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屯特勤走到了場中,脫下了上衣,露出後背上還沒有完全康愈的鞭傷。
郭安的酒勁仿佛上來了,一陣呵呵的傻笑,衝埃屯特勤勾手指,“來,上來!”
“我不想跟你對摔。”埃屯特勤站著沒動,冷冷的說道,“你喝醉了,我勝之不武!”
“我沒醉!”郭安大叫。
埃屯特勤冷笑一聲,“那你也沒有資格跟我對摔!”
郭安頓時發火了,剛要大叫,薛紹走上前來說道:“特勤的意思,難道是要跟我角抵一場?”
“沒錯。”埃屯特勤理所當然的大聲道,“我是突厥的特勤,在場所有的漢人當中,唯獨只有你有資格,和我較量!”
郭安和很多的漢民一同發出了鄙夷的聲音,這個蠻子還真是自視甚高、不自量力!
“不要吵。”薛紹無所謂的笑了一笑,隨即就開始動手解衣,“角抵而已,我奉陪就是!”
滿場頓時響起一陣歡呼喝彩之聲。
夜火狂歡的熱烈氣氛,頓時被推到了一個頂點!
薛紹脫掉了上身站到了埃屯特勤的面前,兩個人一高大粗蠻一個勻稱精乾,一個醜陋炭黑一個俊美白晰,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來吧!”薛紹面帶微笑的衝著埃屯特勤,勾了勾手。
埃屯特勤大吼一聲就朝薛紹衝了上來,兩人馬上就扭摔在了一起。
四周的漢人也好突厥兵也罷,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非常的激動,此起彼伏的大聲喝彩叫好!
兩人的頭臚相互頂在對方的肩膀上,埃屯特勤低聲快語道:“我請求你的幫忙!——嗬!”
“大唐軍隊遠在千裡之外,你要我如何幫你?”薛紹一邊奮力與之角抵,一邊低聲說道。
“隨行的人當中有七名頭領是我父親的心腹!你協助我將他們乾掉,剩下的士兵,我有辦法招降他們!——啊呀嗬!!”埃屯特勤一邊急語低聲的說話,一邊表現的非常賣力。
薛紹也極力配合,兩人的角抵就像是一場真正的龍爭虎鬥,讓圍觀之人熱血澎湃,激動萬分!
“幫你,我有什麽好處?”薛紹自然不能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
埃屯特勤咬牙道:“我父親是絕對不會率部投降的。只要有他在,草原上就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和平!如果你幫我奪回兵權和汗位,我發誓我會率領草原部族歸降大唐,永不謀叛!”
“我憑什麽相信你?”
“就憑阿史德溫傅,絕對不值得信任!”
話說得這份上,薛紹知道,他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無論事後阿史德溫傅父子二人誰勝誰負,得勝的一方是否會真心歸順大唐,這都不是重點了。
薛紹真正想要的,是從內部擊破突厥人的堡壘——只要他們開始自相殘殺、激烈內耗,對大唐來說顯然極為有利!
“說,哪七個人?”薛紹算是答應了。
埃屯特勤頓時欣喜萬分,忙道:“角抵結束後,你請我和所有的突厥將領到你的帳篷裡單獨招待,然後將他們全部灌醉!到時候,看我的!”
“……如你所願!”
薛紹猛然大喝一聲,埃屯特勤發出一聲慘叫,被薛紹重重的摔倒在地。
滿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之聲——
“薛將軍勝了!”
“大唐勝了!”
突厥兵頓時個個灰頭土臉,像是打了一個丟盔棄甲的大敗仗一樣,唉聲歎氣無地自容。
“薛將軍,果然神勇!”埃屯特勤爬起身來,悻悻的道,“我,自愧不如!”
月奴連忙上前來給薛紹披上衣服,薛紹笑道:“特勤有傷在身,我是勝之不武。改日有機會,我們再行比過。”
突厥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薛紹再道:“難得特勤賞臉陪我活動了筋骨,就請特勤和諸位突厥將軍們,到我的帳篷裡一同暢飲歡聚,如何?”
突厥人一聽紛紛面露欣然之色,但又有一點猶豫不決。
薛紹輕松的笑道:“你們的溫傅可汗跟我都是好朋友,突厥很快也要歸順大唐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是一家人。今日是我賤辰,我好言相邀,你們不會不賞我這個臉吧?”
埃屯特勤馬上說道:“薛將軍是真正的勇士,我願與你把酒一醉!”
“好。”薛紹拍手大讚一聲,轉頭看向其他的突厥將軍們,“你們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突厥將軍們總不能真的當面拒絕了薛紹的一番好意。再者,他們更不放心埃屯特勤與薛紹單獨相處。
於是,他們全都應邀走進了薛紹的帳篷。
薛紹馬上叫月奴和兩名衛士在帳篷裡安頓起宴席來,搬來無數的美酒。帳篷外面,依舊是夜火狂歡不停。
這一下,可就輪到月奴這個海量的“秘密武器”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了。那一日在並州,她生平第一次找人拚酒就掄起了十幾斤的酒壇子,當場就把李多祚和十幾個三刀旅的人給灌趴了,以致於後來李多祚等人大醉,在妓院裡被李仙童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給抓走了。
今天面對這些沒怎麽見過世面的突厥人,月奴隻消提著酒壇子往場中一站,就讓這些突厥人驚為天人,然後非常自覺爭先恐後的開始猛口灌酒,生怕被這位“天仙一樣的巾幗英雄”瞧不起。
薛紹和埃屯特勤也表現得非常的開懷,不停的相互勸酒。很快,突厥人消除了戒心,開始肆無忌憚的享受唐朝軍隊裡才會有的龍膏果酒。
夜半三更,帳篷裡的突厥人全都醉得東倒西歪,呼嚕連天。
假裝醉倒的薛紹、埃屯特勤和月奴,悄悄的站了起來。早就埋伏在帳篷外面的郭元振等十余名三刀旅衛士,像幽靈一樣的潛伏進來。
薛紹從自己的馬靴裡摸出一把鋒銳的匕首來,扔給了埃屯特勤。
埃屯特勤一言不發走到一名醉倒的突厥人身邊,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脖子間飛快一抹,喉間鮮血噴湧,埃屯特勤再一用力,將他的頭臚整個切了下來!
“好刀!”
“趕緊!”
瞬息之間,埃屯特勤手腳麻利如同殺雞一樣刺殺了七名突厥將領,將他們的人頭拎在了手中。
“好了,叫醒他們!”
余下十幾個突厥將領很快被踢醒,一眼見到埃屯特勤渾身是血的手裡提著七顆人頭,他們大驚失色頓時就醒了酒。慌忙一摸腰間,彎刀早就不翼而飛了!
“都別動!”郭元振等人圍上前來低聲厲喝,每人手中舉著一把上弦的軍弩對準了突厥人。
“你們聽著!”埃屯特勤高舉那七顆人頭,說道,“我本不想同族相殘,但是這七個人想要害我性命,我不得不親手殺了他們!”
余下十幾個突厥將領惶恐不安的擠在一起,沒人搭話。
埃屯特勤再道:“你們想一想,我是溫傅的親生兒子,他尚且如此對我。將來對待你們,他會怎麽樣?”
突厥將軍們都沉默著。他們非常清楚,眼下是誰先出頭誰最先死!
埃屯特勤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幾年來,我每戰衝鋒陷陣在前立下戰功無數,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奉我的父汗,但他又是怎麽回報我的?——阿史特格,是他下令讓我去殺的。事後又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並當眾鞭笞於我!這還不算,草原人都知道阿史那氏公主是我心愛的女人,他居然強奪過去要立為可敦!非但如此,他還要把我送給唐朝,借刀殺人斬草除根!——這樣昏庸又殘暴的可汗,你們還要追隨於他、為他賣命嗎?”
突厥將軍們一聽,個個身上起了一身的冷汗,“特勤,你所言當真?”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不到萬不得已,我怎會說出對他不利的真相?”埃屯特勤神情非常痛苦,咬牙說道,“那天他當著數萬人和阿史那公主的面鞭笞我,你們可曾見我有過半句怨言?”
突厥將軍們都陷入了沉默和猶豫。
薛紹上前一步來,說道:“這是你們突厥部族的家事,我本不該參與。但是,阿史德溫傅一意孤行要與大唐作對,不惜犧牲所有人的性命,只為了讓他自己成為草原的可汗。就連你們最尊敬的伏念可汗,阿史德溫傅也想將他除掉。”
“你有什麽證據這樣說我們的可汗?”突厥將軍們對於薛紹這個“外人”,還是非常的警惕和排斥。
薛紹說道:“眼前的這三千漢奴就是證據。阿史德溫傅對我說,他願意用三千條漢人的性命,換一份大唐皇帝陛下的賜婚聖旨。你們想一想,伏念怎麽可能答應讓他的女兒嫁給阿史德溫傅?——所以阿史德溫傅根本就不想伏念回去。他對我說,就將伏念交給大唐的朝廷處置好了,不必讓他再回草原了!”
埃屯特勤越加怒火中燒,厲聲道:“你們還不明白嗎,溫傅根本就不想歸順唐朝!等我們所有人到了朔州,他就會再一次和唐朝開戰!到時候,唐朝怎會饒了我們?——你們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已經被溫傅利用和拋棄了!”
“啊?!”突厥的將軍發出了一陣驚呼。
“不要再猶豫了,如果你們不想白白送死,就跟我一起乾吧!”埃屯特勤高舉那七顆血淋淋的人頭,說道,“事成之後,你們全都是大功臣!”
突厥的將軍們一片惶恐不安,舉棋不定。
有道是旁觀者清,薛紹馬上出面說道:“特勤,我想這些將軍們一時不肯答應,也是因為心中疑懼。畢竟溫傅手下掌握了十幾萬兵馬,你們只有八百人, 該要如何反戈一擊呢?”
“這不難。”埃屯特勤非常肯定的說道,“三天之後,是溫傅與鐵勒各族酋長約定的黃羊狩獵日。到時,他們都會到騰格裡神山腳下的大獵場去打獵。我對那一片山林非常的熟悉。只要我們提前做好準備埋伏進去,別說是八百人——哪怕只有八個人,也足夠成事!”
一名突厥將軍突然跳了出來,大聲叫道:“特勤,你不能這樣對待你的父……”
他一句話沒喊完,埃屯特勤手起刀落,將他的喉嚨切斷了。
鮮血噴了埃屯特勤滿身滿臉,分外猙獰。
“原來,他也是溫傅的心腹!”埃屯特勤沉聲道,“還有人反對嗎?”
“誓死效忠埃屯特勤!!”
余下的突厥將軍們全都單膝跪倒了下來。
薛紹暗暗的長籲了一口氣,狼與狽,終於是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