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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品駙馬》第八百七十五章 失去
薛紹睡了一覺(或者說昏迷了一場)醒來之時,天是黑的。恍惚之間他有一點失憶的感覺,記不起自己身在何處。只見眼前有一點微弱的亮光,像是一盞油燈。

 燈旁有個模糊的人影,像是趴在桌幾上也睡著了。

 薛紹剛剛動了一下,那個人就醒了過來慌忙起身,“少帥醒了——來人,取湯!”

 是張仁願。初時薛紹打算將他留在銀川軍屯休養,但他自己執意隨軍北上。開戰之時薛紹將他留在了後軍和段鋒一起押送輜重,因此未曾參戰。

 薛紹自己雙手撐著床板想要坐起來,不料後背一陣劇疼傳來讓他瞬間全身失力,又倒了下去。

 “少帥勿動!”張仁願連忙上前來將他扶住,說道:“你身後中了三箭,萬幸鎧甲精良未曾傷及筋骨,但也留下了瘡口失血不少。張成已經給你治傷縫合過了,眼下宜當休養。”

 我中了箭?什麽時候?

 薛紹想了一想,竟然毫無印象。

 一名部曲走進來,托著一鼎熱汽騰騰的湯,有肉香味。

 “像是鮮肉?”眼下軍中最多只有肉干,薛紹有點奇怪於是便問道,“你們從哪裡弄來的?”

 部曲答說,這是馬肉。

 “我不吃馬肉,拿走!!”薛紹突然就發了火,把張仁願和部曲都嚇了一跳。

 部曲慌忙將肉湯帶走了。

 “少帥有傷在身,勿要動氣。”張仁願小聲勸道。

 薛紹定了定神,問道:“其他的人呢?”

 張仁願當然知道薛紹問的是哪些人,於是答道:“閻敬容、甘元暕、裴思諒和王智方,都陣亡了。”

 這四個人,都曾是跟隨過裴行儉一起南征北戰過的老將,後來又都跟隨薛紹成為了朔方軍的大將。更加上陣亡於靈州之戰的張知運、崔智鞏和劉玄意,曾經朔方軍的“十二驍將”,如今只剩下獨孤諱之、沙吒忠義和張仁願,以及跟在王孝傑身邊阿史那忠節和調任蔚州的唐休璟。

 薛紹仰天躺著,表情枯澀眼神呆直,“還有呢?”

 “羽林軍那邊,曾經你的親隨盧思義,也陣亡了。”張仁願再道。

 薛紹仍是那樣躺著,恍如失神,“說下去。”

 張仁願深呼吸了一口,就像是豁出去了,說道:“李多祚將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薛紹鬥然一下彈坐了起來,張仁願連忙將他按住,“吳遠帶著幾名軍醫正在全力救治。少帥現在不宜過去!”

 薛紹睜大眼睛瞪著張仁願,張仁願很誠懇也很固執的回看著他,寸步不讓。

 薛紹便又躺了下來,“還有的人呢?”

 “拓羯騎兵的損失比較慘重。牛奔將軍……”張仁願猶豫了起來,直咬牙。

 “怎麽樣?”薛紹又坐了起來。

 這一次張仁願沒有攔他,而是道:“我扶少帥過去看看吧!”

 薛紹一下就跳了起來,飛快的衝出了帳篷。張仁願急忙跟上。

 出了帳篷之後,薛紹當場就怔住了。

 入眼所見,全是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還有屍體。

 人和屍體混雜在一起,活人的血和死人的血也流在了一起。薛紹差點就要分不清,眼前誰是活人誰是死人。

 看到薛紹出來,還能動彈的將士都慢慢的走了過來。有的甚至失去了雙腿,是被同伴抬過來的。

 都慢慢的聚到了薛紹的身邊,一口一聲的叫著“少帥”,“少帥”。

 薛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有哭聲響起。馬上便有罵聲響起,說孬種不許哭。

 薛紹走到那個發出哭聲的戰士面前,這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左眼只剩下了一個血窟窿,左腿還從膝蓋處被完全削斷。雖是包扎過了,仍在不停留血。

 他蹲坐在地上,仰著頭,用一隻眼睛和一個血窟窿看著薛紹。

 薛紹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我的袍澤弟兄,沒有一個孬種。”

 馬上,現場哭聲一片。

 “少帥,我們什麽時候再打回去?”

 “死了這麽多弟兄,我們要報仇血恨!!”

 “會的。一定會的。”薛紹說道,“兄弟們,都先好好休養。”

 張仁願連忙勸請這些將士們紛紛退下,然後領著薛紹走向了另一個簡易行軍帳篷。

 還沒進去,薛紹就聽到牛奔在裡面破口大罵,“天殺的狗才,我要宰了你!!”

 “按住他、按住他!堵住嘴!!”

 一片掙扎與混亂的大響,牛奔明顯是被堵住了嘴,仍是發出沉悶的咆哮與怒吼。

 “少帥,是張成在給牛奔治傷。”張仁願連忙說道。

 薛紹就忍住沒有急於闖進去。過了許久,等裡面的動靜消停了下去,他才掀開帳簾進去。

 張成正好托著一個盤子從裡面走出來,滿頭大汗一副虛脫的樣子。

 薛紹看到,他的盤子裡放著六七個血淋淋的箭頭。

 牛奔死氣沉沉的躺在行軍榻上,已經沒了動靜。

 “能活嗎?”薛紹問張成。

 張成一臉疲憊和無助的搖了搖頭,“屬下不知。少帥恕罪。”

 “我知道你盡力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薛紹拍了拍張成的肩膀,他點點頭走了出去。其他幾名進來幫忙的將士,也都陸續出去了。

 薛紹走到了牛奔的身邊蹲下身,近近的看著他。

 這一條野牛般的猛漢子,一臉蒼白毫無血色毫無生氣的躺著,仿佛就已經是個死人。他的身上全是血,有的乾涸了有的還在流淌。臉上一道刀疤從鼻梁劃到了左邊的耳垂下方,現在已經被縫合成了一條扭曲難看的黑血蜈蚣。

 他的左臂從手肘以下,全沒了。

 “兄弟。”

 “牛奔兄弟。”

 薛紹輕聲的喚了兩聲,牛奔沒有答應。

 薛紹輕輕的搖了搖他的肩膀,卻把自己臉上的兩滴眼淚搖得落了下來,剛好落進了牛奔的嘴裡。

 “天殺的狗才,我宰了你!!”

 牛奔鬥然暴起。

 薛紹一把將他抱住,“兄弟,是我!”

 “天殺的狗才!我宰了你!!”

 牛奔拚命的掙扎大聲的狂吼,張仁願連忙上前幫著薛紹一起,拚盡全力才將牛奔按住。

 “狗才!”

 “天才的狗才!!”

 牛奔瞪圓了一對銅鈴似的眼睛,不停的瘋狂大罵。他臉上的傷口崩開了,不停的湧出血來。

 薛紹死死的按著他,“兄弟,你是想要宰了薛紹嗎?”

 牛奔怔了一怔,不罵了。

 “那你就動手吧!”

 薛紹放開了他。

 牛奔一直死瞪著的銅鈴大眼眨了一眨,滿臉茫然的看著薛紹,“少帥?”

 薛紹微笑,點頭,“是我。”

 “怎麽,連你也戰死了?”牛奔驚聲大叫彈坐起來。

 “我的傻兄弟,你還活著。”薛紹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淚直流。

 “我的手呢?手!!”牛奔嘶聲大吼起來,“我的手,哪兒去了!!”

 薛紹在他身邊坐下,“我們很多兄弟,都沒了命。”

 “我寧願沒了命啊!!”牛奔突然嗚嗚的大哭起來,“這以後我就是個廢人了!我還活著作甚哪!!”

 “你必須活著。”薛紹說道,“一個叫石小媚的女人,還在等著她的大野牛風風光光的娶她過門,成親生子。過一輩子。”

 牛奔鬥然怔住了,傻傻的點頭,喃喃的道:“對,我得回去,我得活著回去!找我那不安分的臭婆娘!……和她,過一輩子!”

 薛紹微笑,點頭。

 “但我以後,只能生一個孩子。”說這話的時候,牛奔的眼神都是呆滯的。

 “為什麽?”薛紹問道。

 牛奔揚起他的半截左臂,“萬一生了兩個,或者更多,我抱不過來啊!”

 ……

 當晚。

 前去清理戰場的人暫時撤回來了,薛紹一一的向他們詢問打聽,可曾見到薛楚玉?

 回答都是一樣的,沒有。

 薛楚玉,從戰場上失蹤了。跳蕩軍幾乎全軍覆沒,僥幸生還的幾個人全都不知道薛楚玉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再找,一定要找到他。”薛紹下令,“全力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次日傍晚,薛楚玉仍是音訊全無。一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人,來見薛紹。

 仆骨部的大首領,乙李啜拔。

 他渾身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薛紹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手上提的那一把形體巨大的弓,那是薛仁貴臨終之時傳給薛楚玉的,薛弓。

 “這是我兄弟的弓!”薛紹幾乎是衝到了乙李啜拔的面前,一把將弓搶了回來,“他人呢?!”

 “我找了一天一夜,這是我唯一找到的東西。”乙李啜拔平靜的說道,“還有這把刀,是他曾經贈送給我的。”

 說罷,乙李啜拔從腰上解下那把天官禦刀,雙手遞到了薛紹的面前。

 薛紹慢慢的接過刀來,抽出一看,極多血漬。

 “誰的血?”

 “突厥人的。 ”

 薛紹沉默了片刻,歸刀入鞘,將它重新遞到了乙李啜拔面前,“既然是他送給你的,那你就拿著。”

 乙李啜拔無言的接過,重新掛到了腰上。

 “你在哪裡找到的這把弓?”薛紹問道。

 “我追隨在玉冠將軍的身邊踏上戰場。他的馬匹實在太快而且無人可擋,漸漸我便見不著他的蹤影了。”乙李啜拔說道,“敵軍撤退之後,我憑著猜測和估計找向了東北方向的山麓,在一處地方找到了這把弓。那裡有很多的血跡和打鬥的痕跡,還有幾十具唐軍和突厥人的屍體。但我找了一天一夜,絲毫不見玉冠將軍的身影。”

 薛紹用深呼吸來強作鎮定,“麻煩你辛苦一趟,帶我的人再去那一帶附近找上一找,如何?”

 “正合我意。”乙李啜拔毫不猶豫,“多派幾個人,馬上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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