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消帶打,王安一下子沒詞兒了,這個時候,他哪兒敢破壞氣氛啊,人家在郎情妾意,這個時候,自己湊熱鬧,這不是找死麽?
朱棣自然也看出了徐皇后的居心,不過他也只能莞爾一笑,並不以為意,隨即道:“嗯,如今是不同了啊。”
可是在朱棣看來,這事兒終究是非同小可,決不可小視,可是礙著徐皇后的面子,卻也不能深究,隻得耐心陪著徐皇后唏噓一番,這才將目光落在王安身上,厲聲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朕自然要徹查,朕委你們重任,你們就是這樣報效?”
夜更深了,搖曳的宮燈照耀之下,朱棣顯露出了九五之尊的威嚴,他冷冷一笑:“若是不能徹查到底,重懲相關人等,只是是非曲直,朕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那郝風樓呢?明日讓郝風樓覲見,朕且要看看,他想怎麽說。”
本來這事兒,王安早就預料好了的,當今陛下,脾氣最是火爆,一個火爆脾氣的人,遇到這樣的大事,只要添油加醋,惹得天子火起,一道旨意便可以立即出去,錦衣衛就得倒霉,甚至那郝風樓,也得倒霉。
可眼下王安卻是失算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徐皇后,徐皇后一番言辭,等於是把王安和郝風樓重新放置到了起跑線上,大家誰也沒有佔到便宜,甚至郝風樓那邊,還小小的佔了一些優勢,明日假若是當殿對峙。雖然王安佔著道理,無論怎樣,人證物證都是俱在。可問題的又一個關鍵就在於,凡事都有夜長夢多的可能,誰知道那郝風樓,會留有什麽後手,又或者,這一夜之中,徐皇后給天子吹什麽枕頭風。
一切皆有可能。這一次,倒是有些弄砸了。
王安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只是唯唯諾諾。道:“是,是,奴婢萬死……”
徐皇后笑吟吟的道:“王公公,你何罪之有。不必如此了。你瞧瞧你,都嚇成了什麽樣子,怪可憐巴巴的。”
這句調侃,連王安自己都猜測不出有什麽用意了,他突然感覺到腦子不太夠用,平時他自以為自己其實頂聰明的,否則又怎麽可能被陛下委托重任呢?
可問題在於,他其實一直對徐皇后是敬而遠之的。畢竟他不是皇后的人,深知再如何巴結。也不可能得到信任,所以平素都是供著。對這位平日裡一向不涉外朝事務的徐皇后,王安並沒有太多的戒心。
女人嘛,終究是女人,而且徐皇后還是將門虎女,料來沒什麽心機,而且她平時深居簡出,脾氣也不壞,大家都只知道娘娘慈和,可是卻不曾想,竟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王安無論是哪個監的掌印或是東廠督主也好,再怎麽樣,奴婢就是奴婢,徐皇后這宮中最大的貴人,只要有足夠心機,即便只是施展三分,也足夠他王安喝一壺的。
徐皇后呢,則帶著調侃和舉重若輕,一直是盈盈含笑,卻只是須臾功夫,便將結果扭轉,其實這時候,她本該乏了,是該擺駕回宮才好,可是現在,她卻是不急著走,絕不給王安和天子獨處的機會。
王安心知今日是栽了,不由有點兒委屈,這算什麽事兒啊,被那姓郝的帶人砸了東廠,這滿肚子的怨氣呢,跑到這裡來狀告,卻是一分口舌上的便宜都沒有撈到。
他有自知之明,曉得今日是無論如何沒有法子了,一切都等明日再好。
好在徐皇后雖然一力袒護,可是那天子還是動了怒氣,這一點,王安能很明顯的看出來,他籲了口氣,無論如何,機會卻總還是有的。
王安倒不是為了這麽一口氣,而非要和郝風樓死磕。實在是廠衛之間牽涉的利益實在太大,今日放任錦衣衛這般凌辱,而錦衣衛不付出一點代價,那麽從此之後,這東廠就成了笑柄,他這東廠掌印,還有誰肯為自己拚命?那些商戶,還有誰瞧不上那些番子,而更可怕的就是,一旦如此,財源便會枯竭,假以時日,這京師,還有東廠的立足之地麽?
沒了東廠,他王安就什麽都不是,因此這一次,王安一定要爭取。
王安正待要走,反而在這個時候,卻又有個小太監在那兒躲躲閃閃,顯然這小太監是來尋王安的,在遠處朦朧的燈影下,朝王安使著眼色。
王安瞧見了這小太監,便不露聲色,正待要過去。
誰知徐皇后卻也瞧見,徐皇后的嘴角微微勾起,浮出些許的笑意,旋即慢悠悠的道:“是誰在那兒探頭探腦呢,鬼鬼祟祟的,宮裡已經沒有規矩了麽?”
那小太監聽罷,立即如夾著尾巴的狗,踟躇著上前來,納頭便拜:“奴婢楊通,見過陛下,見過娘娘,奴婢該死……”
朱棣心情已經很壞,他還在想著如何處置善後的問題,此時忍不住惡言道:“混帳東西,你既知該死,還在這裡躲躲閃閃做什麽?”
小太監嚇得渾身發抖,咽了咽吐沫道:“奴……奴婢……是有要事,要告知王公公的。”
徐皇后又露出端莊之色,如沐春風的看了王安一眼,旋即目光才落在這小太監身上,道:“有什麽事,不妨直言,王安不就在這裡麽?說罷……”
小太監不敢怠慢,連忙道:“外頭有消息傳來,說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郝風樓,孑身一人,去了東廠……”
啪……
這一次,卻不是摔杯子,而是玉蔥蔥的手掌拍在了幾案上,徐皇后繡眉緊蹙,這個節骨眼,郝風樓去東廠做什麽?那東廠和郝風樓可是不共戴天之仇,這個孩子,未免也太不曉事了。
“然後呢?”
在場之人,都不禁動容,各懷心事。
這小太監不敢隱瞞:“郝風樓說,這東廠之事,盡都都是他謀劃,而且極力促成,所以叫東廠那邊,有什麽衝著他去……”
幾乎不用想,都到了這個份上,有人把你老巢砸了,把人又打了,現在又大大方方站出來,告訴你就是他打的他砸的,你就是一頭豬,這個時候只怕面子也擱不下去,人家送上門來,東廠那邊,硬著頭皮,多半也是要將其拿下的。
果然,這小太監道:“東廠那邊,已經將其暫行收押了起來……”
徐皇后愣住了,他幾乎可以想象,郝風樓一旦落進這些仇人手裡,會有什麽後果。徐皇后的眼眶,不禁有些紅了,她只有三個兒子一個義子,除了太子還在京師安然無恙,一個漢王到了大同,不知要受什麽磨難,一個趙王呢,又形同發配一般去了嶺南,這郝風樓……現在又是這個樣子,想到這裡,徐皇后的眼眶中淚水便禁不住打轉。
莫說是他,便是朱棣,也不禁有幾分擔心,郝風樓這個家夥,若是這次犯了大過,可是功還是有的,況且又有父子這層關系,即便是事情水落石出之後,朱棣必定要嚴懲不貸,少不得責罰一下,可是眼下,卻還是不免有幾分擔心。
自己責罰是一回事,即便是朱棣火起,把郝風樓那個混帳東西叫進宮裡來,狠狠的用鞭子抽打,打的郝風樓皮開肉綻是一回事,可是別人懲罰,又是另一回事。
朱棣的虎目,不禁落在王安的身上。
王安現在,卻是有苦自知。
倒霉啊,這姓郝的玩起人來還真是花樣百出,人你要打,東廠你要砸,好,你打了人砸了廠子,你就據理力爭嘛,來跟咱家對質也好,爭辯也罷,在禦前總能說出個理來,若是王安說不過,或者擺出來的證據不足,那王安也是認了。
偏偏那個家夥,居然跑去東廠了。
這不是要命麽?郝風樓是什麽人?說的難聽些,若是廠衛大亂鬥,把這姓郝的狠狠揍個半死不活,王安眉頭都不會皺一皺,可是偏偏,這廝跑去東廠。
東廠敢動那姓郝的一根毫毛麽?這自是不敢的, 瞧瞧天子和娘娘這模樣,王安就是瘋了,也不敢動那姓郝的一根手指頭。
可問題在於,在別人看來,郝風樓去了東廠,這就是受東廠折磨,便是被東廠欺負,東廠收押了郝風樓,有什麽好處?
沒有一點好處,除了給郝風樓博取同情,除了東廠得好生伺候著這個大爺,除了這廝即便是被收押,白白胖胖,擺出衣服你有本事來揍我的臉來,而東廠上下,竟是動彈不得他一根毫毛,沒有任何一丁點好處。
想想看,一個東廠的大仇人,押在了東廠,人家把那兒當成了自己的家,被番子們伺候的白白胖胖,隔三差五,再提出一點讓人難以滿足的要求,東廠上下,還得盡力不要讓這廝有絲毫損傷,你說……這是笑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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