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千人的官軍,在人數佔優的情況之下,僅僅被土匪一個衝鋒便徹底擊潰,這種血淋淋的現實,讓老大人一陣頭暈目眩,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南直隸那邊從來沒短過糧餉,甚至很多方面都給出優待的邳州衛,那個被楊方總是吹噓英勇無敵的邳州衛,竟然會是如此不堪一擊,甚至連一次衝鋒都擋不住,這簡直就是對他們這些老家夥識人之明的最大諷刺。
“楊方,好一個楊方,好一個馮欣!”老大人胡須亂顫,嘴角發抖,磕磕巴巴的說出這幾句話,那長隨也不敢再勸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若是再為楊方說話,他腦子也太不清醒了,何況楊指揮使自己也不爭氣,哪怕就是打不過,你好歹自己過來一趟,讓老大人看看你的努力也好,偏偏只是個指揮同知過來,楊大人自己卻不見蹤影,這如何能讓人不生氣?
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楊大人,而是土匪這一關怎麽過,擊潰馮欣部下之後,土匪們再次轉了回來,那匪首更加張狂,放肆大笑道:“這位老人家,我看你也是有身份的,也不與你為難,將財物都給我交出來,便放你們走路,這條件不錯吧?你也別指望邳州衛的人來救你們,他們能打的就一個胡捷,還去西邊找宋慶會操去了,現在只剩下楊方和馮欣兩個廢物,難道要我再敗他們一陣,你才肯交出財物?謔哈哈哈哈!”
賊人無禮,老大人有心發怒,卻也知道場合不對,一口氣憋在心頭,險些當場厥過去,長隨心下著急,正打算找個機會帶著老大人先走。去見遠方又是一陣暴土揚灰,這場面他今天實在是太熟悉了,頓時惶恐與期盼共存。既怕來的是土匪的援兵,又盼著那是邳州衛派來的救兵。兩種心情交相出現,讓他實在有些把持不住,險些也昏厥過去。
片刻之後,土匪陣勢已經開始松動,他老遠聽到那邊喊著什麽胡捷,還有什麽宋慶也到了,方才還無比張狂的土匪。此時已經變得慌亂不堪,那匪首似乎很是不甘,卻又不得不暫避風滿,大刀朝這邊一指道:“今日算你們運氣好。別再讓爺爺遇到了,否則直接砍了扔到運河裡面去!”
老大人早已氣得說不出話,聞言看都不看這匪首一眼,似乎生怕髒了自己的眼睛,倒是那長隨見來了援兵。長了精神,毫不客氣的回罵幾句,不過隨即見老大人臉色不佳,也便很識趣的閉口不言。
那匪首罵了幾句,終於還是沒敢停留。領著手下狼狽而去,片刻之後一隊官兵開到,為首一將騎著黃驃馬,手拿點鋼槍,頂盔摜甲威武不凡,臉色竟也是焦黃一片,為了裝備完全,今日還特意帶了並不會使用的熟銅雙鐧,老遠看去還真有幾分隋唐名將秦叔寶的風范,正是邳州衛指揮同知胡捷胡大人。
老大人自詡知兵之人,見了這威武不凡的將軍,頓時在心中點了個讚,待人到了近前,總算泛起幾絲微笑,點點頭道:“來者可是邳州衛的胡同知?”
“下官正是胡捷,拜見老大人!”胡捷立刻滾鞍下馬,身手敏捷的單膝跪下,抱拳拱手道:“下官原本在徐州衛宋千戶那邊會操,不知老大人遇險,援救來遲,還請大人恕罪!”
“不怪你,不怪你!”老大人很是感慨,自家在邳州地界遇險,早先看好的楊方不見蹤影,馮欣被人家殺得打敗,倒是這一直名聲不彰的胡捷,只是露了個面,便已經將賊人嚇退,他也是老於官場之人,下意識便認為這是個真有本事,卻因為性格直爽之類,因此不得上官看重的實乾派,想想之前種種,多少有些唏噓,親手將胡捷扶了起來,輕輕拍拍肩膀道:“這一趟辛苦胡大人了,那宋千戶何在?”
“宋千戶怕賊人還有援兵,中途便已經去北面埋伏,若是無事的話,估計等會兒也該過來了。”胡捷似乎很是木訥,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回答完畢之後直接問道:“老大人既然到了邳州,是不是先去我邳州衛看看?”
果然是個直性子,人家見了上官,那都是先請去下榻,隨後安排酒宴,酒足飯飽再聊上些家常,這才會去做公事,也難怪這胡捷一身本事,到如今卻還位在楊方之下,老大人心中感歎連連。
若是在平時,他也不會有這麽多感懷,可今日見了楊方的懦弱,馮欣的醜態,再看到胡同知的英武不凡,頓時覺得這公事公辦的將軍可愛多了,也不急著回答,只是微笑不語,在路上慢慢行走,胡捷也只能在身後跟隨,不時介紹些附近的山景,讓老大人覺得這人也不是完全的木頭疙瘩,看樣子還多少有幾分山水詩性,似乎很順口的問道:“胡大人應該就是這邳州衛出身的老戶吧?從前似乎也聽過你的名字。”
胡捷很老實巴交的說道:“回大人話,末將自幼便在邳州衛生長,是本鄉本土之人,老大人對我邳州衛百般照料,聽說過下官的名號也不足為奇,只是下官是個遲鈍之人,沒什麽本事,有辱老大人尊聽了。”
“嗐,你這就是太過妄自菲薄了!”老大人很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說道:“只靠名聲就能將本地的匪類嚇得望風而逃,這便是你的本事,比起一些整日胡吹大氣之輩強的太多,你說是不是?”
“這個……”胡捷臉色迅速變得有些尷尬,半晌才囁嚅道:“末將說不好。”
“你不是說不好,你是不敢說!”老大人似乎突然上了脾氣,卻又不知如何發泄,隻好又問道:“我聽說前幾年你們前任指揮使卸任,往下就該輪著你了,為何到現在還是個同知?”
胡捷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這次卻是一個字都吭哧不出來,隻得面紅耳赤的站在一旁,倒是老大人具備了自問自答功能,輕輕拍下他肩膀道:“年輕人,做官不能只知道做事,那樣傻乎乎的做下去,沒人會看的見,若是這次我不過來,怕是南直隸還都以為他楊指揮使英勇無敵呢,誰會知道因為有你這麽個人才,邳州衛才能勉強掃靖地方!”
“末將不敢!”胡捷再次跪倒在地,這次卻顯得很惶恐,連連擺手道:“老大人,指揮使他做事也是很勤勉的,老大人千萬不要為此事誤會了他,他說不定是有什麽事情被絆住了,這才沒有親自來救老大人!”
“誤會他?你呀,就是個天生厚道的性子,被人家陰了好幾年,如今竟然還為他說話!”老大人面無表情,心中卻更是氣憤,這胡捷是個厚道人,連編個謊話都不會,以楊方那性子,若是知道自己遇險,還會在乎什麽別的事情嗎?他沒來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他畏敵如虎,臨敵怯陣!
話說回來了,若是楊方真為什麽別的事情沒來救援自己,那就更是該殺,他們這些老頭子在南京為邳州衛爭這爭那,臨了到了邳州地界,卻連自己的安全都無法保證,能為別的事情耽誤前來救援,這根本就不可饒恕。
倒是這個胡捷,在外頭弄什麽會操,估計聽到動靜之後直接趕來,居然還傻乎乎的為楊方辯解,他不知道自己那指揮使的位置就是楊方動了關系頂掉的嗎?
不過楊方終歸是上頭多方妥協後選定的人,他一個人的觀感也不好全都作數,只有先去邳州衛看看再說,可若是那楊方真的不堪,也不要怪他於某人不講情面了。
再次將胡捷從地上扶了起來,老大人跟著邳州衛的人馬一路前行,走不多遠便見前方又是一陣濃煙,下意識的皺皺眉頭,倒是胡捷不慌不忙,提著點鋼槍護在前方,片刻之後朝後面喊道:“老大人不必驚慌,八成是宋千戶過來了!”
“宋千戶?徐州衛的宋慶嗎?”老大人對此人倒是也有印象, 畢竟宋慶京城大戰的事情早已經通過邸報和說書先生傳的天下皆知,連南京茶館的書場裡都有人說他的故事,想不到居然能在這裡遇上。
可想到這個,他就更加生氣,人家宋慶一個徐州衛的軍官都能趕來救援,你楊方堂堂邳州衛指揮使,居然到現在都沒動靜,這當真是太失職了,若不是當著胡捷的面,他幾乎都要當場喝罵起來。
不過老大人還真是冤枉了楊大人,此刻楊大人確實是有事,而且是天大的事,知道老大人今天過來,楊大人自然要在家好生打扮一陣,好將自己的威武儀態都展現出來,可當他打扮之後來到衛所時,卻發現兵馬幾乎都不見了,如今衛所裡面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以及自己那虎營的幾百號江湖人,成建制的部隊和新晉招納那批流民全都失去蹤影。
楊大人頓時覺得不妙,下意識走出衛所,又得知老大人在外遇險,頓時慌了手腳,忙將手下人都派出去打探,手下剛走不久,他便覺得有些氣悶,似乎有什麽事情一直籠罩心頭,有心找個酒館排解排解,誰知剛剛離開衛所不久,便被人用麻袋裝了,一棍子打昏過去,就此不知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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