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雲子十分懊喪的雙眼一閉,咬牙恨罵自己:我竟然會如此大意失去警覺!
艾顏已經站了起來,手裡多了一把匕首,冷冷的看著咄悉匐。
庭院外面,兩名突厥女奴已經癱著沒動了,不知是死是活。另外兩名漢人女奴和小男孩都已經被捉住堵上了嘴,彈動不得也發不出聲音來。
“咄悉匐,你休要無禮!”艾顏攔在榻前,橫出匕首,擺出了一副想要保護玄雲子的姿態。
“艾顏公主,我無意冒犯於你。”咄悉匐歪了一下頭看向床上的玄雲子,冷冷一笑,說道:“但我是聽得懂漢話的。我知道這個漢人女子是個奸細,她在挑唆你,想讓你殺了我。”
“絕無此事!”
“我親耳聽到!”
兩人針鋒相對的爭吵了兩句,艾顏深呼吸一口,“你最好是趕緊離開,不然神明會降怒於你!”
“我會離開的。”咄悉匐摸了摸八字胡,冷冷一笑,然後抬手指了一下艾顏,又指了一下玄雲子,“你們,也要一起走!”
“休想!”艾顏手臂一揚,匕首閃出一道寒光。
咄悉匐呵呵直笑,“怕是由不是你們了。”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咄悉匐扭頭一看,他的一個武士已經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抽搐慘叫,小男孩正撲在他的身上咬住他的脖子,鮮血四下狂噴!
柵欄入口處,有十幾個元珍留下的黑衣戶奴正在衝進來,大聲嚷著“保護神母!保護神之子!”
“大敢戶奴,竟敢謀反!野獸孽種,就當誅滅!”咄悉匐大聲喝道:“殺光他們,捉拿公主!”
話音剛落兩名武士還沒來得及拔刀出鞘,咄悉匐突然感覺眼前一花,雙眼鬥然瞪大,整個人再也無法動彈了。
艾顏驚呆了,她下意識的抬手一看,手中已空。原本握在她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經深深的扎進了咄悉匐的喉嚨裡。然後,它馬上又被一個柔弱似水的女子拔了出來,飛快的扎進了咄悉匐身後左側那名雄壯如牛的武士胸膛裡,直入沒柄!
幾乎是在同時,一隻天生就該用來彈奏古箏的完美玉手,像冰刀一樣切中了另一名武士的喉尖,哢嚓一響。
刀如閃電,人似鬼魅!
咄悉匐和兩名武士,幾乎是同時倒地。三個人的兵器,都還沒有來得及出鞘。
玄雲子回頭看著艾顏,微然一笑,“我說過了,你需要幫手。”
艾顏恍然回神,驚叫了一聲“兒子”縱身就從窗口跳了出去。玄雲子果斷從屍體上拔出了一把彎刀,“薛紹說得沒錯,殺人真的是會上癮的!”
一場激戰。
最後大庭院裡只剩下七個人站著,玄雲子、艾顏和他的孩子,還有四個黑衣戶奴。
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艾顏直喘粗氣,“現在,怎麽辦?”
小男孩大聲道:“娘親,他們都是壞人!壞人肯定還有同夥,我要去殺光他們!”
眾人微微一驚,愕然的看著他。
“我是戰神軋犖的兒子!”面對眾人的目光,小男孩大聲道,“他們冒犯神明,全部都要死!”
“別吵了。”艾顏斥責了一聲,走到玄雲子面前,說道,“我在問你——接下來,怎麽辦?”
玄雲子看向那些黑衣戶奴。他們正在忙著處理那些屍體。
艾顏說道:“他們是元珍的戶奴,也是神山的撼衛者。他們絕對的忠於元珍,對我們母子也是一樣的。還有,他們都已經被閹割過了。”
玄雲子低頭又看了看那些屍首,沉思了良久,方才說道:“我在想,咄悉匐是私自前來捉拿你們,還是奉了骨咄祿可汗的命令而來?”
艾顏皺了皺眉,“有區別嗎?”
“區別很大。”玄雲子說道,“如果是可汗派他來的,我們無處可逃絕對死定。如果是他私自前來,那我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艾顏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言之有理!依我看,他私自前來的可能性仿佛更大一些。”
“理由呢?”玄雲子反問。
艾顏說道:“其實一直以來,咄悉匐與默啜兄弟就與元珍不和。如果不是因為上面有骨咄祿的彈壓,估計他們早就造次了。尤其是咄悉匐,他一直都很反感神之子的事情。再加上你說的,這次他在銀川大敗又做了俘虜。因此我覺得,他私自前來報復殺人的可能性,仿佛更大!”
玄雲子微然一笑,“其實咄悉匐臨死前下達的命令,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只是想要殺死你的孩子和奴隸。並沒有打算,對你下殺手。”
艾顏表情微微一變,“他是想要控制我?”
“對。”玄雲子說道,“我不知道咄悉匐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野心,但他既然敢於出手殺死神之子並將你劫持而去,想必背後就還有更大的圖謀。這也正是我們,可以拿來保命的護身符!”
艾顏的眼睛頓時一亮,“你是說,我可以主動去找骨咄祿可汗,向他告發咄悉匐的不臣之舉?”
“對。”玄雲子點頭,說道:“咄悉匐先是兵敗後又當了逃兵,骨咄祿肯定對他失望之極。於是咄悉匐剛一歸國就被削去了官爵與兵權,還差點被斬。他們兄弟二人之間肯定早就有了很深的裂縫。否則,咄悉匐不會被逼到了現在這步田地。他想殺掉你的孩子,或許只是為了報復。但是將你控制下來,對他來說將會大有用處。”
艾顏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一直手無寸權。”
“我知道。”玄雲子說道,“但是你忘了你的義父伏念,是怎麽起兵反唐的嗎?你忘了當年骨咄祿和元珍,為何要冒著那麽大的風險將你從幽州奪回嗎?——你的血統和身份,本就是草原上最亮眼的一面大旗。說不定,咄悉匐死前還在幻想著效仿伏念當年之舉,脫離汗國自成一體呢?”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艾顏說道,“元珍曾經跟我說過,默啜勇而剛烈但不奸詐;咄悉匐詭譎而陰鷙,並且野心非小。”
“現在你肯定知道,該要怎麽做了。”玄雲子輕籲了一口氣,說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艾顏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我的女奴都死了。你可以裝扮成她們的模樣,跟在我的身邊。”
玄雲子微笑的點了點頭,蹲下身來對著小男孩,說道:“你叫阿史那?克拉庫斯,對嗎?”
“除了我娘,沒人可以直呼我的姓名!”小男孩豎眉瞪眼,很凶惡的樣子。
“克拉庫斯,你聽著!”艾顏沉聲道:“現在多了一個人,可以直呼你的姓名了。不僅如此,她還可以像你娘一樣的打你罵你!她說的話,你都要聽!”
“為什麽?”小男孩抬起頭來,問。
“跪下!”艾顏突然喝道。
小男孩一臉茫然的渾身顫了一顫,沒動。
“我說,跪下!”
小男孩慌忙跪倒在地。
“磕頭。”
小男孩就磕起了頭來。
玄雲子站了起來,愕然的看著艾顏。
“草原人最尊敬他們的母親和他們的老師。現在,阿史那克拉庫斯就已經是你的學生,你的孩子了。”艾顏說道,“我肯求你留下來,幫我一起管教他,幫助他。讓他能夠活下來,讓他有朝一日能夠成為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拜見老師!拜見老師!拜見老師!”小男孩很乖巧,一邊磕頭一邊喊著。
“起來吧!”玄雲子彎下身來,將小男孩從地上扶起,伸手,抹去了他額頭上的泥土,凝視著他。
“老師長得真好看。”小男孩咧嘴就笑,“和我娘親一樣的好看!”
玄雲子不由得微微一愕,然後就笑了。
“和那個臭男人一個德性!”艾顏一巴掌就拍到了小男孩的頭上,喝道,“不許對老師這樣說話!要尊敬你的老師,懂嗎?”
“噢!”小男孩慌忙往下跪,又要磕頭。
“好了好了,不用了。”玄雲子連忙將他拉住,並將他抱在了懷裡,說道:“在突厥語裡,克拉是巨大的意思,庫斯是鷹圖騰的意思,對嗎?”
艾顏和小男孩都點頭。
玄雲子輕撫小男孩的頭髮,說道:“從今天起,老師將會教你學習一些漢人的東西。那麽老師給你取一個漢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只要我們三個人知道就行了。好嗎?”
“好呀!”
玄雲子微然一笑,“那就叫,薛神鷹!”
“這不行。”艾顏馬上反駁道,“哪怕是跟了你這位老師的姓,也比姓薛好!”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薛神鷹蠻好聽的。”
“我和你老師說話,不許你插嘴!”艾顏氣呼呼的罵了一句,再對玄雲子道,“這樣的姓名,本身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隱患。”
玄雲子點了點頭,微笑道:“但是他,遲早都會需要一個漢名的。”
艾顏猶豫了片刻, 說道:“那我們隻叫他克拉庫斯。絕口不提他的漢名!”
“對”玄雲子說道,“只要我們心裡知道,他還有一個漢名就好了。”
艾顏沉默,不再說話。
玄雲子知道,她是默認了。就像月奴說的那樣,艾顏就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子。在她內心深處,肯定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姓薛的。否則以她的個性,絕對沒有默許之可能。
“薛神鷹?”小男孩嘿嘿的笑著自言自語,“好好聽的名字!”
“不許說出來,否則一個月沒得羊肉吃!”艾顏怒氣衝衝的瞪了克拉庫斯一眼,轉身就朝裡屋走去。
小男孩抱住了玄雲子的脖子,在她耳邊小聲道:“老師你別害怕,其實我娘人很好的。還有還有,她如果白天很凶晚上就會偷偷的哭,好可憐喲!”
玄雲子緊緊抱住了小男孩,心中歎息一聲:薛紹,你真該聽一聽你兒子說的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