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瘋了,自然是要聚眾鬧事。京師各衛一下子緊張起來,內東城千戶張輔召集相關人等,布置事宜。
郝風樓已到了千戶所,千戶所外頭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校尉、力士,一個個百戶都已到了,東城八個百戶,郝風樓隻認得兩個,大家也只是點頭打了招呼,隨即到了大堂。
張輔臉色不是很好看,不過此時這個少年,卻還是閃露出了將門虎子的威儀,他手搭在案頭上,虎目顧盼有神,最後拳頭磕磕桌子,道:“外頭的事想必大家已經知道,讀書人反了,在國子監那邊,竟有人口稱天子不仁,還有人作詩諷刺宮闈,更有甚者,有人張貼討賊書,在午門,在方宅還有在各部堂外頭,都聚了讀書人,這些人,想做什麽?”
張輔自己回答,道:“這就是謀反,右衛那邊,還截獲了一份書信,乃是讀書人寫給太原知府的書信,句句都是謀反之詞,是可忍,孰不可忍,親軍各衛,已開始調集人馬,準備彈壓,但凡是滋事者,統統都要格殺勿論,涉事之人,全部處死,咱們錦衣衛,也不能落後於人,東城千戶所,也是責無旁貸,爾等各自回去,調集人馬,轄內但凡有形跡可疑之人,統統拿下,查有實據的亂黨,就地格殺!都明白了嗎?”
眾人一齊道:“遵命。”
郝風樓卻沒有做聲,眉頭不由一皺,他感覺到,這事兒不但事出突然,而且還有許多蹊蹺,想了想,郝風樓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輔眯著眼,看了郝風樓一眼,卻是不理他:“回去各司其職罷。”
郝風樓不依不饒:“大人,卑下有話要說,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對郝風樓,張輔的心情很是複雜,很是惱恨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有話就說,躲躲藏藏做什麽?”
郝風樓道:“是,那麽卑下這就說了,卑下敢問,這些讀書人,是否和太子、漢王……”
張輔臉色驟變,忙道:“且慢,既然你想私下說,那麽就私下裡說罷。”
張輔是拿郝風樓沒有辦法了,隻得請他到自己的值房裡去,郝風樓打量他的值房,歎道:“難怪人人想做千戶,大人這裡布置的不錯。”
張輔卻是坐下,冷冷看他:“你到底想做什麽,不要東拉西扯,事情緊急,本官沒功夫聽你胡說八道。”
郝風樓笑呵呵的看了張輔一眼,其實對張輔,郝風樓還是頗有好感的,這個家夥自尊心強,一個自尊心強的人,壞不到哪裡去。郝風樓道:“這件事,千戶大人參與了多少?”
“什麽?”張輔色變,正色道:“你說什麽?”
郝風樓的表情也凝重起來,道:“卑下想問的是,大人和這件事有多少瓜葛,牽涉有多深?”
張輔惱羞成怒道:“胡言亂語,分明是有亂黨放火,讀書人借機鬧事,甚至有人串通起來……”
郝風樓不客氣的打斷張輔道:“放火的人是漢王是嗎?”
“你!”張輔怒視郝風樓:“你還知道什麽?”
郝風樓苦笑:“我還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死定了。”
張輔愕然。
郝風樓正色道:“太子要借機攬權,要借機削除漢王的羽翼,張千戶,卑下想問你,漢王看的明白,你我也看的明白,陛下會不明白嗎?”
張輔不由道:“你的意思是……”
郝風樓冷笑:“我的意思是,這是陛下有意為之,太子便是太子,固然陛下獨寵漢王,可是陛下卻非常明白這一點,他不會重蹈袁紹、劉表這種蠢人的覆轍,所以縱然他再如何喜愛漢王,可是他終究知道,這江山依照祖製,是非交給太子殿下不可,所以陛下才會做如此安排,讓太子及早攝政,放手讓太子去鞏固東宮的地位,其實另一方面也是隱晦的告訴漢王殿下,讓他不要再有非分之想,其實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漢王和你們這些靖難的功臣,若是不讓你們死心,不讓你們徹底的斷絕了念頭,將來陛下百年之後,將江山交給了太子殿下,你們往後,會有好日子過嗎?漢王會有好日子過嗎?與其如此,還不如趁著這一次機會,讓東宮的威信建立起來,從此有了上下尊卑,斷絕了你們的念想,等到將來新君登基,你們才會有好日子過,只是可惜……可惜你們不甘心!”
張輔臉色蠟黃,他突然意識到,郝風樓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當今天子是什麽人,難道連太子攬權都看不出?可是為何不發一言,唯一的解釋絕不是太子蒙蔽了天子,極有可能就是這根本就是有意縱容。
郝風樓笑的更冷:“漢王不甘心,你們不甘心,所以才做如此布置,暗中放火,想要激怒讀書人,激怒朝中百官,一旦他們鬧將起來,再布置一些人寫一些大逆不道的書信,張貼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如此,你們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將他們誣為亂黨,你們在親軍各衛的人,就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對這些讀書人大開殺戒。”
郝風樓輕蔑的看了張輔一眼:“一旦到了這個地步,一方面是逼迫太子,太子殿下並沒有得到你們的支持,那麽唯有得到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吏擁護,一旦開始殺讀書人,太子能無動於衷嗎?他只能去求情,可是這些人乃是‘亂黨’,一旦太子為他們說話,你們正好可以誣賴太子勾結亂黨。太子若是不為他們求情,從此之後,百官寒心,再不可能對太子托付性命,東宮自然而然孤立無援。”
郝風樓踱了幾步,繼續道:“除此之外,你們還是逼迫天子,天子近來開始親近百官,他靠著你們打天子,卻深知不能依靠你們坐天下,可是一旦對讀書人大開殺戒,讀書人乃至那些朝廷命官對陛下的仇視只會越來越深,君臣離心離德,使陛下不得不更加倚賴你們這些靖難功臣,陛下要依賴你們,就不得不讓漢王為太子,因為只有漢王,才能服眾。”
“這想必都是漢王的布置吧?這所謂的布置,看似一舉兩得,其實卻是愚不可及,假若當今天子是別人,或許還有機會,可是你們也不想一想,當今天子什麽事看不透,你們的這些算盤,他會不知道?陛下也絕不是軟弱之人,你們若是動之以情,陛下或許會動搖。可是你們竟敢逼迫他,這世上,有誰可以逼迫當今陛下?你們這分明是要讓陛下去效仿太祖皇帝,你們難道忘了胡惟庸和藍玉的下場嗎?你們莫非忘了,那兩個案子,死了多少個人嗎?”
張輔身軀一震,竟是打了個冷戰。
“你們這樣做,只是消磨掉陛下的耐心,得利的絕對不會是漢王,只會是太子殿下。”
張輔忍不住道:“胡言亂語!”
只是這四字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動搖起來。
到底是不是胡言亂語,張輔自己也說不清,本質上他內心深處,還是相信郝風樓的道理,因為陛下確實不蠢,妄圖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陰謀詭計,顯然是癡心妄想。
郝風樓淡淡道:“大人若是以為這是胡言亂語,那也無妨,郝某人言盡於此,只不過……”郝風樓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們要彈壓讀書人,要殺人,自是你們的事,卑下雖只是一介百戶,可是卑下手頭也有一些兄弟,卑下可以為大人去送死,只是卑下的兄弟的性命,卑下卻非要周全不可,所以……卑下隻好抗命了!”
抗命!張輔眼睛瞪他:“郝風樓,你瘋了?你知道不知道,錦衣衛親軍抗命的下場,你知道不知道,你會是什麽後果!”
郝風樓不為所動,冷漠的道:“後果卑下當然知道,大人若是現在就要拿辦卑下,卑下也無話可說,卑下還有事要料理,告辭!”
他轉過身,義無反顧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