我知道。”郝風樓居然站了起來,然後一步步走下高堂。
郝風樓緊緊地盯著朱謙繼續道:“我當然知道後果,無非就是朝廷處分,無非就是兩敗俱傷而已,你以為我會怕?你錯了,固然我和你一樣也緊要著自己的前程,也懂得趨利避害,可是你蠢就蠢在不該以為拿一些人滋事就以為拿捏住我,也更不該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你要勾心鬥角,本官隨你,可是這些孩童何辜?他們固然……在你眼睛,不過是一群賤民,不過是草芥,可是在我眼裡,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今日咱們就把這筆帳算個清楚吧。”
“朱大人,請隨我來。”郝風樓的表現,過於平靜,他繞過堂中的屍骸,卻如多年未見的好友般把住了朱謙的臂膀,幾乎是攙扶著朱謙出了衙去。
整個船廠已經控制,王司吏等人已經開始搜人。
凡是方才參與了毆鬥的人統統都被揪了出來,有人自然大聲喊冤,可是隨後便有幾個耳刮子下去。
其余的船工自是個個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瑟瑟發抖,連眼睛都不敢抬。
朱謙強忍著心裡的駭然,臉色青白一片,卻是忍不住道:“郝大人,若是能行個方便,你好,下官也好,大家日後……你這又是何必,船廠亂了……”
郝風樓歎了口氣,卻是朝遠處的曾建招手,曾建快步走了過來,道:“大人有何吩咐?”
郝風樓道:“襲擊天差的人都拿了嗎?”
曾建道:“都拿了!”
郝風樓微微一笑道:“統統砍了!”
轟……朱謙終於吃不住了,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
郝風樓已經給了他答案,而這個答案就是眼前,朱謙知道,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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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命……饒命……”
“大人……小人……上有父母……”
一個個人在掙扎,在咆哮,隨即被人踩在地上,刀光一閃,話音便斷了。
朱謙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 蹣跚著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看郝風樓,森然冷笑道:“姓郝的,你以為這件事能善了嗎?你以為……你今日所作所為可以不受追究嗎?你以為殺了這麽多的幫工,船廠還能造出船來嗎?老夫完了,完了也就完了,可是老夫要和你同歸於盡!”
郝風樓背著手,目光之中只有凜然:“悉聽尊便。”
而這時,突然東北角方向起了火光,那裡多是易燃的纜繩和篷布,一遇到火,立即火光衝天,燒紅了半邊的天空。
郝風樓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轉到了那裡,他冷冷一笑道:“是啊,你們終於要魚死網破了,郝某人自然而然只有奉陪到底。這火燒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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