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子口。
湍急的江水自東向西滾滾而去。
連綿的大營立於江水兩岸,江北大營異常沉默,虎狼般的北軍已經疲倦到了極點,而此時,就在江邊,一個雄姿英發的將軍騎著戰馬,佇立於江畔。
此人虎背熊腰,五官如刀刻一般,雙目盯著湍急的江水,顧盼自雄。
“殿下。”站在戰馬身邊的是一個和尚,和尚一身素服,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最新來的消息,盛庸等人又在揚州等地召集軍馬,試圖再戰。”
“孤王知道。”將軍籲了口氣,眉頭鎖得更深:“孤王征戰二十年,天大的困難都不曾疑懼,起兵靖難至今,戰功無數,可惜,可歎。”
“殿下是否想說,殿下橫掃天下,唯獨奈何不了這長江天塹嗎?”
在和尚身邊的正是燕王,此時,燕王自嘲一笑,目光依舊炯炯有神:“是啊,孤王隻要在馬上,便無人可擋,可是,騎馬是渡不了江,朱允贍切∽映榛巍
和尚冷冷道:“殿下難道看不出這是朱允傻耐涎又擼釹攏喚暇餼改馴閌Τ鑫廾煜碌娜誦木≡諛暇釹氯羰擎藕停芡鮒輝詰┫Α!
燕王大聲一笑:“孤王戲言而已,事到如今,渡江則定鼎天下,渡不過唯死而已,死有何懼。”他豪氣萬丈地揮鞭向前,遙指對面江岸,道:“孤王定要過江!”
和尚道:“一年前,貧僧就曾料想到燕軍可能要渡江,因此命凌雪潛伏鎮江,隻是不知她能否說動陸峰,陸峰和殿下也曾有過交情,若是他肯投降,則大事可定。”
燕王沉吟道:“難啊,陸峰這個人雖然和孤王有一些交情,可是他的性子,孤王卻是知道,此時主動權盡都掌握在他的手裡,他不會輕易歸降,至於凌雪,這個丫頭畢竟還太稚嫩了,讓她打探消息或許足夠,可是讓她說動陸峰卻不是易事。”
正說著,突然見江對面的水寨有無數舟船出來,為首的一艘艦船上,上書‘水師都督陸’的字樣。
燕王愕然,忍不住道:“莫非他們要渡江而擊?不對,陸峰除非是瘋了,否則斷不可能渡江主動出擊,他們在江對面就是猛虎,過了江則不堪一擊了。”
和尚道:“殿下看那船上懸掛的白帆,他們是來歸降的!”
燕王不禁激動,一下子翻身下馬,踩著泥濘一直到江水淹過了膝蓋,眺望遠方,長長深吸一口氣,虎目閃出光輝:“天佑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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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風樓被帶到營中軟禁,他已經預料陸峰別無選擇,肯定是要歸降,所以雖然被關押,心情倒也不錯,該吃時吃,該睡時睡,幾個軍卒曾搜過他的身,怕他身上藏有兵刃,結果卻把嬌妻如雲搜了出來,一個軍卒喝問:“這是什麽書?”
郝風樓輕描淡寫地回答:“好書。”
軍卒不識字,卻是叫了營中一個識字的老書辦來,老書辦看過書之後,熱血沸騰,白須顫抖。最後卻還是將書還給郝風樓,苦笑道:“年輕人看多了這種書沒有好處。”
郝風樓笑得比他更苦,軟禁在這裡,沒有其他娛樂,隻有一本這種書,想有益身心也是不成了。
一連數日過去。
凌雪終於來了。
見郝風樓倚著床榻看書,心裡不由對他有幾分敬重,這個時候他竟還有心情看書,從前覺得他什麽都好,就是品性有點不端,現在看來,似乎輕浮隻是他的外表。
看書的人總是能讓人產生一種微妙的敬意。
凌雪面帶笑容,興衝衝地道:“燕王南下,已抵大營了。”
“是嗎?”郝風樓連忙將書藏起來,淡定地道:“情形如何,我現在是不是可以恢復自由之身?”
凌雪講述事情經過,陸峰回營之後當機立斷,立即率舟船渡江,燕王倒履相迎,挽著陸峰的手說,陸都督活命之恩,孤王銘記於心。
郝風樓聽到這裡,腹誹道:“若不是我,哪裡有活命之恩。”
“當時燕王並不知道。”凌雪耐心解釋。
郝風樓道:“此後知道了嗎?”
凌雪鄭重其事地道:“燕軍已經浩浩蕩蕩渡江,我親自去見了燕王,陳說事情原委,燕王對你很感興趣,他說想不到鎮江竟有此奇人。”
郝風樓道:“燕王可說了要賞我什麽?”
不怪郝風樓猴急,他最怕燕王和從前的郝風樓那樣,屬於嫖過之後便萬事拋之腦後不給錢的那種人,自己一介弱書生,殘廢二世祖,難道還能武裝討薪不成?
凌雪抿嘴一笑:“殿下想見見你。”
見我?
郝風樓有些意外,道:“什麽時候見?”
凌雪道:“現在。”
郝風樓不由無語。
燕王召見在他的意料之外,因為他雖然自信自己確實立功,可是燕王剛剛在鎮江立足,百廢待舉,現在肯定沒有什麽閑工夫,隻是現在召見,卻不知這燕王是什麽心思。
不過轉念一想,卻也情有可原,雖然不知道歷史上燕王是如何勸降陸峰,可是現在陸峰投降,卻和自己有很大的關系,若不是自己,燕王可能就要死無葬身之地,這麽大的功勞,或許別人不知道,燕王會不知道嗎?
郝風樓也不客氣,對凌雪道:“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去見燕王殿下。”
心裡不由有幾分期待,郝風樓似乎很想哼唱一曲,以示自己要飛黃騰達。
不過燕王召見,有利有弊。
自己立下大功,若是直接賞賜,好處是固定的。可是一旦召見,這個賞賜的多少可能就全憑燕王對自己的印象了。師傅他老人家教授自己要分析揣摩每一個女人的人心,女人的情緒很不固定,若是愉悅,一切都肯托付對方,可若是生出惡感,便巴不得你倒霉。
這種心理上的分析套用在男人身上也一個道理,郝風樓不由對這一次召見變得格外鄭重起來。
凌雪卻是上下打量郝風樓,道:“你的衣衫都破舊了,身上也是髒兮兮的,還是先沐浴更衣之後再見燕王為好。”
郝風樓卻是搖頭道:“不必,燕王殿下日理萬機,我們就不要耽誤他的功夫了。”心裡卻在想,我若是光光鮮鮮的去見燕王,又怎麽顯示自己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這個時候當然是越是落魄越好。
凌雪不明就理,卻也覺得郝風樓的話很有道理,道:“那麽這就動身吧。”
上了一輛馬車,也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一處大營,郝風樓正待進去,凌雪叫住他:“等等。”
郝風樓駐足,凌雪臉色略帶微紅的給郝風樓捋了捋袖子:“太皺了,你總是這樣不拘小節,以後可怎麽辦?進去之後小心回話。”
郝風樓點點頭,深吸口氣步入大帳。
一入大帳,頓時臭氣熏天,這是一股鹹魚的味道,郝風樓以為自己走錯了,定睛一看,頓時惡寒。
帳中燈火通明,裡頭有一個穿著常服的魁梧大漢,活像一個屠夫,端坐在椅上,雙腳擱在椅前的銅盆裡,盆裡冒著騰騰熱氣。
泡腳……
這就是燕王?
燕王殿下,你就是這樣召見我?你不尊重知識分子呀!
燕王泡腳泡得很享受,而坐在一邊的是個和尚,和尚生得很醜,卻偏要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因為他也在泡腳。
而且在銅盆邊上還有一對臭靴子和纏腳用的布條。
郝風樓惡寒。
朱棣見了郝風樓進來,哈哈一笑道:“是郝公子?多有得罪。”
郝風樓隻好道:“學生見過殿下。”
朱棣點點頭,打量郝風樓,似乎覺得郝風樓年紀太輕了,本來他召見郝風樓也隻是心血來潮,可是看郝風樓如此年紀,心裡不由疑惑,這個人當真就是凌雪所言,那個傳出謠言,連朝廷都被騙過,當機立斷,刺殺朝廷密探,說服陸峰的書生?
朱棣心裡疑惑,和那和尚對視一眼,隨即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他旋即道:“孤王在北平,大多時候都是穿靴子出入,這靴子沉重,很是磨腳,因此才有泡腳的習慣,郝公子不妨試試。”他不容郝風樓拒絕,朝身邊的侍者使了個眼色。
侍者端來銅盆,又搬來椅子。
郝風樓哭笑不得,索性大方起來,也脫了鞋襪,他軟禁在軍營,連續幾日沒有梳洗,一雙腳也是其臭無比,頓時熏得燕王和和尚昏天暗地,郝風樓心裡得意:“總算沒有吃虧。”
腳泡進了熱水裡,話頭也多了,朱棣淡淡道:“郝公子,你是松江人?”
郝風樓道:“是。 ”
朱棣道:“據聞你是郝侍郎的後代?”
郝風樓的祖父確實曾官至侍郎,郝風樓點頭。
朱棣歎道:“孤王與令祖也有幾面之緣。”他沒有深究下去,郝風樓隱隱猜測,自己這祖父多半和朱棣不對付,否則怎麽只會點到即止。
朱棣雙目一沉,目光變得幽邃,淡淡道:“你也算是名門之後,有此家世,為何要為孤王效命?”
朱棣單刀直入,頗為凌厲。
從郝風樓的種種表現來看,朱棣不相信郝風樓隻是去追求陸小姐這麽簡單,他認為,這是郝風樓別有深意,這個深意就是協助自己,奪取鎮江。
可是這個年輕人為何要如此呢,朱棣想不通。
郝風樓心裡松口氣,知道關鍵的時候來了。
他沉吟一下:“因為燕王必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郝風樓老臉不禁微紅,還是臉皮不夠厚啊。
燕王滿是詫異的與和尚對視一眼,露出疑惑之色。在江南,朱棣在大多數人眼裡都是個遲早敗亡的反賊,其實莫說是別人,就是燕王自己也不相信必勝這樣的說辭,可是現在一個年輕人卻是告訴自己,自己必勝無疑,朱棣的好奇心一下子勾了起來,他突然發覺這個年輕人頗為有趣,於是不露聲色地道:“是嗎?既然你說孤王必勝,那麽孤王且要考校你,孤王為何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