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主義這種東西,宋慶原來是挺反感的,畢竟他上輩子是個公司金領,年紀不大混得不錯,最是反感那種老一套的東西,有那麽一段時間甚至練就出了只要開無意義大會,就能在第一時間睡著的本事。
可如今他也必須要做這種事了,而且還是作為一個主導者,好在這年頭還沒有形式主義這個詞兒,甚至缺乏娛樂的廣大老百姓們都把這個當熱鬧看,尤其聽說家鄉兒郎們又要出征,這次還是去比京城往北,聽說是不毛之地的遼東,到後金的大本營跟人家打仗,心中多少都有些掛念,尤其這次出征的將士家屬,更是已經早早來到大校場,等候這個誓師大會開始。
屁股決定腦袋,聖人誠不欺我,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如今自己也是做領導的人了,很多事情哪怕再不喜歡,該做的你也要去做,扮鴕鳥不是裝孫子,那是真孫子……
看著眼前的熙熙攘攘,宋慶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適應這種事了,而且心態顯得遊刃有余,甚至駕輕就熟,總算也明白當初領導作報告時候什麽心態了,你在下頭等得煩了是你的事,人家自己玩的樂在其中……
類似的事情,徐州衛已經做過一次了,因此大夥兒倒是也都駕輕就熟,孫伯平作為指揮使,自然是頭一個上去講話,重點強調了一年多之前,徐州衛和左衛在京城的輝煌戰績,如何與後金兵連番大戰,如何被皇帝親口嘉獎之類,反正這件事情過去時間不長。大家也都有印象,如今既然又要出征,還是皇帝親自點將,拿出來聊聊有助於提高軍民士氣。
當然,最重要的是提起這件事情來,大家還能夠想到他孫伯平,對於耍存在感之類肯定是有促進作用的,入衛京師畢竟是他一生中經歷過最凶險的一場戰役。也是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候,當初的幾千徐州子弟兵,在他孫指揮使的英明領導下,徐州衛才能取得那樣的輝煌,這一次雖說皇帝沒有欽點他去遼東,但大家也不要忘記本衛所還有這麽個很強大的指揮使。
孫指揮使下去之後。則是徐州左衛的指揮使李興,李指揮使的講話就沒有那麽抑揚頓挫了,畢竟之前的京城保衛戰他閃光點不多。左衛幾乎都是在徐州衛庇護下作戰的,加上原本規模就比徐州衛小,這次也同樣是附庸關系,因此底氣遠遠沒有孫伯平足,便有樣學樣的照著孫指揮使的話說了幾句,隨即老老實實走下台去,將位置讓給了另外一位指揮使胡捷。
登上高台的時候,胡指揮使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在宋慶面前訴苦那張倭瓜臉早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充滿著標準版忠誠孝子的模樣。一上台便大聲疾呼道:“遼東危矣!大明危矣!華夏民族危矣!我輩軍人當效法大漢之霍去病,前宋之嶽武穆。收復遼東故土,踏破白山黑水,見異族永遠驅逐出去,天佑大明,萬年一統!”
“好!”不知誰帶了個頭,下面紛紛叫起了好。除了狗營之外,其余的徐州軍民對這位不太熟悉的邳州衛指揮使還真多出幾分好感,覺得這顯然是個很有熱血的人,不愧是能和宋千戶並肩作戰的勇士。
當然,這番話都是宋慶之前特意教過的,胡同知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在如此正式的場合,在成千上萬人的注視下講過話,因此從知道有這出開始就非常緊張,程度甚至超過了要去遼東作戰的事情,可他這個身份又必須要講兩句不可,隻得求助了宋慶,宋千戶倒是也不吝嗇,反正他自己不適合那種瘋癲派演說,乾脆把這套詞全都教給了胡捷,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胡捷是個很識趣的人,知道今天這個場合自己不是主角,他也不打算當什麽主角,將宋慶教給他的那番話原封不動說完,看看效果不錯,立刻也是走下了高台,將位置留給了真正的主角,這次出兵的正管,統製徐邳二處兵馬宋慶宋大人。
宋千戶……現在應該叫宋統製邁著鏗鏘的步伐走上高台,本打算也先來幾句提精神的,可當他站到高台上面,望著台下無數攢動的人頭,或是雀躍或是憂心的表情,那種瘋一把的想法立刻煙消雲散,反倒是露出一絲無奈笑容,用並不算太大的聲音說道:“說老實話,這次我並不太想去。”
台下頓時響起一陣嗡嗡聲,不光是普通軍民,哪怕是孫伯平等人臉色都有些不太自然,你若是不想去的話可以早說嘛,裝病還是摔斷腿都可以考慮,實在不行給你個去江南考察商業的差事都行,可你既然已經決定去了,如今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又是馬上要出征的誓師大會,說這些話算是怎麽一回事?這也就是你宋慶,換做二一個直接就是蠱惑軍心殺頭的罪名。
甚至連狗營的人,也覺得今日宋大人有些奇怪,在他們心中宋慶就是戰神,這個戰神不光是在純粹戰鬥中的,甚至也包括在其他方面,比方說生活態度,為人處世的修養作風等等,狗營官兵幾乎遇到自己無法解決,或者舉棋不定的事情,都會下意識的去想宋大人是如何做的,或者以宋大人平日裡的風格,遇到這種事情究竟會怎麽做,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
這麽說可能多少顯得有些玄乎,可人終歸是需要精神信仰的,宋慶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個活信仰,幾乎每天都能夠見到,也沒什麽大官的架子,可就是這麽一個人,威望和崇拜程度卻與日俱增。
可今天宋慶一上來就說了這麽一句泄氣的話,頓時讓不少人覺得滿心迷茫,不過老成些的卻還沉得住氣,估計宋大人還有下文。這不過就是個鋪墊而已,倒是也能安靜的繼續聽下去。
果然,宋慶見效果不錯,立刻話鋒一轉道:“我不想去,可最終還是主動請纓要去,我沒有裝病,也沒有騎馬摔斷腿,鐵了心要去遼東幫著關寧軍守大凌河。這究竟是為什麽?誰能告訴我?”
宋慶講話從來都不會忘記安插幾個托兒,今日這麽重要的場合,自然也不會例外,立刻就有人接口道:“宋大人忠君愛國之心可昭日月,堪為大明軍人之楷模!”
這馬屁拍的太結實了,饒是宋慶知道此人是托兒。也幾乎有把他拽上來暴打一頓的衝動,強行忍住內心衝動,借著這話茬兒說道:“忠君愛國什麽的自然是有。可這話說了千百年,怎麽回事大家也都知道,說句大不敬的話,除非把自己逼到那個份上,否則怕是沒人會搭上性命去忠君愛國,就拿我來說吧,老宋家就我一棵獨苗,若真是在外頭戰死了,我自己倒是死得乾淨,留在徐州的爹娘會哭死的。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宋慶能立於天地之間。全賴父母生養之恩,因此若只是個忠君愛國的名頭,我是不會大老遠跑去遼東打仗的,那裡畢竟不是咱徐州本鄉本土,我也不欠關寧軍的,犯不上到那個份上!”
另一個托兒繼續跟上道:“那宋大人是為了什麽?給弟兄們說說看。咱家雖有兄弟,可命也挺金貴的,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定片刻之後我便摔斷了腿,或者偶感風寒了!”
“宋某為的是民族大義,為的是咱將來被人家打的時候,也有人來幫襯一把!”宋慶陡然間提高了聲量,指著北方道:“東虜如今在遼東肆虐,我們不是遼人,便可以不去管他,東虜下一步可能會打山東,我們不是山東人,也可以不去管他,接著他打宣府,打大同,打長安,打京城和北直隸,這都不是我們的家鄉,刀子沒架在我們脖子上,我們都可以不去管他,還在徐州過我們的太平日子,我也想過這種日子,每日喝喝酒,吃吃肉,帶著弟兄們操練,傻子才願意去遼東打仗呢!”
說到一半,他忽然停頓下來,眼睛掃過台下鴉雀無聲的人群,慢悠悠的說出了最後一句:“可若是哪天東虜將這些地方全都佔了,終於打到我們徐州呢?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靠什麽來對付他們?又和誰來並肩作戰?指望人家江南和湖廣嗎?可人家又不是徐州人,憑什麽來幫我們打仗?就和我說的一樣,到了那個時候,同樣也不會有人來幫咱們!”
秦王掃,一統天下,車同軌,書同文,可統得了土地百姓,文字度量,卻統不掉各國的習俗,以至於時至今日,甚至到了數百年之後,國人依然是重鄉土甚於重國家,說是地域矛盾,實則就是當年各國留下來的習俗,加上古代出行不宜,大都圈在自家一畝三分地中,出門在外的時候,遇到個說同樣鄉音的人,頓時便能痛哭流涕,因此鄉土觀念極重。
宋慶沒打算靠著一己之力扭轉這種習俗,可他卻希望至少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各地能夠摒棄成見,團結一心,這次去遼東打仗雖說夾帶了不少自己的用意,可也是真心希望能夠靠這種方式來喚醒一部分人,不是強盜搶到你家你才要抵抗的,只要這夥兒強盜進了你們胡同,那家家戶戶都應該抽出菜刀,掄起擀麵杖來對付他,這樣捏合出來的力量才足夠強大,才不是一盤散沙,這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哪怕常年種地不擅長打仗,可只要擰成一股繩,也不會畏懼任何力量。
這話說的實在又透徹,不少人都聽了進去,並在那裡琢磨著究竟有幾分道理,哪怕是那幾個托兒,也不禁在此時陷入沉思,甚至忘記了繼續給宋慶捧哏,哪怕是知道宋慶根底的大人物們,也都在想這個比較深刻的問題,若真是如宋慶所說,等人家打到徐州的時候,可不就真的沒人管了,北面已經淪陷,江南袖手旁觀,只能靠徐州自己去抵擋東虜。
徐州衛可有不少人在京師跟後金打過仗,知道人家的厲害,想想這麽強大的敵人來進攻徐州,那是無路如何都擋不住的,跟著就是同樣孤軍奮戰的江南、福建、兩廣、川中、雲貴等等,這大明朝豈不是要完蛋了。
沒人覺得這不可能,尤其正經跟後金交過手的,想想前宋是怎麽完蛋的,如今這些女真人不就號稱是當年金國的後代,若是各處都是各自為戰,怕是還真有可能被人家蠶食掉,想到自己的兒孫後輩腦袋後面都拖著根尾巴,就覺得不寒而栗,托兒們也瞬間醒轉過來,在人群中帶著頭給宋慶喊好,片刻之後便是成千上萬人的齊聲呐喊,喊聲響徹雲霄。
宋慶還是很欣慰的, 因為他發現自己這些鄉親們並沒有病入膏肓,比起滿清時候的麻木不仁來,這時代的國人依然充滿熱血,不過是因為一些根深蒂固的習俗,導致他們對外面不太關心而已,只要能夠將這種觀念扭轉過來,再加以輔導的話,這個國家和民族依然大有可為,崇禎四年並不一定是末世之相,也有可能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同時他也發現,這一次大夥兒似乎沒有那麽悲觀,無論是參戰官兵,還是他們的家屬,包括其他的軍民人等,整體情緒似乎要比之前入衛京師的時候強不少,至少沒有那種此去再難相見的情緒,在京師跟後金打過一次之後,大家的信心似乎都增加了不少,這也更加堅定了宋慶‘多練多打’的建軍思路,合格的軍隊可以練出來,強大的軍隊卻只能是打出來的。
軍心可用,此去大有可為!
“明日午時,北上大軍在此集結,午時三刻出征!”看著鬥志昂揚的隊伍,宋慶忽然露出幾分邪邪的笑容,說道:“午時三刻是個好時候,衙門一般都在這時候殺頭,我們便在此時出征,北進遼東,去殺建奴的頭!”
大家早上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