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急報送到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的案頭上。
紀綱眯著眼,拿著這份急報看過兩遍之後,緊接著不徐不慢地將急報放下。
“來人,立即備馬,入宮!”
紀綱的選擇是對的。
他清楚的明白,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原來以他的預料,可能會有讀書人鬧騰一下,只是不曾想到,事情鬧得這樣大,一下子聚集了上千人,絕不可能是完全純屬‘自願’,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摻合,摻合的人是誰?敢這樣做的人又是誰?
所以紀綱第一時間,就是入宮。
必須先向皇帝稟告,再做決定。
紀綱飛快入宮,而此時朱棣也聽到了風聲,立即命他在暖閣覲見。
“陛下,恐怕要出大事。”紀綱說得直截了當,但是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危言聳聽。
朱棣冷若寒霜地背過身去,負著手,淡淡道:“你繼續說。”
紀綱道:“卑下以為,這件事很是不簡單,原本卑下預料能有一百多個讀書人倒也罷了,可是而今,卻是一下子聚集了這麽多,只怕是有人背後挑唆,現如今……如今建文不知所蹤,假若只是讀書人自發而為,倒也罷了,假若是與建文有關,只怕……只怕……是不祥之兆。”
建文……
這兩個字猶如夢魘一般籠罩在了朱棣心頭,縱然已經奪了他的江山,已經大獲全勝,可是朱棣非常清楚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麽,自己能穩當當的坐在這裡,正是因為建文帝‘死’了,可是他若是活著呢?他若是躲在幕後呢?
朝廷以及各省之所以願意臣服於朱棣,是因為國無長君,可是假若不知什麽時候,建文又出現了呢?
朱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這可能是有人暗中謀劃,是要借方孝孺的頭七攪出一點事來,好讓天下人和朕離心離德?”
陰謀……
對於陰謀家來說,他們的認知世界裡,每一個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牽涉到了密謀,朱棣如此,紀綱更是如此。
紀綱臉色平靜,道:“卑下不敢妄言,只是……”他看了朱棣一眼,道:“不無可能。”
朱棣從禦椅上站起來,負手在殿中開始不安地走動起來。
突然,朱棣歎了口氣,道:“朕就知道,該來的會來,人心還是向著他的。”
這個他,多半就是朱棣的那個侄兒。
朱棣道:“你有何打算?”
紀綱道:“無非是不聞不問抑或彈壓,只是……”
朱棣淡淡道:“只是這兩種辦法都有欠周全嗎?彈壓就要死人,死了人就會讓人更加憎恨朕。不聞不問他們就會上房揭瓦,就要太歲頭上動土,難啊,朕知道你的難處,你自己便宜行事吧,萬不得已時……”朱棣冷酷的抹了抹脖子,語氣冰冷道:“那就殺吧。”
紀綱身軀一震,重重磕頭,道:“遵命。”
紀綱一走,朱棣籲了口氣,他的目中閃過一絲迷茫,又要殺人了,他最初殺的是蒙古人,此後又開始殺南軍,接著是殺方孝孺,殺所謂的奸臣。
朱棣心裡清楚,殺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殺人能夠幫你奪得天下,但是不能幫你坐天下,可是沒有選擇,他只有一條道走到黑,正如有人伸了左臉上來,你忍不住打了一個耳光,這時人家又伸出了右臉,你沒有不打的道理。
只是……殺得人越多,就會將越多的人推到對立的一面,這些讀書人的背後絕不只是一個功名那麽簡單,他們來自於天下各府各縣,都是各地的名流,在他們的背後,矗立著一個又一個世族,猶如蛛網一般的同鄉、同窗、世交關系交織在一起,那就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朱棣幽幽歎口氣,他早沒了剛剛登基時的意氣風發,反而顯出了幾分疲憊,他重新坐在禦椅上,精神才好了一些,良久,他慢吞吞道:“三寶……”
一個清瘦的身影從殿中的角落裡閃了出來,身體蜷縮一團,拜倒在地,道:“奴婢在。”
朱棣道:“從現在開始,東華門那邊,但凡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時傳報,朕便是睡了,也要叫醒。”
三寶道:“奴婢知道了。”
朱棣道:“那就下去吧。”
三寶道:“陛下前幾日說,今日要在宮中廷宴,翰林的幾個學士們都已經等候多時了,不知陛下……”
所謂廷宴,乃是明朝盛行的專門針對皇帝所開創、建立的宮廷文史經的傳授講學,這是朱元璋親自擬定的制度,朱棣既要恢復祖製,又要表現出對讀書人的尊重,所以早在幾日之前就有過吩咐,今日學士們來這裡傳授經史。
朱棣的眼眸眯起來:“是嗎?朕竟是險些忘記了,請學士們在華蓋殿等候吧,朕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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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從宮中出來,得了朱棣的準話之後,他並不覺得輕松,東華門那邊也不知情形如何,他並沒有直接去北鎮府司,因為現在提調北鎮府司的人手已是來不及了,而是直接往東城千戶所方向去。
千戶所這裡已是一片肅殺,無數的校尉在聚集,附近的幾個百戶所都已帶了人馬來待命,張輔缺德歸缺德,傻卻是不傻,還知道隨時做好應變準備。
紀綱直接翻身下馬,劈頭便問一個校尉:“將你們千戶官叫來,罷了,我自己去,他人在哪裡?”
“大人,在司吏房。”
紀綱直接穿過院堂,進入司吏房裡,果然看到張輔正和幾個百戶坐在一起說話。見了紀綱進來,百戶們倒是不認得紀綱,可是張輔卻是認得,張輔連忙起身行禮:“不知大人大駕光臨,卑下有失遠迎。 ”
面對張輔,就算是朱能只怕也硬氣不起來,更何況是紀綱,紀綱溫和地道:“不必多禮,方府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
張輔道:“最新的消息,外頭已經聚集形跡可疑之人一千三百余,卑下已令本地百戶所便宜行事,不過以卑下估計,他們遲早是要鬧的,因此未雨綢繆,召集了一些人手,隨時做好應變準備。”
“本地的百戶是誰?”
張輔道:“郝風樓。”
“是他?”紀綱發覺未免有些巧合,他沉聲道:“事情緊急,未防有變,我已得到陛下首肯,你現在立即召集所有人手,即刻出發,準備前往方府戒備。萬不得已時,動手!”
張輔道:“只怕這個時候,郝風樓已經帶著人動手了。”
紀綱深深地看了張輔一眼:“你與郝風樓有仇?”
張輔俊臉一紅:“這……”
紀綱道:“看你這模樣,倒是巴不得他動手,好教他背這個黑鍋是不是?”紀綱一眼看穿了張輔的心事。
張輔隻好道:“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
紀綱撇撇嘴:“你們的私怨,老夫不管,可是眼下這件事必須快刀斬亂麻。你隨時做好準備,務必在兩柱香之內率人趕至方家。”
張輔道:“大人不同去嗎?”
紀綱道:“我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