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音樂的節奏加快,大毳帳裡的氣氛也越加熱烈。
薛紹再一看場中的艾顏,為了救自己、救伏念,她可能真是有點豁出去了,眼下她跳這舞非常的投入,一顰一笑都充滿了誘人的魅力。反觀阿史德溫傅,最開始他還有點放不開,像是在敷衍了事。但是跳著跳著,這位年近半百、雄xìng激素分泌異常旺盛的中年突厥男子,仿佛的確是被艾顏的舞姿和魅力所吸引了,臉上漸漸有了一些“sè眯眯”的笑容,行為舉止也更為大膽,時不時的還敢摟一摟艾顏的腰肢了。
每逢阿史德溫傅要“借機揩油”,艾顏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一股憋屈和惡心,但她的臉上仍舊保持笑容,對於阿史德溫傅的鹹豬手沒有表示出半分的不滿。
薛紹喝下了一杯酒,心中暗歎一聲:忍辱負重,倒是真有點難為艾顏了!
正當艾顏和阿史德溫傅跳得激烈、帳篷裡的熱烈氣氛達到了一個頂點之時,座位上的埃屯特勤突然謔然而起,猛然一把將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一扭頭就朝帳外走去。
音樂嘎然而止,氣氛頓時凝窒,所有人吃驚的看著埃屯。
阿史德溫傅恍然回神,隨即大怒,“將他拿下!”
帳篷外面衝進來幾個衛兵,不帳分說的將埃屯扭住,按得跪倒在地。
埃屯沒怎麽掙扎,但是倔強的扭著頭,都不正眼去看阿史德溫傅。
阿史德溫傅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樣的xìng格,為什麽要這樣發脾氣。但他無法忍受任何人在可汗的大毳帳裡大發雷霆耀武揚武,除了他自己!
阿史德溫傅狼眼一眯,給身邊的一名突厥酋長遞了個眼神。那名酋長馬上跳了出來,大聲道:“我偉大英明的可汗,我迫切的想要知道,是誰殺了我們阿史一族高貴的智者,特格吐屯?”
“是我!”埃屯大聲咆哮,“是我殺的,怎麽樣?!”
“特勤……你為什麽要殺害那樣善良又充滿智慧的一位長者?”酋長很悲傷同時也很憤怒的大聲質問。
“不為什麽,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我就要殺他!”埃屯很倔強也很惱怒,他當然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在耍花樣,無非就是要借故教訓他一頓。因此,爭辯根本無用,他更不能當眾說出這根本就是可汗默許與授意的——與其這樣,那還不如讓懲罰來得更爽快一些!
冷眼旁觀的薛紹心中暗道一聲,這個埃屯特勤雖然xìng格衝動看似愚蠢,但是絕非頭腦簡單!相反,他很“識相”也很會演戲!
“埃屯,你真是越來越混帳了!”阿史德溫傅果然借機發作,勃然大怒,“就算你是我的兒子、是突厥部族的特勤,也不能濫殺無辜!更何況,你殺的還是阿史一族的吐屯、我的智囊謀主!”
“父汗,你懲罰我!”埃屯仍是倔著頭,大聲吼道。
“事到臨頭,還死不悔改!”阿史德溫傅大怒,“推出去,斬了!”
帳篷裡頓時響起一片驚呼之聲!
薛紹的心裡也是頓時一緊,虎毒食子,真夠狠的!
艾顏心中一動,自己表演的機會仿佛又出現了!
她連忙走了出來,當眾對阿史德溫傅跪倒在地,哀求道:“尊重的可汗陛下,我肯求你饒恕埃屯特勤!阿史特格想要對我不利,埃屯特格是想出手相救才錯手殺了特格!事情因我而起,如果你要處罰特勤,就請先處罰我!”
被幾名衛士死死摁在地上的埃屯特格頓時感動得一塌糊塗,大聲叫道:“公主殿下,請不要為我求情!我願為你而死,哪怕死一百次,也再所不惜!”
薛紹暗暗的嘖歎一聲,真夠瓊瑤的,這個醜兒特勤真是個大情種!
公主都出面出情了,很多酋長和將軍們也相繼一同出面求情。
阿史德溫傅自然不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的兒子,於是也就順坡下驢,說道:“既然公主殿下金口已開,又有眾多族長與將軍求情,就免了特勤一死!但是本汗一向以嚴令治軍,特勤犯法也必須受到懲罰,否則無以號令三軍!——將特勤拖出去,施以五十鞭笞!”
阿史德埃屯咬著牙,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多謝父汗!”
為了以示“賞罰分明、鐵腕治軍”,阿史德溫傅親自到了帳篷外面來監督行刑。行刑的軍士將埃屯拉了出去,先脫掉了他身上的鎧甲與上衣,在拴馬樁上將他的手腳四肢綁牢。有了可汗親自監刑,軍士們想要循私也是不敢,於是掄起馬鞭就對著埃屯的後背一頓猛抽起來。
突厥人的馬鞭很結實,抽在埃屯的身上,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條血痕。埃屯咬著牙,一聲不吭,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做足了硬漢的姿態。
薛紹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不經意的側目看了一眼艾顏,只見她眼神清冷表情決然,嘴角還掛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殘酷冷笑。
薛紹心裡不由得暗暗一緊,人都是被逼出來的,這話絕對不假。艾顏被逼到了這份上,想必也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了。看她這副冷酷無情、坐山觀虎鬥的架式,真有幾分“最毒婦人心”的意味!
五十鞭抽完,咬牙受刑的埃屯終究是耷下了頭,幾乎奄奄一息。他的後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鮮血都已經淋濕了他的馬靴。
“攙下去,派人醫治。”阿史德溫傅冷冷的下令,“今後誰再敢犯我軍令,絕不饒恕!”
酋長與將軍們心驚膽戰的一同應諾,個個大氣都不敢喘——特勤犯法尚且如此,要是我們觸怒了可汗,豈不是死定了?
阿史德溫傅的目的達到了,他再一次讓所有的手下明白,任何敢於冒犯自己威嚴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薛紹看了一眼滿副威嚴志得意滿的阿史德溫傅,心中歎道:阿史德溫傅這個草原叛軍的首領,居然有著和中原帝王一樣的心術!
帝王從來不會忘記告誡所有人,誰也不要褻瀆我的權威,無論你是誰!尤其是太子,千萬不要以為你的羽翼豐滿了就想提前奪權,只要你敢威脅我,我就隨時能夠要了你的命!
從南北朝開始數百年來,帝王與太子之間的爭鬥以及王室內部的骨肉相殘,屢見不鮮而且連綿不絕,幾乎成了一項“光榮傳統”。現在看來,這項光榮傳統在草原部族中間也是同樣的盛行!
隨後,阿史德溫傅仍舊非常熱情的,邀請艾顏與薛紹等人重回毳帳,依舊飲酒跳舞。但是埃屯受刑之事讓大家的心頭都籠罩了一層yīn霾,氣氛再也沒有之前的祥和與熱烈。
很快,宴會草草收場。
薛紹被安排單獨住進了一個帳篷裡,裡外四周有幾層的突厥兵嚴密監控,形同軟禁。郭元振與其他的三刀旅衛士,全都被分割開來分別安排住下,彼此不得聯絡。
阿史德溫傅仿佛非常好客,親自前來慰問薛紹,說,唐使感覺如何,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薛紹半點也不客氣,直說與我隨行而來的女子是我愛姬,絕對不能單獨在外過夜。此外,所有的床鋪被褥通通拿去更換,要嶄新的、中原製式的床褥,我受不了那種肮髒的羊臊味道。再者,我的身邊從來就不能缺少奴仆,每rì飲食須得按照中原的習慣來安排!
阿史德溫傅呵呵直笑,非常爽快的全部答應了。
很快,月奴被叫了來與薛紹一起同住,同時派了多名突厥族的中年女奴前來服侍,床鋪、被褥和酒器、桌椅這些全都更換了。
月奴看到眼前這一切感覺很驚訝,阿史德溫傅怎麽如此客氣,難道他是真的是個殷勤好客之人?
薛紹笑而不語,冷槍暗箭無處不在,阿史德溫傅其實就是在故意試探自己。眼下,自己在生活條件上提出的要求越多、越苛刻,就越能讓阿史德溫傅認定薛紹其人只是一個徒有虛名、驕奢yín逸的紈絝子弟,就越能讓阿史德溫傅心生輕慢!
令對方輕視、甚至忽視自己, 這是敵後偽裝、潛伏偵察的思想jīng髓。但凡大人物、尤其是梟雄人物,jīng明之余難免也會有些自負。薛紹一點也不介意阿史德溫傅在這時候小看自己,最好是在心中不停的在嘲笑自己。
就像以往無數次執行狙擊任務一樣,任憑蚊蟲虰咬、敵軍如何挑釁,我自潛伏巋然不動。薛紹唯一想要的,只是扣動班機的那一瞬間所帶來的勝利!
入夜後,月奴偎在薛紹的懷裡,靜默不語。置身敵營,她也沒有了尋歡作樂之心,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不知道郭元振那些人怎麽樣了?”月奴小聲的道。
薛紹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艾顏,怎麽樣了?”月奴再度問道。
薛紹微然一笑,“你還會擔心她?”
月奴說道:“以前是挺討厭她的,現在看來,她這個人其實還不錯,雖然脾氣不好但是沒有壞心眼,典型的嘴硬心軟。而且,也挺可憐的。”
薛紹輕輕的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如果不出所料,她應該會去探望受刑的埃屯特勤。”
“那個特勤長得真醜,人也特別衝動特別愚蠢,像一條強驢!”月奴撇了撇嘴,說道:“難怪艾顏不喜歡他!”
薛紹的嘴角微微一挑,“你真認為,他愚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