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解縉命人去請趙忠打探,而這趙忠,卻也是焦頭爛額,王喜一下子消失了,無影無蹤,這麽大一個活人豈會說沒就沒,況且這趙忠在宮中地位崇高,又是東廠督主,按理來說,這東廠宮中的事,怎麽可能瞞得住他,可是偏偏,這人終究是沒了,無論如何打探,都是石沉大海,一丁點的蹤影都無。
不只是王喜,還有王章,還有崔岩,這三人,都是趙忠近來聯系緊密之人,他們的失蹤,頓時讓趙忠感到不妙。
趙忠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感覺突然間,天昏地暗,連天都仿佛要塌陷下來,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有變,只是到底變在哪裡,他卻一時說不清。
這種無頭緒的情緒,讓他有些驚慌,他太了解這等事了,宮裡的人無緣無故失蹤,除了錦衣衛,誰有這樣的膽量,而那郝風樓,可陛下若是不點頭,郝風樓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
陛下……要做什麽……
趙忠嗅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他嘗試去打探天子的動向,因而一大清早,便趕去了暖閣,朱棣見了趙忠來,倒也如常,對待趙忠的態度,亦是隨意。
他只是抬眸輕巧的看了趙忠一眼,便低下頭,去看那如雪花般的談何奏疏,漫不經心的道:“哦,你來了?東廠那兒,沒有事罷。”
趙忠笑呵呵的道:“倒是沒什麽大事,都是雞毛蒜皮。”
“哦……”朱棣連眼皮子都不抬,繼續看奏疏。只是他喂喂皺眉,良久,才道:“這個周力帆。有這樣壞?他終究是功臣,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可取之處?依朕看哪,他不至於這樣壞,錯是有的,卻也有功,你來看看,真是可笑。這份奏疏裡,竟是說周力帆冒功……他冒不冒功,莫非朕會不知?這些人哪。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朱棣說著,不斷搖頭。
這些閑話,並沒什麽不同,趙忠的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陛下的反應實在太過爭吵了。也正因為是這樣的平常,讓趙忠生出了一絲錯覺,陛下莫非當真不知發生了什麽?
可……這又如何可能……假若是如此,那郝風樓有什麽樣的膽子,竟敢如此造次。
只是陛下知情呢,陛下明明知情,卻是不露聲色,陛下要隱瞞什麽。
趙忠有些拿捏不準。卻還是順著朱棣的話道:“陛下,這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本就是人之常情,說起來,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
朱棣卻是不耐煩聽,冷笑道:“只是落井下石麽?朕看是未必吧。”說吧,便不做聲了。
趙忠一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心裡嘀咕,陛下似是對著周力帆有幾分好印象……
他還待要試探,朱棣卻是又抬起頭來,道:“朕命都察院左右督察禦史覲見,卻不知來了沒有,你去催一催。”
趙忠隻得把話咽下,乖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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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下來,朱棣有些忙碌,先是見了都察院的官員,隨後又是禮部、吏部,詢問的,自然是關乎於周力帆的事。
朱棣對周力帆的事顯得有幾分惱火,這刑部尚書是剛剛上任,結果卻是排山倒海的一致要治罪,如此顯然給人一種宮中識人不明的印象。只是這堆積如山的彈劾奏疏,卻也讓朱棣不敢怠慢,這事兒牽涉確實是不小,不能妥善處置,事情極有可能會繼續的惡化。
倒是都察院和吏部、禮部這邊,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此事的關鍵確實不在刑部,而是在廣西的學變,這學變雖然只是在廣西發作,卻已是震動天下,陳學是偽學,壞人心術,這些人不務正業不說,竟還敢毆打座師,鬧出這等聳人聽聞之事,因而天下嘩然,那天下的理學生員,終究是佔了九成,此時那陳學的觀點,早已經過有人刻意的醜化,也早已傳揚天下,這生員們一看這等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個個目瞪口呆之余,旋即便是勃然大怒,要求嚴懲凶徒的聲音早已沸騰,即便是廟堂之中,許多人也已看不下去了,都要求查辦陳學,緝拿首犯。
而偏偏刑部漫不經心的處置態度,立即引來了諸多叫罵,在人看來,刑部的拖延,實則就是縱容,這刑部尚書周力帆早已成了過街老鼠,用都察院的話來說,就是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朱棣有些拿捏不住了,許多讀書人,事實上鬧的確實厲害,假若不平息這樣的怒火,難免會滋生事端,況且程朱之學,本就是欽定的經典,而從禮部大臣的口中,這陳學確實是大逆不道,許多言論不但驚世駭俗,而且說是壞人心術,也沒什麽偏差。
既然如此,那麽……朝廷確實該有所動作了,懲處刑部尚書周力帆,朱棣當然明白,周力帆並沒什麽大罪,可是借懲處周力帆來殺雞儆猴,申明朝廷的立場,同時立即查禁陳學,彈壓偽學生員,卻也能盡快的平息事態。
只是……
到了傍晚時分,朱棣靠在鑾椅上,顯得有幾分疲憊。趙忠依舊來伺候,朱棣不由皺眉,道:“今夜也是你當值?”
趙忠笑呵呵的道:“奴婢正好無事,想到陛下的腳疾近來發作,總是覺得有些放心不下,是以來看看。想瞧瞧陛下有什麽吩咐。”
朱棣聽了,忍不住道;“難為你有這樣的心思,嗯,你來算算日子,這後日,是不是照例的廷議……”
趙忠想了想,道:“正是後日,不過這尋常廷議,多是內閣主持……”
朱棣淡淡一笑,卻是道:“噢,後日是麽,後日,讓那周力帆覲見,就在廷議上,讓他自辯吧。內閣和六部的意思呢,都是指望借這刑部尚書周力帆來開端,以此來宣示朝中鏟除偽學的決心,他們都要讓這周力帆來背黑鍋,可是若是如此委屈人家,不免教人寒心,可北京保衛戰的功臣可不是一個,那就讓他自辯吧……”
其實趙忠並沒有心思聽這個,卻還是頜首點頭,道:“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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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意思終於還是不可避免的傳遞了出來。
真正的決議,怕是要在後日的廷議中裁決,可是陛下的心意,卻早已有了,刑部尚書周力帆屍位素餐,必定是有罪的,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罪過有多大,若只是罷官,說明陛下只是想要息事寧人,大致上,對於陳學,對於陳學背後的人多半是棒子高高舉起,最後會輕輕落下。可一旦重懲,那才真正是雷霆震怒,預備無數人頭落地了。
因而對此,朝野內外早已開始關注,許多言官早已開始摩拳擦掌,個個屢起袖子,這件事影響太大,天下數十萬的讀書人,俱都將這目光落在了那場廷議上。
大家幾乎可以想象,陳學的出現,完全顛覆了讀書人的認知,絕大多數的讀書人,對這陳學可謂深痛勿絕,眼下那場廷議天下矚目,誰若是肯站出來,狠狠將那陳學踩上一萬腳,必定是天下矚目,人人向往。
人活著,無非是名利二字而已,如今為了這名,為了和利,無論是翰林清貴,還是閣臣部首,誰敢小看這場廷議。
至於這趙王和郝風樓,似乎還算平靜,大家本以為,這二位仁兄必定會惱羞成怒,少不得會有過激的手段進行反擊,可是現在,這兩位仁兄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郝風樓照舊還是每日辦公,有時也會邀上幾個友人吃茶喝酒,大多數時候,閉門不出,據說是荊國公主肚中的孩子有些胎位不穩,因而這位駙馬大人免不了擔心。
外人對著家夥,實在是看不懂。可是真正的幾個知情人,如那解縉,如那趙忠,卻早已是冷汗浸透了衣襟,只是雖是知道,這郝風樓已經有了布置,可是即便是這二人竟也不明白,這郝風樓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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